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上云-青花谱

  一声闷响，谷中仿佛都寂静了。
  花凝惊愕地低下头，心口上正正插着一支铁镖，一点鲜红迅速扩大。周围几个人迅速退开，她踉跄几步，忽然抬手抓住铁镖用力拔出。
  铁镖掉在地上，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她晃了晃，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片片飞雪落下，花凝慢慢眨着眼睛，眼神迅速空洞下去。杀声人海都远去了，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片寂静的花海。
  “花凝死了——！”
  一声声高喝迅速传遍山谷，崖上崖下的人都愣住。
  不知哪个黑衣人发出一声尖利呼哨，所有黑衣人立刻收回刀剑，身影闪动，竟似一片又一片黑鸦，翻跃山谷迅速撤走。
  转眼间，谷中只剩尸山血海和一群犹在发愣的江湖中人。飞雪飘飘扬扬落下，天边已露出深蓝的曙光，刚刚那场恶战仿佛只是一个噩梦。
  苏啸清走到云岭身边，一脚把他踢起来。云岭满脸都是血，怔怔道：“苏……二师兄，你怎么来了？你来找我？”
  苏啸清冷着脸：“不，我来看看我妹妹。”
  云岭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血，指向后山：“她在那边山顶。”
  苏啸清冷哼一声，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头也不回道：“这里事情完了，回来找我，风和堂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云岭目送他向后山走去，半晌说不出话。韩照龇牙咧嘴走到他身边：“刚刚那些人就是他领着杀进来的？”他忽然想起什么，“云岭，赶紧进去把东西烧了。”
  云岭回过神，发觉周围的人又骚动起来，一半的人往山崖上奔去，一半的人向这边冲来。黑衣人走了，他们再无顾忌，片刻间就包围了石堡。
  韩照吼了一声：“都闪开！我知道怎么进去！”
  人群哗啦啦分开一条路，云岭刚刚跟着韩照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一声尖叫远远传来。韩照猛一回头，大惊道：“周含烟？！”
  云岭当即道：“你进石堡，我去找她。”
  话音未落，他已经掠出三丈之外。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云岭心里咯噔一下，竟有些毛骨悚然。
  他从未听过周含烟这么惊恐的声音。周含烟恐惧至此，叫的不是韩照却是他。
  “云岭！”
  云岭迎风辩出声音的方向，逆着人海向崖上奔去。狭窄山路上堆满尸体，血流成河，他不知摔倒多少次又爬起来，总算看到周含烟。
  周含烟半跪在地，全靠一把剑撑着不倒。她脸色异常惨白，一身黑衣都浸透鲜血，断断续续道：“云岭！快去！他们把她带走了！我没办法……”
  云岭一把抱起她，气喘吁吁爬上山崖，将她放到一处山岩后：“躲在这里别出来。”
  然后他一转身，望见远处的山坡上拥挤着黑压压一群人。深蓝天光下，每个人都异常激愤，刀剑晃动，不知在吼些什么。
  云岭提着刀就奔过去了。他眼前的路已在模糊，却没有停下脚步。人群越来越近，他听清了他们的吼叫。
  “就是她！我见过她两次！”
  “她知道，让她说，说出来人人有份！”
  “花凝已经死了，不能放过她！”
  啪的一声，人群之中叶小昭摔倒在地上，嘴角呛出一行鲜血。几双手抓住她的衣襟，把她拉起来抵在山岩上，两把刀立刻架在她脸颊边。
  一个人拿着那面绣了青花的黑旗，厉声问道：“说，这青花谱什么意思？”
  叶小昭抬起头，目光平静：“我不知道。”
  哧啦一声，刀刃一划，她脸颊边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你是昆仑谷谷主，你怎么会不知道？”许多人大声喊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拼命朝前挤，仿佛都恨不得亲自下手讯问。
  血一滴滴落下，叶小昭一字一顿道：“我不是昆仑谷谷主。”
  “你他妈自己说的！”有人怒吼一声，好几个人挤上前，将她双手按在山岩上，三下两下撕碎她的衣袖。
  喧哗立刻震天，无数目光豺狼似的盯着她的手。淡青色的斑纹花枝一样蜿蜒缠绕，许多人都不由自主按住刀剑。
  “她身上有青花谱，她自己也说过，别被骗了，她就是谷主！”
  “把她的手砍下来。”
  “不行，万一死了……”
  “快让她说！”
  一只手忽然掐住她的喉咙，一个人冷声道：“你说出来，饶你不死。”
  叶小昭呼吸急促起来：“我不知道。”
  手指收紧，骨节脆响，那人咬紧牙道：“你是昆仑谷谷主，你知道。说。”
  叶小昭仰起头，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 风雪已经停了，天光落下，她几乎睁不开眼。
  “我不是。”
  “那你他妈是谁！”
  那人怒火攻心，厉声吼道。周围人海潮声哗然作响，所有人都愤怒异常。一张张模糊狰狞的面孔挤过来，喧闹震动远山，阵阵回荡。
  叶小昭已快喘不过气，却忽然笑起来。
  那她是谁。
  一个久远的清朗声音随着昆仑山上的风飘过来。好像已经恍如隔世，好像又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叶小昭，日月昭然的昭。”
  ?
☆、终归（结局）
?  云岭已记不清第几次摔倒在地。
  尘埃飞扬，他一遍遍喊叶小昭的名字，喊到声嘶力竭都没有回音。
  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轰天喧闹中有人踩住他的手腕狠命碾动：“刀都拿不稳，来凑什么热闹？”
  云岭满头冷汗，左手猛砍过去，那人一抬脚，他翻身爬起来，按着手腕后退了好几步。
  山坡上越来越混乱，谁都想把叶小昭带走，于是没谁能把她带走。所有人都围住她，疯了似的争相逼问。
  “青花谱谁都别想独吞！”
  “再问你一遍，这上面是什么？”
  “说不说？！”
  云岭五脏六腑都绞紧，提一口气再次杀进人海。他已拼尽全力，寒光闪过几次，都被人架开。有人趁乱一剑刺来，他横刀一挡却未挡住。
  剑锋呼啸而过，云岭踉跄一步，血从额上直流下来，模糊了眼睛。
  人海中汹涌着讥讽嘲笑，每张脸都狰狞扭曲。云岭突然生出无限绝望，忍不住狂吼：“你们不是说昆仑谷罪该万死？！你们又在干什么！要青花谱干什么！”
  吼声震动山崖，却没有人看向他。
  昆仑谷没了，风和堂散了，有人渔翁得利，有人大仇得报，大多人却还拼命争抢，不顾一切。
  云岭猛擦一把脸上的血，又向人群冲去。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他，离得近的几个人挺剑就刺。刀剑相撞，火星四溅，十几招后云岭精疲力竭，又被人一剑砍翻在地。
  “风和堂的杀手也不怎么样。”
  “哈哈，容彻教出来的……”
  “容彻死了，风和堂没人了。”
  云岭手在发抖。他又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血腥从喉咙翻涌而出。无人忌惮，无人畏惧，风和堂什么都不是了。
  他看向自己的刀，刀尖颤抖，沾满尘土。威震江湖的年月，好像是场大梦。
  众人喝骂一阵，又都转过身拼命往前挤。人海之中叶小昭被人掐住喉咙，猛摔在地上。她一声不吭，慢慢撑起身，却又被人狠狠一脚踢倒。
  “再不说就没命了！”有人拿剑抵住她胸膛，一分一分刺进去。有人焦急，有人狂呼，有人忽然高喊道：“杀了她！”
  众人哗声震山裂谷，仿佛一场歇斯底里的狂欢。叶小昭望着天空，叹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都滚开！”
  喧闹中突然暴起一声怒喝，叶小昭一下睁开双眼。
  许多人震惊回头。云岭迎着山风摇摇晃晃站起来，眼中血红。他左手一扬，一个空瓷瓶砸在地上，哗啦一声撞得粉碎。
  厉风卷过，刹那风云翻动。众人只见人影一晃，寒光闪过，一人颈中突然喷出血柱。血雨倾盆而下，云岭飞身踢倒这人，手中的刀凌空一划，又一人倒下。
  山风狂啸，两把剑破风而来，他不躲不闪，左手猛的一挡，血光飞溅中反手两刀，取了两人性命。
  人还未倒地，斜刺里一把短刀突然捅进他的肩膀，他狂吼一声，回手一肘撞开人，刀光猛卷而过，刹那间鲜血狂喷。
  众人骇然退开一圈，云岭仿佛已不知道痛了，血染红双眼，他的神情几近疯狂。
  风声狂呼，刀光凶煞，昆仑山巅顷刻间血流成海。
  山岩前那个人急撤剑转身，因为有个不要命的疯子杀进人海，直朝他冲来。叶小昭挣扎了一下，爬起来背靠山岩坐着，不停咳嗽。
  大片大片的血染红她的衣襟，她抹了一下眼睛，天和地都变作血红。
  “云岭……”
  她知道云岭来了，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寒光四射的刀剑海潮一样从山头滚下，云岭杀红了眼，孤身一人迎头而上，刀光起处，血如泉涌，人头乱飞。
  扑哧一声，刀刃捅穿最后一人喉咙。云岭横刀一甩摔开这个人，终于杀透重围，看见了叶小昭。
  叶小昭安安静静坐在山岩前，寒风吹过，天光落在她身上，血无声无息流下，浸入山巅的落雪。
  她定定地看着云岭：“你是不是疯了。”
  云岭提着刀，一步一瘸走上山坡，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我没有疯。”
  他冷汗涔涔喘着气，药力过去，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
  叶小昭看着他慢慢挪过来，也靠着山岩坐下。她刚想说什么，云岭伸手就搂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