东都旧事

第23章


唔,不要问他怎么知道的,宫里缺啥都不缺宫女。 
  姬子玔脸上一时燥红不已。
  “哭什么!”他烦躁地说,撇开目光。
  姬子璎哭得惨兮兮的:“脚……”
  他这才注意到她血肉模糊的脚,也是吓了一跳。她到底是个公主,鞋底比他们的要轻软些,本就不适合在这样的林子里长途跋涉。加之她平日哪吃过这种苦,只怕被他找到之前已经磨破了,他并不知情,也未在意,便磨得更厉害。
  “昨晚不疼?”他不知该说她什么好,脚疼也不知道告诉他:“怎么不早说?”
  姬子璎见他目露凶光,想在他面前显得更坚强些,梗着脖子道:“就是有点痛嘛,以为忍忍就过去了。”
  “那你现在哭什么,忍啊!”姬子玔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脚伤成这样,能是有点痛?他一个大男人看着都觉触目惊心。
  一股燥气不知由何而生,渐渐壮大。
  “你又不是男子,有疼痛就说,忍着做什么?万一治不好留了疤,又或者以后没办法好好走路,你待怎么办?若是坏了仪容,往后叫人多生口舌,你又打算怎么应对?”
  从小到大,总是这样任性妄为,不叫人省心。
  姬子玔以为说了这些话燥气便能平息,然而并没有。这些并不是他真正想说的,可他真正想说什么,连他自己也还没有弄明白。
  他在为什么生气?
  他为什么要对她如此苛责?
  心中有一团迷雾,仿佛伸手就能拨开,但心底有道声音对他说不能碰触,不要拨开。
  姬子璎咬着嘴唇,眼睛红红的,努力地叫眼泪别掉下来。
  她衣衫凌乱,又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姬子玔便是心里再火,亦知事情有先后。不能指望她自己穿衣服了,姬子玔认命的别过脸,替她将衣服重新理顺。
  收拾完了衣服,便该收拾她的脚了。
  药粉洒在血肉上是什么样的感觉,姬子玔最是清楚,更不用说还要将坏死的皮肤挑出来。有时候她的脚会颤抖一下,姬子玔便知道她疼了,可她再疼也不吭声,只死死咬住牙。
  “你倒比阿玥还能忍。”姬子玔到底心软了下来,难得和和气气地说了句话。
  他松了口,姬子璎也不赌气了,声如蚊讷:“阿玔阿玥能忍得,阿璎为什么忍不得?”
  说话还是这么孩子气。姬子玔随口道:“我们是男人,你是女子,不一样的。这些本就不是女子该承担的,既然男人生得更强壮些,女子柔弱娇气些便理所当然,女子天生是要被人保护照顾的。”
  “可我不想那样。”姬子璎闷闷地说。姬子玔这话说得她不喜欢,非常非常不喜欢。“难道女子就不能强壮些,来保护别人么?”
  若是她再强壮一点,像阿玔一样,就不必连累阿玔来保护她了。
  “你想保护谁?”姬子玔并没有把她的话很当真,仍只当作孩子心性。
  “阿玔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姬子璎听他回答得敷衍,仔仔细细想了想才又说:“女子为什么一定要等男人来保护?女子也是两只眼睛两只手两只脚,和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理由男人合该扛着一切,女人只管柔弱。就像现在,若是阿玔受伤了一定会忍着不说,为什么我受伤了就该哼哼唧唧地哭叫,我们明明是一样的人啊。”
  “一样?”姬子玔的脸突然阴沉下来。
  姬子璎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不高兴:“对啊,你又没有比我多长个什么……”
  话未说完,姬子玔忽地贴近了她,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压在了地上。
  “你可以尝试任何办法,”他在她耳畔冷冰冰地说:“试试你是否强壮到可以从一个男人的手里脱逃。”
  姬子璎脑中一片空白。她甚至没有太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来呀,不甘柔弱的小公主,推开我试试。”
  他的声音低沉,有些挑衅的意味,又有着浓浓的嘲讽。然而最让姬子璎回不过神来的是,这样的他一点儿也不像平时的阿玔,平时的阿玔只会板着脸不愿意被她靠近半分。
  这个异常的阿玔令她有些害怕。阿玔便是愿意亲近她,也不该是这样的。
  姬子璎发了会儿怔,回过神来,便努力地使力推姬子玔。可他的身体像是铁塔一样,她推也推不动,后来认真了,用劲捶打,可他身上的肉硬邦邦的,反倒只疼了她的手。
  “阿玔……”她连声音也在颤抖。
  姬子玔一时冲动将她压倒在地,深思渐渐清明过来,发现自己在做什么亦是心里一惊,听到她求饶的声音立即松开她起身,然而心里并未能平静下来。
  “我们并不一样,男人和女人也不一样,希望你记得这一点,往后不要再说那种蠢话。”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也不要想不着边际的东西。”
  姬子璎愣愣地躺在地上。他的话她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有听明白。她隐隐觉得姬子玔的话里别有情绪——仿佛他的心里本就有什么烦心事,被她几句话挑了出来,所以才会那样生气。
  但她明白了要得到他的认可有多难,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对她所做的一切没有丝毫认可的意思。对他来说,她和别的公主没有什么不同,只合做一支后院里不堪风吹雨打娇弱的花朵,即使她已经努力做了许多其他公主不可能做到的事。
  可若她甘于做一个寻常公主,便注定要与他渐行渐远。
  因为若是寻常公主,早该断了这执念;于以后要做皇帝的姬子玔而言,寻常的公主就像世家之女,也不过是拿来维系世族关系的手段。
  经过方才的事,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尴尬,至少姬子玔这样认为。他将一柄匕首扔到她脚边,起身往外走:“我上去看看外面状况如何,顺便寻点吃的回来。”
  姬子璎默默伸出没受伤的手臂捡起匕首,手心还有些疼,但并不是忍不得。
  洞口有些深,但对姬子玔来说要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借力踏过那块尖石——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她干涸的血迹不仅落在尖石上,尖石下一直到她现在坐着的地方,血迹断断续续地描出昨夜滚落的路径。
  踏在外面的草石上,感受到林间的风,姬子玔心头才稍稍轻松了些,在洞里无法理清的思绪也稍稍清晰了些。
  她为他着想,他并不是没感觉到。怕拖累他,再疼也不吭气,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叫他受伤,一桩桩,他看得很分明。自幼在后宫长大,看惯了父皇的女人们表里不一虚情假意,不是不期望能有一个女人全心全意地对待自己。只是从没有想过,第一个这样待他的女人,竟然是阿璎。
  可她不愿意做一个寻常的公主。她若愿意做一个寻常的公主,他便不必再多想,由着她任性,因为她迟早要嫁为人妇,也任性不了几年。
  然而她不愿意。她方才的言论并不惊人,可她是姬子璎,是相士口中的“天命之女”,是父皇手心里捧着的安国公主,她要与男人比肩,便是意味着要与他比肩。
  外公提醒他,说东陵最古老的那些家族早已心存不满。早年东陵皇族借习从中原礼仪之机,压制他们多年,将他们排除在朝廷核心之外。这些年他们一直有异动,他们会不惜一切,抓住任何可能掀起风浪的机会,将权力据为己有。
  若阿璎继续这样不安分,被他们发现玄机,阿璎就是他们的机会。
  到那时,事情会如何呢?
  身为皇储的他,同九五至尊的父皇一样,身畔没有任何余地容纳另外一个皇族之人,慢说阿璎,就算是阿玥也不行。
  许久以前他已提醒过她一次,但她并没能懂;这次她会懂么?
  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为何仍然这样孩子气?
  方才身体相触时避不开的柔软,仿佛仍残留在身侧,姬子玔努力将它从脑中拂开,谨慎探查四周。
  那些人的目标显然是阿璎,可为什么他们瞄准了阿璎,想要杀她?
☆、第二十六章
  姬子玔带了些果子回来,尽是些姬子璎没见过的。
  “阿玔好厉害,认识这么多东西,我一个都不知道。”她先前惹得阿玔不开心,于是赶紧捧捧他,见姬子玔眉宇间并无厌色,似乎出去一趟心情散好了。
  她拿着果子好奇的捏捏嗅嗅,并不马上放进嘴里,等到玩够了才小小地咬破一块皮,伸出舌尖舔了舔,试试是什么味道。姬子璎挑食,但凡没吃过的东西都是这般试味道,若是不好吃,坚决不会再碰。
  她倒是没想过能不能吃。阿玔带给她的,自然不会有问题。
  “好酸!”姬子璎捂着嘴,眉头都纠结到了一块儿。
  “要么吃,要么饿肚子。”姬子玔见她作势要将果子丢掉,面无表情地说道。
  姬子璎立即将手缩了回去。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打野味来吃吗……”姬子璎愁眉苦脸地捏着果子咕哝。
  “为什么?”姬子玔看着洞外漫不经心地问。打什么野味,怕刺客没走远?
  姬子璎顺口回答:“山间堂话本里写的,里面的侠士落难在林子里都是……”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将余下的话咽了下去,抱起果子啃了一大口,酸得眼泪都流下来。
  姬子玔果然已经板起脸来:“谁给你的话本,是阿玥?”
  宫外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宫里是不许看的,皇子偷看被发现都要被斥责,更不要说公主。
  “不是他!”姬子璎一口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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