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旧事

第35章


  他们这辈子注定要纠缠不清了,他想。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姬子玔都会回想起那一刻的他与阿璎。
  那是他们最后的温存,美好而残忍。
  他的阿璎什么时候学会了算计?假装伤心让他去玄枵宫陪她,却命人埋伏在门外,指控他蓄意侵犯皇帝最重视的公主。
  他不再是太子,被流放至寒冷的北方。东陵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太子像他这样落魄,在文帝眼里,没有任何人比“天命”更重要。
  那一年的荧惑守心,原来是为着颠覆他的一生。
☆、第三十九章
  “公主,清虚道长奉陛下之命送压惊的药丸来,说陛下命他当面呈给您,您要见他么?”宫女怯怯地问,不敢抬头。
  昨夜发生的事,她们这些侍奉在玄枵宫寝殿的宫女俱都看在眼里。谁能想到天家竟然也会出这种丑事呢?只可怜了公主,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只是拥着被子坐在床角,不肯出门一步,也不许任何人靠近,连守在殿内也不行。
  “让他在正殿等着孤。”姬子璎终于肯出声了。
  宫女悬着的心回到原处。公主肯见陛下派来的人,便也有可能肯吃东西,她们就不会因为没有侍奉好公主而被陛下惩罚了。
  “只许他一个人进来,其他人孤谁也不见。”姬子璎淡淡道:“着人替孤梳妆吧。”
  “是!”宫女赶紧应道。
  郗玉在正殿等了许久,姬子璎才由宫人扶着进来。
  交递一盒药并没花多久。郗玉正要告退,姬子璎却道:“道长陪孤在花园里走走罢。孤有些事情想不明白,道长最受父皇赞赏,想必自有高见,孤想听听道长怎么看。”
  送药不过是借口,郗玉此来便是为着与姬子璎私下里交谈,自然应下。
  郗玉是文帝面前的红人,是以姬子璎不许宫人跟着,谁也不敢放肆。花园里修了个小湖,湖中修了个亭子,姬子璎将郗玉引到亭子里,这才放心同他说话。
  “听闻殿下昨夜极力劝阻陛下,叫他不杀废太子。”郗玉不等她开口便说道。
  他面上表情淡淡的,仿佛只是随意提了一句。
  姬子璎弃桌子旁的凳子不坐,坐在临水的栏杆上,闻言回过头来,懒懒道:“我这样做不对?”
  郗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道:“我以为你恨之入骨,想让他死。”
  “现在不是时候。”姬子璎笑了笑:“母后尚未入土,我便任由父皇杀死兄长,可不是要叫人看出猫腻来了?且放他再活一阵子,等孝期过去了,我再想法子叫父皇赐死他,岂不更好?”
  “殿下大约误解了我先前的建议。”郗玉也笑,望着姬子璎,目光比平日锐利些,仿佛在审视什么。“利用‘荧惑守心’之象,殿下并不需要拿自己当饵,更无须沾惹任何是非。只需叫陛下以为此天象须得以性命解之,如今废太子失去了皇后这个庇护,陛下定会让废太子替代自己渡过此劫。如此一来,旁人不会对陛下起疑心,殿下也依旧清白。”
  姬子璎愣了愣,皱眉质疑:“姬子玔毕竟是父皇的儿子,又做了这么久的太子,父皇会轻易处死他么?”言语之间,尽是不信之意。
  “若陛下还有半分疼爱这个儿子,废太子又怎会常常在朝臣面前被驳得毫无颜面?”郗玉说这话时仍然盯着姬子璎。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清楚?”姬子璎站起身来,恼羞道:“我哪知道父皇对亲生儿子这样无情?我只知道父皇看重我,不能容忍任何人伤我,以为只有这一点可以利用。如今可好了,不仅要等,还贴上了自己的名声!你为什么说话只说一半?我当时有多恶心你知道么?哪知道你早就想到了更好的却不告诉我。你……你真是……郗玉,你这次气死我了!”她扶着柱子,激动得气息都不稳了。
  她从不对郗玉发火,平素那公主的架势才拿出来,又生生忍住。
  郗玉叹了口气:“是我的错,望殿下恕罪。其实公主殿下也不必等那么久再杀死废太子……”
  “该你替我拿主意的时候你不说,如今闹得不可收拾了才来教我怎么做?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你,你有什么话且放着,等我气消了自然会去寻你。”她很努力地平稳气息,然而罔效。
  “微臣告退。”郗玉收回目光,躬身行礼。
  姬子璎回到寝殿,气仍未消,又砸了一地碎片,宫人却来禀告说姬子玥正在宫门前。
  “别理他,不见!”姬子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隔了许久,宫人又来了:“晋王殿下仍在宫门前,说是要等到公主肯见他为止。”
  “不见!”姬子璎冷淡地吩咐道:“谁也不许放他进来。”
  话未落音,门外传来宫人的惊叫。守在殿门前的宫女慌忙跑了进来,跪倒在地上:“禀公主,晋王殿下闯进来了!”
  姬子玥的声音紧随其后:“滚开!”他推开阻拦他的宫人,大步走到姬子璎面前。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姬子璎已经许久没见过他这么激动。
  “想活命的都退下。”他冷声道:“我有要事要与公主说。”
  姬子璎见宫人有退却的迹象,怒道:“谁敢出去,是不是不想活了?这宫里是谁做主,你们忘了吗!”
  可她忘记了,宫人里领头的教养嬷嬷是皇后亲自选的。嬷嬷闻讯赶来,看到的却是兄妹相争不下的景象,当即以姬子玥为重,叫宫人们都出去。
  “嬷嬷,这玄枵宫该谁做主?”姬子璎阴沉着脸说道。
  嬷嬷却不怕她:“公主,若是皇后娘娘得知您与殿下有隙,只怕九泉之下也难安心。事后您怎样罚奴婢,奴婢都认,但奴婢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兄妹不合。”
  继而她转身看向宫人:“你们还仵在这儿,是有心想让两位殿下争吵不合么?”
  姬子璎紧紧咬着唇,见宫人求助地望着自己,终是松了口:“你们下去吧。”
  “为什么?”那么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又闹了这么大一场,姬子玥却只问了三个字。
  姬子璎不耐烦地回道:“父皇做的决定,你来问我,是不是问错人了?”
  “我不信皇兄会那么做,皇兄最是骄傲,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尽管文帝下令封锁消息,可但凡有人的地方,消息哪能完全不泄露出去?姬子玥会知晓不足为奇。“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告诉我,我和你一起想办法。”
  姬子玥自幼和她一道长大,亦不信她真能对姬子玔那么狠心。她那么崇敬兄长,怎么会任由兄长遭此污蔑?
  姬子璎冷笑道:“信不信由你。总之他做下了我不能原谅他的事情,他能活着离开京城,已是我看在多年兄妹的情分以及母后的面子上做出的让步。若我是你,现在一定不会到玄枵宫来浪费时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这番话令姬子玥感到隐隐的不安。
  姬子璎抬起下颌,唇角微微勾起:“昨夜父皇可是要处死他,是我念及那么多情分劝父皇改为流放。他没死在宫里,难道不会死在别的什么地方?你倒还有心情来跟我闹……”
  姬子玥呼吸微微一滞,等不及听完她的话,拔腿就往外跑去。
  姬子玔就算是废太子,仍是皇嗣,关押的地方与别的犯人并不相同;狱卒也不敢随意欺凌他。
  狱卒说宫里来人了,他本在闭目养神,立时睁开了眼。
  “是谁?”他问,一整夜不休不眠,声音嘶哑得紧。
  “是个宫女,说是玄枵宫人。”狱卒答道。
  玄枵宫?姬子玔站起身,向外望去。手上枷锁的铁链互相撞击,叮当作响。
  是她么?
  “安国公主有话要我传给殿下,你们离远些,不可偷听。”他看不清女人的脸,但这绝不是阿璎的声音。
  听见安国公主的名号,狱卒哪敢不从,赶紧和其他人一道出了牢房。
  “阿璎叫你来传什么话?”姬子玔望着她,面色疲惫:“她为何不自己来?”
  “公主不便见您,但她给您写了一封信,说您看到信便会明白她的苦心。”宫女回道,一边靠近,一边往袖子里摸索。在走到姬子玔近前的那一瞬,她突地一抬手,从发上拔下一根尖利的簪子,狠狠刺向姬子玔的脖子。那簪子下面不是普通的金银材质,乃是打磨精细的锋刃,闪着寒芒。
  姬子玔早有防备,双手上扬,锁链挡住了簪子;继而他手腕一甩,锁链飞了出去,击打在那女人的脸上。
  女人似是被击伤,捂着脸歪了一下,姬子玔手脚不方便,只能手腕再用力,试图用锁链缠住她。然而女人却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过身来,将簪子送入了他胸前。
  姬子玥一路狂奔到大牢,便见着血从姬子玔胸前伤口流下,而他用锁链死死地锁住了刺客的脖子。
  “阿兄!”他大呼着冲了进去,一脚踹开刺客,去看姬子玔的伤口:“阿兄你莫乱动,我帮你止血。”
  “呆子,看好刺客!”姬子玔怒吼道,然而为时已晚,刺客趁其不备,将另一支簪子送进了自己的脖子。血随着簪子的拔出喷溅出来,染了半堵墙。
  刺客的尸体很快被收拾好抬了出去,姬子玥忙着找人替他包扎伤口。所幸姬子玔身手敏捷,刺客伤他不深,并不会危及性命。
  姬子玥手都在抖:“幸好无事……我可不想刚失去母后,又要失去兄长。我要告诉父皇,这样父皇一定会知道你是冤枉的!否则怎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你?”
  他这样说着,也立即打算这样去做,却被姬子玔喊住:“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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