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旧事

第24章


  姬子玔微微眯了眯眼。
  姬子璎于是一边啃果子一边泪眼汪汪地往洞外面瞄:“外面有什么动静吗?”
  “有没有动静我们都只能先呆在这里。”姬子玔倒没跟她继续纠结话本的事,从怀里取出另一包果子,拣了一个放到嘴边:“你的脚伤成那样,出去没法走路,万一刺客还在搜寻我们,我若带着你走反而更危险。”
  姬子璎偷偷看他的表情,姬子玔吃得眉头都没皱。
  她便伸出手去:“我要吃你那个。”一定是他那边的不酸,看果皮颜色都不太一样。
  姬子玔瞥了她一眼,见她不依不饶地盯着自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便取出一把小刀将自己咬过的地方削去,剩下的扔给她。
  姬子璎喜滋滋地接过,咬了一大口,顿时眼泪流得更汹涌。
  “好酸……”她捂着嘴,怕牙齿酸得掉出来:“你的怎么能这么酸?”
  “甜的都在你那边了。”姬子玔忍住笑:“现在并不是结果子的时节,能找到几个酸果子就算幸运的了。”
  “你坑我!”她捏着拳头去捶他:“你不早告诉我!”
  “不知道是谁硬要抢我的果子吃。”甜的都给她了,她偏要看上别人的。姬子玔又拣了一个往嘴里送,却没能送进嘴里去,因为手腕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拽住了。
  “太酸了,你吃我这边的吧。”姬子璎松开他的手腕,从自己那份里抓了两个果子递过去。
  姬子玔垂下眸子,淡淡道:“我喜欢吃酸的。”
  姬子璎怀疑地看着他。姬子玔将果子送进嘴里,仍旧面无表情,看起来确实不怕酸。
  她又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唔,她不爱吃酸的,所以未央宫的膳食里也从未出现过酸的食物,这并不代表阿玔不爱吃酸的。
  阿玔那么严肃,应该不会撒谎才对。
  她皱着小脸偷看姬子玔啃了几个果子,见他始终没有任何表情,这才真正相信了。
  姬子璎原以为要在洞里待很久,然而当天下午皇帝的亲卫就找过来了,两人悬了大半天的心才放了下来。
  看到她的伤势,文帝勃然大怒。一直看护着她的姬子玔免不得又遭了一顿斥责:“你既然在,怎么能让她的脚伤成那样?她是女孩子,能跟你一样皮糙肉厚的么?!”言语之间分毫道理也不讲,仿佛他应当抱着姬子璎健步如飞不叫她出半点力似的。
  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姬子玔只是低头认了。
  姬子璎就躺在里间的床上,听见父皇骂阿兄,立即出声帮他:“不关阿玔的事,是我没有告诉他。”
  “这还需要你告诉?他想不到啊!”文帝却更气恼:“你看看阿璎多懂事,你呢?真是白白年长了这么多岁!从今天起到回京为止,你就呆在你的屋子里别出来了,给朕好好反省!”
  “是。”姬子玔跪在地上,低声应道。
  姬子璎没想到自己袒护阿玔的一句话招致这种结果,心里虽然着急,却不敢再吭气帮他说话了,怕文帝罚得更狠。
  “阿桓——”她拖着哭腔扯开话题:“那些黑衣人想杀我,我怕——”
  文帝一听就心疼了,冲姬子玔冷冷地丢了一个“滚”字,便赶紧安慰女儿去了。
  姬子玔走出门外,东宫詹事陆寻已等候了他许久。
  “殿下无恙否?”陆寻问道。
  姬子玔唇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从回来到现在,你是第一个问孤这句话的。孤无事,只是父皇罚孤禁闭至回京,接下来的日子少不得连累你们也陪孤一道闷在屋子里了。”
  不待陆寻询问更多,他一甩袖子,径自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其实姬子玔便是不被罚禁闭,余下的日子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姬子璎受伤令文帝震怒,当即停止了一切别的安排,以查清真凶为要,若是他没有被禁足,只怕也是日夜不得安歇。
  因着姬子璎的缘故,围场的守卫更加森严,还活着的刺客没能顺利逃脱,被捉住了。经过严刑逼供和日夜不停的审查,最终查出来背后指使的人正是惠妃的兄长王玄。
  查到这里还不算完,惠妃在文帝面前痛哭流涕,承认是自己撺掇兄长这样做的,兄长只是受她胁迫,希望文帝能看在十一皇子的份上,只治她的罪,饶了王玄和王氏一族。
  当时姬子璎也在场,听到惠妃的话,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惠妃求她替自己向文帝求情,说是自己因为嫉恨才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望她能够网开一面,放过不相干的人。
  “你为何这样恨孤?”她是对惠妃还有十一弟不太客气,可她只不过是护着母后和阿玔而已,又没有让他们过不下去,惠妃怎么能恨到想杀死她呢?
  文帝在场,惠妃哪里敢说什么?为了一个公主,连太子都无辜受牵连。她只是伏在地上不住地流泪,求文帝放过她的孩子和王氏。
  直到惠妃死去,姬子璎也未能弄明白她的恨从何而来,缘何深彻若此。
  对于父皇处死惠妃的决定,姬子璎很茫然。她以为以王氏的身份,加上被陷害的只是公主而不是太子,至多是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哪知道文帝竟直接赐死了惠妃。
  然而更令她茫然的是,这样大的动荡被伪装起来了。她受伤的事情并没有被对外大肆宣扬,众人以为她只是走丢了,因为惊惧和寒凉生了一场病,才令爱女心切的文帝改变了原本的计划;就连惠妃的死也被安排成急病不治。后宫的妃子常有体弱之人,动不动就病了没了,是以并没有人觉得奇怪。
  回京途中,王玄因为亲妹妹的病逝伤心过度也重病倒下,在抵达京城之前一命呜呼。姬子璎知道必然也是父皇派人下的手——惠妃都没能活下来,亲自与刺客接触的王玄又怎么可能有活路?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恐慌,为什么怕失去身边的一切,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能够拨开面前的迷雾。
  再走一天就能回到京城了,姬子玔的禁足也将行至尾声。陆寻告诉他王玄病逝了,他还奇怪父皇怎么能忍得了,竟没有在发作惠妃时一道处置了王玄。但他很快便想明白了——为了一个公主,赐死了一个一品妃子,再赐死一个王氏朝臣,任谁都会知道皇帝对公主并不仅仅是宠爱这么简单了。这么多年来宫里没有“天命之女”的传言,宫外亦无,必然是文帝不欲人知晓。
  不被人知晓,就不会被人拿捏在手里。
  往后还是离阿璎远一些,他想着,翻个身,阖上了眸子。即便她无心害人,只要父皇还信所谓的天命,她对任何人就都是致命的存在。
  任何人。
  睡了不多时,姬子玔惊醒过来。
  有人潜进了他的帐子。
  他没有睁眼,假装还睡着。枕边放着剑,那人只要过来,立时就会丧命。
  先是阿璎,现在轮到他了?谁这么大的胆子,又有这么大的本事,竟趁夜来暗算他?
  姬子玔不动声色,已然计算好接下来每一个动作。
  然而,待那人走到床前,他的剑却未能出鞘。
  因为来人惶然不安,未及床前已讷讷低语:“你醒着吗,阿玔?”
☆、第二十七章
  是阿璎,她半夜偷偷摸摸地钻进他的帐子里来做什么?
  姬子玔并未应声,假装自己睡着了。身上薄薄的锦被被掀起一角,姬子玔一惊,想起了什么,却已迟了。少女阿璎已经钻了进来,紧贴着他的后背躺着。
  姬子玔身子顿时僵直。从小她做了噩梦或者害怕,便会钻到他或者阿玥床上,如此才能安心熟睡。但她早已不是小女孩了,少女的身躯娇软似若无骨,滚烫地熨帖着他的背,仿佛要灼出一个洞来。
  他原想立即出声,叫她快些离开,然而她却将脸也埋在了他背上,微微颤抖。
  姬子玔愣了愣,这一愣,便不知该寻着哪个时机再开口了。她怕他,然而即使怕,仍然要这样做,显然是遇到了怕得厉害的事。
  这些年来,他已不再像幼时一样将她当做需要保护的妹妹。他无法再将她当妹妹来看——原本两人就是异母所生,而她亦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随时可能夺去他的一切,他们两个早已不可能回到那时纯粹的兄妹之情了。
  身后柔软的身躯渐渐平息下来,可他不能像幼时一般,任她安睡至天明。
  姬子玔便假作刚刚被惊醒的样子,避开她一些距离,低声道:“谁?”
  她果然是快要睡着了,声音细若蚊讷,还带着浓郁的鼻音:“是我,阿璎……”
  “你——”姬子玔声音便冷了下来:“你不是小孩了,怎可如此无状?快些回去……”
  “阿玔,别赶我回去,我害怕……”她讷讷地说,怕被他赶出去,裹着被子便钻到了床角。姬子玔没有夜里留灯的习惯,尽管如此,他能确定此刻她那双眸子里定然盈满雾气,正乞求地望着他。
  思及此处,他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柔柔一撞,整颗心都不由得柔软下来,但理智仍然占着上风。“现在不同幼年时了,若是被别人知晓,你当明白会被牵连的不只是你我。”心里的柔软令他的声音也比往日柔和了几分。
  “我穿了宫女的衣服来的……”她低低地辩解道:“天不亮我就回去,不会有人知道。你别赶我走……”
  他该严词拒绝,将她拎到门外去,喝令她以后再不可如此。可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可怜,并且不似幼时调皮的伪装,是真心感到害怕。
  于是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也不要让你身边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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