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旧事

第32章


  姬子玔仍在忙着——人是进不来了,可桌上文书还堆得高高的。姬子璎不管不顾,钻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脖子腻着:“休息会儿,不许你看文书,再这样下去,你要累死啦。”
  话是这样说,意思却是:再不陪陪我,我可就生气了。
  姬子玔忙得不曾注意她何时进来的,又疲累,说话便也没过脑子:“你怎么还在?”
  姬子璎正等着他拿甜言蜜语哄自己,哪知竟听到这么一句,很是不满:“你不想让我在这儿啊?”她将他一推,作势起身:“那我走了,以后也不来烦你了。”
  姬子玔也知自己失言,手在她腰间一揽,她便又落入怀里。
  “太累了,连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他笑道,难得向她解释。
  其实不必他解释,他的手比他的话更快缠住她,她就知道他是无心的了。
  “要是能堂堂正正地待在阿玔身边就好了,那些烦人的大臣过来,我还能在阿玔身边照顾着,阿玔就不会这么累了。”她捧着他的脸,心疼他面上掩不住的疲色。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她和他都知道。他们两个现在所做的事情是不为世人所容的,不说别人,只怕皇后程瑜先撑不过去。
  姬子玔没说话,也没有更亲昵的举动,这便是他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的意思。
  若是往常,姬子璎会如他所愿再不说半个字;可今天不能。她才看见了自己父皇的丑态,那是一个暮年皇帝的样子。她知道父皇年轻时也曾是人人赞颂的中兴之君,东陵的疆域在他的统治下比原先扩大了半数有多,何况母后曾那样尊崇他,自不会是因为他如今的荒唐。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做什么都理所当然,不能也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就算是走偏了路,也绝对不会认为那路偏了。他年轻时便是超越从前数代君王的国君;如今他年纪大了,一心在寿数上也要压过前人。为此多么荒唐的事他都做得出来,偏还没能人说他不对。
  阿玔做了皇帝,会不会也这样?
  “阿玔,你不要当太子了好不好?”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觉得极为妥当,便脱口而出:“你不当太子,就可以去你的封邑,我想法子同你一起去,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第三十六章
  姬子璎自幼便被宠得比旁人更不知天高地厚,喜欢上谁,却又同普通的少女别无二致,整个人整颗心都陷进去。她喜欢阿玔,便想同他白头到老,便是放弃一切她也情愿。
  她以为这是个绝妙的法子,阿玔离开京城,她假装死了或者失踪——总之会有一个不会叫人疑心她身份的办法,从此她就可以长长久久地陪伴在阿玔身边。
  阿玔平素那样讲规矩,顾虑这个顾虑那个,不还是不管不顾地喜欢她了么?自然也是肯为了她放弃一切的。
  她满心欢喜地凝望着姬子玔,期盼他的回复。阿玔最是聪明,她的这个法子还有许多要细细谋划的地方,只能靠阿玔了。
  可是姬子玔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惊喜,他面色冷了一下,但只是瞬间,又恢复笑意,姬子璎甚至没发现那笑意有多勉强:“阿璎,你又孩子气了。”
  姬子璎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哪里孩子气?”她很不甘心,双眉一挑:“做起来是难了些,可仔细想想,肯定做得到!”
  笑容褪去了,眼中的温柔亦不复。
  “你让我放弃储君之位?”他又是那个严肃的阿玔了,不,还要更严厉些,从眼神里透出森冷的寒意来:“阿璎,你在同我说笑,是不是?”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姬子璎面上笑意凝住了,她有些听不懂他的意思。
  “你不愿意为我放弃做皇帝?”她喃喃地问:“你不是喜欢我么,为什么不愿意?我都愿意为了你放弃这一切,可以不当这个公主,我甚至可以假装自己死了,你为什么不愿意?”
  她以为喜欢一个人,一定会像她一样肯为对方做任何事。
  “无关愿意与否,而是不能。”姬子玔看她的目光里透着失望:“你说喜欢我,竟不知我所思?”他从出生就是太子,从小便为了做皇帝而活,为执掌天下而比其他皇子承受更多苛责,她却异想天开地让他放弃这一切,放弃他为之努力了这么久的帝位?
  “在我心里,你最重要;但我却不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么?”眼前的阿玔她很熟悉,是那个总离她远远的啊玔;那这段时日以来与她言笑晏晏,缠绵悱恻的阿玔呢,他去哪里了?
  “阿璎,你一向聪慧,为何这样简单的道理你却听不明白?”姬子玔见她言语之间只管儿女私情,不由得生了恼意——她自幼任性,为何喜欢人也这样任性,只顾自己?
  “我才不聪慧,我很笨,我就是听不懂!我只明白一件事:你根本不喜欢我!”姬子璎眼中迸出泪珠来,她松开姬子玔,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她气恼,姬子玔又如何不气恼?翻覆了半宿,他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自己应对是冲动了些。她是个任性妄为的性子,他该耐心些与她说才是,怎地就同她吵了起来?
  等明日她过来,好好同她说罢,他想。往日也有与她怄气的时候,她的气恼从来撑不过一个晚上,第二日又会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又偷偷跑过来。
  可他这回料错了。一直到华灯初上姬子璎也没过来,他叫宫人去打听,才知道昨日姬子璎一会去就叫人收拾了东西,又往三清园去了。
  “清虚道长,听说您会看面相,可否帮我看看?”
  “你发什么疯?清虚道长又不是算命的,叫他帮你看面相,亏你想得到!——清虚道长,听闻修道可以成仙,这道可怎么修啊?”
  “清虚道长……”
  一众花枝招展的宫女团团围住了来向文帝献药的郗玉,一个比一个殷勤。三清园不似皇宫,前庭后院并未分得太明晰,她们才得以见到这个清俊隽秀又深得皇帝宠信的年轻道长。素日里她们哪有机会接触这样出色的年轻男子,几位年轻的皇子又非她们所能肖想,自是想尽了法子与他多说几句。
  郗玉不常接触女子,哪里应对得来这般场面,到后面涨红了脸告饶:“我还有事……”
  “道长没空。”突然□□来一道清脆冷厉的女声,众人皆愣,再一看来人,顿时吓得跪伏下去:“见过安国公主殿下。”
  “以后不许再这般缠着清虚道长,谁若再犯就送到安乐堂去。”姬子璎也瞧见了郗玉满脸通红的模样,想为他解围,于是语出威胁。
  都知道这位公主是不能惹的,谁敢不应?
  姬子璎见她们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才放他们下去,一转身自己也调笑起郗玉来:“清虚道长,你脸怎么这么红呀,这么大的福气你害羞什么?可有相中哪个?只管告诉我,我必替你要来。”
  郗玉脸色才平复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苦笑道:“殿下放过我罢,这般福气我享用不起,若不是陛下有令,下回可不敢来了。”方才被她们拉拉扯扯,帽子有些歪,衣裳也略凌乱了。他侧过身去整理仪容,闭耳不听姬子璎的笑声。
  “前日公主便说要回去,怎地没回宫里去?”郗玉整理齐整了,这才抬头对着姬子璎。
  姬子璎随手揪了一朵菊花,揉在手心里摧残——“宫里无趣,就又回来了。”
  这次她是真生气了,她才不去哄阿玔,她要等着他来哄她。他若不来,她就再也不去见他了,反正、反正……
  一想到他昨日说的混账话,姬子璎鼻子便一酸。
  郗玉在旁边,她可不能没出息地哭。姬子璎把眼泪憋回去,低头揪花瓣,状似无意地问他:“郗玉,你看那些宫女喜欢你,脸面也不要了,没羞没躁地来缠你;若是一个男子喜欢女子,也肯这样为喜欢的人放弃一切么?”
  “求殿下放过微臣!”郗玉却当她还在笑话自己,急得向她行了个大礼,连许久不用的“微臣”都冒出来了。
  姬子璎赶紧辨清道:“我可没笑话你,我就是好奇,认真地问你。”
  “公主怎地想起这个问题,莫不是有心上人了?”她从来不问男女之事上的问题,突然问了,还问得这么生硬突兀。郗玉机敏,怎能察觉不到?
  “我就随便问问。”姬子璎矢口否认:“母后说我及笄了,也该谈婚论嫁了,可又不肯同我再多说,我满肚子的问题都没处问呢。”
  郗玉半信半疑,但终是不便多问,这才老老实实回答:“男子若喜欢一个女子,必然是愿意为她放弃一切的。”
  姬子璎问他这个问题,其实是想给姬子玔找借口——若郗玉回答说男子不肯为喜欢的女子放弃一切,那阿玔就情有可原,毕竟男子都是这样的。可郗玉的回答却并不是那样,无异于往她心口撒了一把盐。
  “那……若一个男子不肯为女子放弃一切,必然不是喜欢她咯?”她还不死心,倒过来又问一遍。
  “这……”郗玉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只能说于这个男子而言,对这位女子的喜欢并没有那么多,兴许还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姬子璎不懂了。
  郗玉解释道:“除非是平素不甚检点,否则寻常有身份的男子不会随意招惹他们不那么喜欢的女子。若是平素检点又看重身份地位,必然是怀有别的目的。”
  看见姬子璎狐疑的眼神,他无奈道:“殿下,我亦是男子,男子一般是怎样的心思,我是知道的,殿下既然好奇,我自然是知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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