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旧事

第31章


  也不知是谁先,细帘子里的两个身影复又缠绵到一处,情意流连在唇畔,嬉闹不休。
  快到东宫,姬子玔才松开她,替她将有些凌乱的领口拾掇好,又拆了她的发髻,从嵌在车壁上的柜子里取出梳子,替她梳理起头发来。
  这些本不该他会的事,从小却因着她喜欢缠着他而不得不熟练了。
  “真讨厌我么?”姬子璎还一副懵懵然刚睡醒未清醒的样子,他便开始算账了。
  “就讨厌你。”她懒懒地嗔道:“最讨厌你。”末了还得意地回过头来,斜飞一眼。她不知自己此刻眼波含媚,在姬子玔眼里有如挑逗一般。
  梳了一半的发髻又被揉乱,慵懒地垂落下来。
  崇文馆里藏书多如瀚海,姬子璎从来也没在意过,直至如今才深深痛恨起藏书之多来。
  都不知道这些书里写了些什么,怎么找她要的东西?
  “公主殿下想看什么样的书,下官为您取来。”她的烦恼都写在脸上,一旁的令史知道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生怕有丝毫怠慢。
  “不必了,孤自己找,你们谁也不许来打扰孤。”姬子璎不想叫别人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因为是不能给他们知道的事。
  在未央宫和长清宫短暂的相处比以前更嫌短暂,兼尔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也不好做些什么,于是姬子璎便三不五时地往东宫跑。她从小爱黏着这位兄长,宫里都知道,虽说她已及笄,这样不太合适,但皇后想着儿子向来有分寸,必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只由着她去。
  但这回连程瑜也料错了她的儿子。
  若说姬子玔还把握着分寸,那便是不曾对姬子璎做过进一步的事情来。他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多么为礼教人伦所不允,只是对于等待即位获得生杀夺予之权的人而言,礼教人伦又是什么东西?
  可这件事对姬子璎来说却有些不一样。在某个晚上,她梦见了姬子玔成亲,那个她必须称之为阿嫂的女人名正言顺地霸占了阿玔,她却连在人前抱抱他都不行。
  她是痛醒的,心痛。醒后很久,心痛还没有褪去,她突然开始嫉恨起即将成为她阿嫂的林氏长女来。
  要是林氏长女死掉就好了,一瞬间窜过她脑海的恶毒念头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想法?
  若她能嫁给阿玔,这种梦,这种念头都不会有了罢?
  是否兄妹就不能在一起?伏羲和女娲不就是兄妹么,明明小时候嬷嬷给她讲的故事里说,他们都是伏羲和女娲的后代。
  而今同姓都不许成亲,那为什么还要继续让伏羲和女娲的故事原样流传?又是为什么,兄妹成亲便是坏了人伦?
  仅凭她自己自然是找不到答案的,这种事情也不能拿去问别人,除了阿玔,她不信还有别人能藏得住这件事。阿玥也不行,万一他告诉母后呢?
  她所能想到的便是在流传至今的古籍里寻找答案,从那些泛黄的、在偏僻的角落里堆积已久而带着古旧霉味的纸张里寻找她想看到的答案。
  可她并没有找到她想看到的可以拿来做凭据的东西,然而除了同姓成亲剩下的怪异孩子的记载,她从应当是别国史官所撰写的书册里发现了新鲜的事情——原来东陵在从前的人眼里是不知礼法的野蛮人,并且很久以前东陵曾有过许多女帝。
☆、第三十五章
  那本书叫《庸蛮风土记》,姬子璎原不曾想到和东陵相关,只是急病乱投医,什么书都要翻一翻,这才打开来看。
  书里开头便写极东之地的人们自称庸,崇敬山神少槐,这个名字她熟悉,嬷嬷小时候讲的许多故事里都有这位山神,说是高阳氏后裔,东陵皇族是少槐的子孙,所以都是中原正统。书里紧接着写了庸蛮崇敬的其他神祗,如果仅仅只有一个相同,姬子璎仍不会想到东陵;但若是恰好十个有八个都一样,并且庸蛮迁至中原后所在之地恰是东陵主要城镇所在,那就不由得她不相信,书里的庸蛮便是现今的东陵。
  男子只能娶一正室,但还可以有许多妾侍;女子却不一样,女子要忠贞,不事二夫。从前她看过的书上这样写,嬷嬷们这样教,所有的人也都是这样做,在姬子璎看来,这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便在她对姬子玔争辩男女之别时,也不曾怀疑过这个事实。
  可在这本她字也认得不太全的古籍里,记载了古早时东陵的风俗:庸蛮之主为女帝,若女帝生了帝女,则帝女为王;若无帝女,则皇子即位,一旦皇子生了帝女,必以帝女为尊。
  正像父皇有许多妃嫔,女帝亦有许多郎君,只不过若女帝不喜某位郎君,郎君自可另择婚配;又或者已经成亲的郎君叫女帝看上了,女帝也会命其入宫。
  这在当时的中原人眼中有如茹毛饮血一般荒谬可憎,书里的用词也极尽嘲讽之能事,写书的人大约很有学识,用词很晦涩难懂。光从“庸”这个听音辨形的字便知道那时的中原人多看不起他们,可它里面的内容对姬子璎而言实在太新奇,宫里专门排给妃嫔们看的戏也没有这样异想天开的,薄薄的一本册子,竟令她在散着霉味儿的角落里待了足足一个时辰。
  看管藏书的令史时不时便不放心地过来瞧两眼,公主却寸步也不曾挪开,甚至完全没感觉到他过来。
  姬子璎想起当日与姬子玔之争,心道可叫她找着了证据,看他还认不认输。想到自己竟然能赢他一回,她便格外开心。内容毕竟有些晦涩,她粗粗看了一忽儿,不曾看完,也不曾全看懂,得带回去慢慢研究
  “这本书孤带走了。”她合上书,在令史面前稍稍晃了晃,便塞进了宽大的袖子里,连书名也不叫他看清。
  她才不会傻到叫别人知道她带走了什么书,就算书里写的是事实,父皇和母后也一定不会允许她看的。女人也可以有许多丈夫,她敢保证,嬷嬷若知道她看了什么书,一准要哭给她看,然后求着她把书交出去,要么烧了,要么锁在她再也拿不到的地方。
  “公主殿下所取的是哪本书,可否告知下官,下官也好记录在册。”崇文馆的藏书五花八门,究竟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书,连他也不知道。万一拿了哪本□□,官职丢了是小事,他只担心保不住性命。
  “孤看什么书,是你能问得的?”姬子璎眉毛一挑,连借口也懒得想。
  令史是个性格怂的,顿时便缩了回去:“是,是,是下官多嘴。”
  皇后身体好起来,皇帝往后宫里来的时间又更少了,他在京城拣了一处开阔的地方修建起新的离宫——三溪园,渐渐地成日只待在离宫里。据说那里除了皇帝新近看中的美人,便是一大群道士,成日里烟雾缭绕。
  除了几个正得宠的宫妃,去过离宫的便只有姬子璎。然而姬子璎被父皇召过去,待不了几日便着急回来——她对那些老道士腻烦得很,兼尔见不到姬子玔,日子简直过得毫无趣味。
  她一回宫,正梳妆打扮了想去见姬子玔,不料未央宫却派人来了,她再不情愿也只得先去未央宫。
  “三溪园那边是什么状况,你同母后说一说。”皇后自病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如今不过仲秋,她已披上了狐裘,抱着手炉。
  姬子璎见着母亲这般情状,想着先前的病是因自己而发,心里的躁动不觉平息下来,深感愧疚。怕程瑜又要多忧虑,她便没说实话,只拣轻的说。
  “不过是那帮老贼嫌道观离宫里远,怕叫别人趁虚而入,才哄着父皇修了三溪园。父皇成日只顾着和他们琢磨怎样长生不老怎样修仙,炼了不少丹药,比从前在宫里更甚。”姬子璎一贯讨厌那些老道士,这部分是如实说了,不说只怕母后也不会信。
  她没说的是那些老道士又炼了不少御女药呈给文帝,有一回她白日里去寻文帝,竟见到文帝赤身裸体地与一群同样不着寸缕的女子在园子里做不堪入目的事,顿时给那荒淫的场面恶心得一整日没胃口。
  “你可劝你父皇了没有?”程瑜一听说又是丹药,不由叹气。
  姬子璎做出委屈的样子:“我哪里劝得住他?昔日那些老贼惹怒了我,父皇都护着他们呢。”
  连姬子璎都劝不住,整个东陵也不会有人劝得了了。
  姬子璎陪她说了会儿话,见她露出疲态,便告辞离去。她转身便去了玉衡宫——太子婚期已定,剩下不到一年时间,东宫正在修缮,要像新的一样,才好迎娶太子妃。
  玉衡宫倒是离玄枵宫不远。玄枵宫原本就修在后宫与东宫之间,玉衡宫又在玄枵宫与东宫之间,姬子璎时常私下里偷偷过去,也不怕叫人发现。皇后如今精力有限,一心扑在太子的婚事上;她手里几个得力的嬷嬷兼管着皇子公主们,又要盯着后宫,也实在分不出精力再管她。
  至于她宫里的人,亲近的几个是不敢管她的,嬷嬷则早知自己管不住她,只要她每日宫禁前回宫就当没事。
  皇帝不在宫里,百官前往离宫求见又多半见不着,京中一些繁杂的政事便全落在了姬子玔头上。今日这个世族的儿子闹了事被关押了父亲来求情,明日几个官员为着朝廷大臣在街上吃东西是否有失仪表争执不休让他裁决,倒比以前更忙了。
  以前他至少还有个午歇,能陪姬子璎腻歪会儿,如今姬子璎在内室坐了半天,他别说进来问一句,连抬头喝盏茶都不曾。
  好容易听他说不许放任何人进来打扰了,姬子璎已是无论站着坐着或是躺着都不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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