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上云-青花谱

  花凝托着下巴，露出一个妩媚的笑：“我们想一统江湖呀。”
  云岭瞪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花凝笑得更愉快了：“话说回来，风和山的地形，风和堂里的人，你比谁都熟悉。有你帮着，唐炼会轻松很多。”她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可我怎么知道你真的愿意帮我们？”
  云岭道：“有话直说。”
  花凝道：“我不信你会和容彻翻脸。除非……”她忽然起身过去，一把把叶小昭拖过来。刀光一闪，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刀已架在叶小昭颈边。
  云岭猛地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又跌坐在椅子上：“你干什么？！”
  花凝笑道：“既然谈生意，总要拿出点诚意。你点个头，我把她杀了，我就信你。”
  石室里一片死寂。
  叶小昭一动不动，短刀压在她颈上，已渗出血丝。
  “只要你同意我杀了她，我立刻给你解药，安排人带你出谷，去唐炼那里。”花凝柔声道。
  云岭没有看叶小昭，直直望向花凝，怒极反笑了：“你要我帮你，何必牵扯上她。”
  花凝笑道：“你要是连她都舍不得，我实在不敢相信你会去对付容彻。”
  云岭攥紧扶手，连带得椅子都在微微颤动。要么他一个人出去，要么他和叶小昭一起留下来，被花凝折磨成不知道什么模样。
  云岭忽然非常希望他是容彻。容彻一定毫不迟疑点头，连眼睛都不带眨。可惜他不是。
  “以前……”叶小昭说话了，平静得好像在谈论晚上吃什么菜，“我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云岭不能不看向她了。
  她对他笑了笑，血珠顺着颈边流下，眼中却没有一点惊慌。
  云岭想，他要是杀了她，会比杀苏婉还简单。不用愧疚，他出去是为了给风和堂通风报信。只要点点头，她就再也不会烦他了，然后，黄昏下的炊烟，望着糖葫芦的欣喜目光，那些把他气个半死的话，都会一并消失。
  “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下次了。”花凝慢悠悠道。
  云岭听出了冰冷的狠毒之意。错过这次，花凝不会再相信他，不会再手下留情。他眼前闪过那些黑暗里惨不忍睹的人，右手颤抖得更剧烈。
  叶小昭也曾是那些人中的一个。他说过要花无涯放了他们，说过要带她出去。如果他点了头，有什么东西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云岭慢慢向后靠在椅背上，脸上浮现一丝惨淡的笑容。
  那意思已经很明白。
  花凝站起来，一层寒霜笼罩上脸颊。她居高临下看着云岭，冷笑道：“果不其然。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有情有义，就别跟我装冷血无情。你确实没什么用了，十四，把我新做的药拿来，我试试。”
  叶小昭无法再平静了，抓住花凝的手腕挣扎起来。
  云岭脸色惨白，向叶小昭一偏头，对花凝笑笑：“把她带出去吧。”
  花凝嘲笑道：“你还担心她？放心，等明天，你就变得连你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叶小昭被人拉出石室，惊惶的叫声一路远去。
  那个叫十四的黑衣人拿着一个小瓷瓶过来。花凝道：“再加两条铁链，免得他动静太大。”她回过身时，云岭好像又看见了一个花无涯。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昆仑谷。”
  ?
☆、劫难
?  铁链哗哗作响，脚步声来回响动，石室的门关上了。
  花凝靠着门坐下，四个黑衣人立在她身边。她从十四手中拿过瓷瓶，仔细看了看，又交给他：“去吧。”
  十四转身走到云岭身边，拔掉瓶塞，却停住不动了。
  花凝向后一靠，抱着手臂：“下不了手？”
  云岭瞧瞧自己双腕上绑紧的铁链，抬起头向十四苦笑：“还等什么。”
  十四迟疑一会儿，左手掐着他喉咙，右手把药灌了进去。瓷瓶很快见底，云岭呛得咳嗽起来。十四很快退到一边，默默看着他。
  石室里烛光闪动，没有人说话。云岭缓过一口气，嘲笑道：“你这毒也不怎么样。”
  花凝慢慢弯起嘴角：“再过半个时辰，你还能说出这句话，我佩服你。”
  半个时辰后，云岭没说话了。
  石室好像烧着火似的，他渐渐透不过气，冷汗不断淌下。又过了片刻，他听见连续不断的吱嘎声。
  椅子在晃动，晃动得越来越剧烈。
  云岭喘着气低下头，看见双手双腿难以抑制地抽搐起来。视线一时模糊一时又清晰，好像有把刀子捅进脑中，不断搅动。
  “怎么样？”花凝的声音似乎从遥远天边传来。
  云岭拼命咬紧牙，生怕一开口就忍不住惨叫。
  有人在笑，笑声像尖厉刀刃在筋骨上来回割动。他五脏六腑阵阵绞紧，冷汗湿透了衣服。嘴里渐渐泛出血腥，血丝顺着嘴角流下，他什么都不知道了，脑中只剩下剧痛。
  “我问你怎么样！说话！”一只手拉住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啪的一声，一耳光扇过来。他挣扎着从一片黑雾中辨出花凝狂喜的脸。
  花凝在笑，笑了一会儿，又好像在哭：“要是我爹还在……要是他还能看到……”
  力道松了，云岭又垂下头，湿透的黑发挡住脸。椅子在颤抖，他也在颤抖，冷汗流进眼睛，剧痛连绵不绝无休无止。有一会儿他似乎失去了知觉，不知身在何方。
  黑雾中恍恍惚惚出现一片火光，一个逆光的人影在向他招手。云岭露出一个汗涔涔的笑容：“师父。”
  人影扭曲着消失了。他想追上去，却浑身沉重，怎么也动不了。黑雾里光线交错，他又听见韩照的声音，飘渺无定：“你他妈打架还不忘抱女人。”“韩家寨的人不是他杀的……”“走，去喝酒……”
  “走不动了。”他苦笑着告诉黑暗中的幻象，“你自己去吧。”
  一声闷响，云岭向后撞在椅背上，眼前黑雾颤动，渐渐清晰。十四站在他面前，狠狠给了他一拳。花凝甜笑道：“你自言自语喊了那么久，我实在有些害怕。今天就到这里吧。”
  云岭精疲力竭，连头都抬不起来。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剧痛好像减轻了，他只觉头重脚轻，一身上下冷汗淋漓。铁链一条一条解开，他被人拖起来。花凝说着什么，他也顾不上了，满脑子想着赶紧离开这里。
  十四把他送回牢房，叶小昭呆住了，僵在原地半天不动。
  云岭躺在地上，嗓子干得能冒出火，却控制不住说话：“叶小昭……叶小昭？”
  叶小昭慢慢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抓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云岭心跳异常急促，反手握住她的手，连衣袖都在颤抖：“我不知道花凝给我下了什么药。要是我死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出去。”
  叶小昭颤声道：“好。”
  云岭警告：“不准寻死。”
  叶小昭用力点头：“好。”
  云岭放下一件心事似的，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你从来就不听我的话，这次我没跟你开玩笑……奇怪，花凝说过她从不过问昆仑谷的生意，她怎么能炼出这种毒……”
  叶小昭的手从他手中悄悄抽出去了。
  云岭转过头，看见黑暗中叶小昭的轮廓纹丝不动。幽暗烛光落在她脸上，她的神情异常惊惧。
  “你怎么了？”云岭沙哑道。
  叶小昭慢慢向后退去，一直退到石墙边，眼睛睁得大大的，两手哆嗦。
  “我知道她为什么能炼出这样的毒。”
  叶小昭惊恐地瞪着云岭，声音发颤。黑暗中忽然响起布料窸窣的声音，然后又响起一个听得人汗毛倒立的沙沙声，仿佛血肉在石墙上磨砺。
  云岭视线模糊不清，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焦躁道：“你在干什么？”
  黑暗中一片沉默。
  良久之后，叶小昭才步履蹒跚回到云岭身边，颓然坐在地上。云岭头痛欲裂：“你干了什么？”
  叶小昭魂魄出窍似的坐了很久，才慢慢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背上。隔了一层单薄的衣料，云岭摸到一点潮湿。他收回手，惊觉那是淡淡的血腥。
  “晚了。”叶小昭低下头，声音空洞道，“就算我把它弄掉，也来不及了。”
  云岭愣愣地望着她，又望望自己手上的血，昏沉的脑海中好像闪过一道霹雳。
  “是你！”他失声道。
  叶小昭很久之后才抬起头。幽微的烛光里，她静静看着云岭，两行眼泪直流下来。
  “我身上有青花谱，那是昆仑谷的药谱。如果我早一点想到，你就不会，就不会……”
  她说不下去了。
  花凝从她那里拿到了青花谱，虽然只有一卷，也足够废掉十个云岭。
  云岭听着叶小昭说话，三魂六魄游离开了，心中一片空茫。怪异的荒唐感席卷而来。他似乎还坐在三年前的石阶下，怀中是刚刚死去的苏婉，身后却传来韩照狂喜的声音。
  为什么又是这样。
  他茫然看向叶小昭。这是他第二次见她落泪，可是他没法不去想，要是三年前他一时疯魔杀了她，一把火烧了，又能怎样？
  唐炼不会发现青花谱，花凝不会炼出这样狠毒的药，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再也提不动刀。
  太荒唐。他想要她活下去，她却说活着没什么意思。深渊里冷风呼啸，黑暗潮水一样涌来。他忽然生出无边无际的迷茫。都是报应吗，他当初就该看着那些人被花无涯折磨致死，永不见天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