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神本纪

昆仑山，韶光殿。
    “神君去哪里了？”因龙鱼突然“活过来”而在灵泉蹲了半个时辰的施雨，一回来不见撼海，便忙问德音道。
    “不知道呢。”德音守在仙器旁，半步未曾离开，“神君为灵易的残魂度了仙气，好像说了句什么，便出去了。”
    “他说了什么？”施雨拍拍德音的肩膀，拉着她坐下，“灵易就那么一缕残魂，你守着也是没用的，不如坐下来说说话好了。”
    “说什么，说那龙鱼？”德音再看了看仙器中如同一道烟雾般的灵易，欣慰一笑，顺着她的意思放松下来，“听金菊的意思，那龙鱼突然间动了？。”
    “何止动了！在灵泉中游了好几圈儿。我与它说话，它却仍旧不理，没一会儿又消停下去，变回‘死鱼’一条。”
    想到自己死乞白赖地对着龙鱼说了半天话，人家理也不理，施雨便顿觉丧气。
    她只道那龙鱼奇怪得很，却不知若是司命知道有这么一条龙鱼在，它的“奇怪”也就不奇怪了——素衣的本体就是龙鱼，经历一世过后，荒魂返回肉身，只在体内待了一会儿便又寻别处投胎历劫去了。
    面对一位未来的新天帝，施雨又是摸又是拽的，亦算得上一番“造化”。又在灵泉赖了好一会儿，见彻底叫不醒龙鱼了，她在悻悻回韶光殿来。
    两人说着话，德音的眼睛时不时瞥向灵易的魂魄一处。她等了许多年，没有想到一朵早已枯败成灰的花还能重新绽放。
    她心怀感激。
    感激撼海能够发现灵易的残魂，感谢赤蛇许灵易藏匿在其身上，甚至感谢焚隽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
    只是，身有双思术，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对了，神君走之前说的到底是什么话？”
    德音回过神，突然被施雨问住了。她当时正痴痴守着仙器，看见灵易的残魂比昨日要牢固一些，心中激动得很。
    神君说什么，过耳便忘了……
    “这会儿还没回来，昆仑哪儿都找不到人，会去哪里？”
    “好像……提到仙界……他好像是说去仙界一趟……”
    仙妖大战也未踏入天门一步的撼海，这个时候去仙界做什么。施雨想着，心中顿时感觉不安，思来想去总觉得是因为灵易复活之事。
    “该不会是找帝君取息壤和圣水，重塑灵易仙身吧？！”
    德音吃了一惊，随即摇头：“灵易目前只有残魂，要来息壤和圣水也不能立刻复活，尚需靠外力修补魂魄，神君犯不着这个时候便去取。况且，圣水倒是其次，息壤用一点少一点，存世的只有那么一些，帝君怎可能给。”
    有道理，施雨不禁又陷入了思考。
    若是灵易真的重塑了仙身那就好了，哪怕只能躺在床上养个百年，也好过德音盯着仙器发呆好。
    两人在韶光殿中闲聊了一阵，忽听得一阵脚步声，虚浮错落地传来。施雨伸头望去，才见是撼海回来了。
    不同往日的稳健，撼海此时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刚踏进韶光殿便将怀中之物置于桌案之上。
    正是施雨猜测的息壤与圣水……
    ……
    魔界摄魂殿中，媚古笑得如同花枝俏，倚靠在魔尊身旁。
    “尊主果然猜得没错，圣哲君对魔龙出手之后，果然被火丹反噬，在长祁山附近修养了有整整一日呢。”
    “小小圣哲君，成为半神亦不过日次，逃不出本尊的手掌心。”
    媚古又是一乐，柔荑缓缓拂过魔尊宽阔的胸膛：“刚刚埋在天门附近的探子回报，看见撼海神君好端端进了天门，却是脸色苍白出的天门，连云都险些驾不住了……可见，天帝定是怕了别人取他而代之，做了什么自毁长城之事。”
    魔尊低头，捏住媚古的手，笑道：“你倒是会猜。但愿如你所料。”
    “这天底下，唯有尊主才拥有的起。奴家肯定没猜错。”
    前段时日，人间大旱，神谕降在仙界，挑明了天帝做不好可以换人做。虽然到最后天帝的冕旒冠保住了，却在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倘若真的换天帝，除了撼海神君，还会换谁？所以，天帝势必会不遗余力，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针对撼海。
    这一次撼海显而易见受到重创，于是乎，仙界最稳的一大保障就这样被天帝亲手毁了，无异于自毁长城。
    眼下要考虑的，当是如何撇开妖界，攻陷仙界。想必，经仙妖之战的两方，都不是魔界的对手吧。
    倒也不是什么棘手之事。
    “报——”突然一声疾呼打断魔尊的思索，负责魔界之门的小魔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倒在圣火之前，“冰凰、冰凰一路杀进来了，千百兄弟顷刻之间被灭了个干净，怕是不出半盏茶便要杀到摄魂殿来！”
    “什么！”魔尊暴怒，“再说一遍！”
    “冰、冰……冰凰杀过来了……”
    ……
    昆仑山。
    “神君！为何要做到这般，你可知道这样会死的！”施雨哭得已是不能自已，再也顾不得其他，拽着撼海的衣袖，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膛。
    撼海却没了力气推开她。
    德音站在一旁，坚强如她却也流了眼泪。
    撼海取了息壤和圣水归来，弗一进殿便设下结界，任凭施雨在结界外哭喊，亦未停下为灵易重塑仙身。
    她们是亲眼看着灵易的脸，他的眼，他的手，他的整个身躯重新被塑造出来的。一如他当年一般风姿卓绝，即便闭眼沉睡也自有气韵。
    她们亦是看着撼海从脸色苍白到无力站稳的。能够抗下整个仙界安危的他，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之后，轰然倒地。
    这一幕，看在施雨眼中，就如同山崩地裂，天河决堤般难求生路。
    结界破除。
    管不得灵易如何了，两人齐齐为撼海度气才令他又终于睁开了眼睛。施雨抱着他不肯撒手，话不成音。
    撼海的元神已被抽离，仅凭着一口真气从仙界赶回，又用这最后一口真气替灵易重塑了仙身。
    没有多说一句话，就这样定了自己的生死。
    五百年前没能在沉睡中逝去的他，这一回终于得以用换取息壤、圣水的机会，让天帝抽去元神。他动了动眼睛，空洞地看了施雨一眼。
    耽误了芠瑛三千年的情，以为凭救回灵易就能弥补，却不想仍旧是误了另一个女子。面对施雨，至此方知的他连一句安慰也无力说出。
    此时将晚，浓重的霞光照进殿中，投在撼海的脸上。他闭上眼，感受着最后一点温暖……
    “神君……你在撑一撑，我把芠瑛叫来，她一定有办法救你的！”施雨慌乱地在腰间找寻晶石，只求芠瑛能够赶到。即便不能，让深爱着她的撼海最后见一见也是好的。
    她不求其他，她只要撼海好。
    施雨摸了半晌，发抖的手没能摸到，还是德音替她取出晶石。却在此时，她听到气息将要散尽的撼海虚弱地吐出两个字，手中的晶石落地，清脆一声，裂碎成渣。
    “霓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