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上云-青花谱

  叶小昭说着说着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看：“他说等当铺关了门就来找你。他一定要请你喝一杯，好好谢谢你。”
  “走走走，赶紧走！”云岭仓皇扶着墙就往门外挪。
  叶小昭回过头：“可他说了要请你喝酒，你不能走。”
  云岭断然道：“喝什么酒，走！”
  叶小昭望着他：“……你不好意思了吗？”
  “你闭嘴！”
  雨渐渐停了，天光又亮起来。
  客栈门外真的拴着一匹马。马虽然不是什么好马，却也打着响鼻，精神十足。
  云岭看着叶小昭不再要他帮忙，自己跨上马，还是颇有些感慨。他等她坐稳后，攀着马鞍，费尽力气爬上马背，坐在她背后。
  叶小昭拿起马缰：“这个马怎么走？”
  云岭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抖缰绳。马嘶鸣一声，原地转了转，嗒嗒蹄声就响在雨后的长街上。
  好多天以来，云岭终于又显出一点笑容。
  日月匆匆，秋尽冬来。
  这天清晨起了点薄雾，凌老板呵着左手推开院门，差点绊一跤。他扶着门定睛一看，地上伏着两个衣衫褴褛，瘦成鬼似的人，好像都没了气。
  凌老板叹口气：“怎么要饭的都爱往我门前倒。”他回头叫手下：“我没空管了，把这两个搬远一点，听天由命吧。”
  四个人跑出来，两人抬一个，就往远处树林走去。刚走了几步，其中一个忽然动了动，说了几句什么。
  “凌老板，这个还活着，说话了。”手下回头叫道。
  凌老板挥挥手：“抬走。”想想又补一句，“说什么了？”
  手下笑道：“烧鸡，卤鸭，切盘牛肉。”
  凌老板大吃一惊：“抬回来！”
  寒风瑟瑟，清枫客栈最好的房间里却点起了暖洋洋的火盆。
  云岭靠在床头，穿了两件棉袍，盖了两床被子，还捧着一个铜手炉。叶小昭裹着凌老板最好的裘衣，坐在床脚慢慢喝一碗热汤。
  凌老板刚刚听他们讲完来龙去脉，叹口气：“你们真是命大。”
  云岭道：“是，你还准备把我们扔出去，我听见了。”
  凌老板咳嗽一声：“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谁认得出来。”
  云岭摸了摸自己的脸，扭头问叶小昭：“我变难看了？”
  叶小昭捧着碗，打了一个喷嚏，摇摇头。
  云岭对凌老板笑了：“你看。”
  凌老板默默无语，半晌又长叹一声：“说实话，我都没想过我还能再见着你。”
  云岭道：“我也没想过。我们这一路连偷带抢连蒙带骗，连马都杀来吃了，再晚几天，你就只有给我们收尸了。”
  凌老板沉下脸：“别胡说。”
  云岭向桌上一偏头：“那说正事。那个瓶子里还剩半瓶药，你看看能不能找人弄点解药。虽然我晚上已经不再发作，但手还抖得厉害，而且走不动路。”
  凌老板道：“我把过你的脉，你走不动是因为饿的。”
  云岭：“……”
  云岭举起一只手：“但我的手真的还在抖！”
  凌老板拿起瓷瓶端详，安抚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些天你硬熬过来的？我真是佩服你。”
  云岭苦笑：“你以为很容易？她每天晚上都要把我绑起来。我每天晚上都以为我要死了。”
  凌老板扬眉看了看叶小昭，叶小昭举起一个空碗：“还有汤吗？”
  凌老板只有叫人给她端汤，然后又对云岭道：“你三师兄跟‘回春手’挺熟，但我现在没法回去找他。”
  云岭一愣：“为什么？”
  凌老板神情凝重了：“你路上没听到风声？风和山被唐炼带人围了。”
  云岭坐直身子：“真的？！”
  凌老板叹口气：“已经围了一个多月了，半个江湖的人都跑去看热闹，声势挺浩大。”
  云岭愣了半天。他早就听花凝提过，但一直没怎么放心上。容彻多少风浪都经过了，他以为风和堂不会出什么大事。
  “他们咬死你勾结昆仑谷，风和堂徇私护短，该与昆仑谷同罪。”凌老板说着说着来气了，“我倒想问你，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那么多人看着，你就跟昆仑谷的人跑了？”
  云岭指着叶小昭：“我忘了告诉你，她就是那个昆仑谷的人。”
  叶小昭喝完了第二碗汤，抬起头：“对，我就是昆仑谷谷主。”
  凌老板张着嘴，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良久才道：“我服了你们了。”
  云岭道：“你服我们又没用，风和山到底什么情况？”
  凌老板站起来，在屋中走来走去：“唐炼围山又不攻山，我觉得他是想让风和堂降了唐门。风和堂那么多杀手，从此为唐门所用，多么痛快。”
  云岭咬牙道：“他们没想想办法？”
  凌老板目光一沉，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苏啸清亲自下山刺杀唐炼，差点连命都丢了。”他停住脚步，脸上笼上一层寒气，“唐炼身边好像有高人。”
  ?
☆、筹谋
?  “他失手了？！”
    云岭一个寒颤，连声音都在微微发抖，眼中却放出久违的兴奋光芒：“我倒想去见识见识。”
  凌老板哼笑一声：“我也想。”
    他话音一落，神情忽然一僵，不由自主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是一只木头制成的假手，毫无生气。
    云岭目光落到他右手上，眼神黯淡下去，苦笑道：“我现在恐怕也拿不动刀了。”
    凌老板笑得更苦：“你真会安慰人。”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火盆里轻微的噼啪声。
    叶小昭捧着空碗坐在床脚，看看凌老板又看看云岭，忽然开口道：“云岭，你记不记得韩大哥说过的话？”
    云岭扭头看向她，忽然皱起眉头：“……为什么你叫韩照就叫韩大哥，叫我就叫云岭？”
    叶小昭呆了呆：“你又不像大哥。”
  云岭瞪着她，片刻后泄了气：“算了，你说吧，你韩大哥说了什么。”
    “你让我记下来。昆仑谷的黑衣人不像是花凝的手下，蒙着脸，很少说话，都挺厉害。”叶小昭道。
    云岭想起来了，那时候韩照正拖着他们在石阶上狂奔。这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对，花凝是唐炼的姐姐，那些唐门护卫里头恐怕就有那些人。”
    凌老板凝神听着，沉吟道：“我也听说，仁义山庄那些黑衣人露了面，手头都有两下子。可花凝唐炼年纪轻轻，上哪里找来这些人？你见过他们，看得出来路吗？” 
  云岭道：“仁义山庄看过一眼，没认出来哪个门派。后来去了昆仑谷……如果我没被下药，我可能还是认得出来的。”
  凌老板瞪他一眼，犹豫一会儿，走到屋外叫来手下：“再往山上传信，问问苏啸清，和他交手的都是什么人。”
  手下领命而去。凌老板回来，诉苦道：“现在传个信不容易，上个月我的信鸽被射掉一大半，现在只剩两三只了。”
  云岭讶然：“围成这样？山上岂不是要断粮了？”
  “你才明白。虽然大半是去给唐炼助威的，还是不敢小看。”
  “师父还守着山干什么？怎么不走？”
  凌老板苦涩道：“本来苏啸清想带人杀出去，师父看那情势，打起来就是两败俱伤。可要悄悄走了，风和堂的招牌就算砸了。这多么年，师父怎么舍得。”
  云岭听了，也默然无语。风和堂是容彻一生心血，以前容彻同他们说过，要是他死了，一定要葬在风和山上，他们这些孽徒最好每天都过去磕三个头。
  容彻很少笑，说这话时却在笑，一身白裘在夕阳下变成了金色。
  云岭想起他那时的模样，不知为何忽然心慌意乱。他赶紧转头同凌老板说话：“那些黑衣人，你觉得是什么来头？”
  凌老板摸着下巴，思索道：“清枫客栈也算消息灵通，但从没听过这帮人。连你都看不出来，我更猜不出来了……蒙着面，难道还怕人看到脸？谁会怕人看到脸？”
  叶小昭忽然插嘴：“要是我脸上也纹了花纹，我也怕人看到脸。”
  云岭反驳道：“谁会往那么多人脸上纹花？花无涯都干不出这事。”
  “不。”凌老板忽然倒吸一口冷气，“会有，真的会有。”
  他忍不住在屋里来来回回踱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怪不得你认不出他们武功路数，他们根本就不是江湖中人！”
  叶小昭不解道：“那又是哪里人？”
  云岭忽然也一阵战栗。他同凌老板对视一眼，屋中好像忽然就寒风肃杀，他们好像忽然站在了广阔深渊边。
  江湖之上，还有朝堂。
  “唐炼区区一个家破人亡的公子少爷，他有这个本事？”良久之后云岭才开口道。
  凌老板还沉浸在震惊中：“不，如果真是这样，花凝和唐炼后面还有人。他们两个恐怕也是替人做嫁衣，你想，唐炼拿下风和堂，花凝执掌昆仑谷。一明一暗，能做多少事情。”
  云岭喃喃道：“原来花凝说要一统江湖，倒不是说笑。”
  他望向窗外灰云密布的天空，忽然生出无边无际的微茫。
  “那我们又算什么？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又算什么？”
  
  凌老板踱步很久，站定：“不算什么，只不过现在风和山被围了。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快要被人踩在脚下了。虽然不能全怪你，你也功劳不小。”
  云岭还是出神地望着窗外：“我又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