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流

107 古道马迟迟 中


醒时天色已暮,李杨竟然就坐在边上,他长发挽髻绛色深衣正是世家不急弱冠的子弟装扮,分明是浴血生还的,偏生形貌干净稚气翩翩少年,就像刚刚从太学舞文弄墨归来。
    “你回来了。”语棠恬静地笑着问,他总是有几分当年阿瑛般的感觉,让她疏离不起来。
    “嗯,都说妇人产子凶险万分,不知道你如今好些了没有?”他说话时候细细打量了语棠神色,目中闪过一丝紧张。
    “我很好。”语棠脸色苍白笑了下,眼睛瞟了四周梨花木精雕家具,嫣红纱幔,诧异地问:“这里是何处?我睡了很久了吗?”
    李杨点了点头,“你昏睡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便带着你一起换了一处院子,如今的地界还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突然默了墨,“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语棠选择信任点点头,也不多问。
    李杨抿着唇蹙眉,“我以前不想问你,现在却突然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一个人漂泊在外?”若是只有你一个人,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多少次了吗?
    语棠低眉一默,良久抬头展颜一笑,“孩子呢,我还没看过他呢?快抱来给我看看!”
    李杨扬了下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抱着孩子上来,居然是阿柳。
    语棠善意地冲她一笑,阿柳也回报一笑,留下孩子自己退出去了。
    见她出去了,李扬正色道:“他能以一人之力抵挡蛮夷换得你的逃生,可见他是个坦荡磊落的丈夫,可是既然能忍心将你们母子抛弃在外,便是说他已经不再守护于你,既然如此你可愿留下来,留在这里?”
    语棠如若未闻,笑靥如花:“你说他出生在这里颠沛流离的旅途,几番劫后余生,应该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他是辰时出生,不如就叫阿辰?”
    李扬略微失望地凝视她答:“你喜欢便好!”
    语棠抱着孩子亲了亲额头,又问,“追杀你的人到底是谁?与你有何仇怨?”
    李扬微一失神,即满不在乎地应道:“族内堂兄,祸起萧墙,总是不过是家业争夺罢了!”
    语棠闻言心生怜悯,却不知道如何劝慰,只好无奈一叹。
    接下来的日子李杨果然如她所说遣散了众多下属,人少了目标自然也就小了……住在在崇阳郡一处不惹眼的宅子,混在闹市中低调行事。语棠独自住在一个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李扬则时常早出晚归,似乎于郡守达成共识,得到了部分明面势力的暗中相助,比之余之前被动,他的处境看似好了许多,语棠大概也料到那大概是家族内部的分歧,怎么都要受到地方官员的牵制,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再大的家族也不会明面上与当官的为难。
    一晃过去了两个月,语棠身体也恢复了许多,自从多了孩子之后整个人一反往日的低沉寡言,变得越发开朗起来。阿辰不会言语,一双乌灵灵的眼睛灵动转动,给院子添了不少的生气,李杨请了乳娘来喂养孩子,语棠闲来无事,每天抱着孩子漫步闲庭,阿辰睡了便一个人琢磨以往学的身法,至于京城的那些事情,仿佛一夜之间忘了干净,尘封在记忆深处不愿意再去触及。
    这日李杨难得没有出去,便也得闲来看一看阿辰,没过半个时辰阿柳便毕恭毕敬进来打断,说是几日之前郡府下帖,已经备好礼该到了赴宴的时间。
    语棠这才记起近段时间李杨似乎出门的时间也少了许多,现在郡府的宴会都能明目张胆出去,代表他的麻烦应该解决得差不多了。顿时也松了一口气。
    可李杨却非但没有高兴,反而狠狠皱了一下眉,起身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扫了语棠一眼道,“你随我一起去郡府,”顿了顿又道:“把阿辰也一起带上!”
    语棠虽然有不解,却还是依言让乳母将阿辰抱上来,依言随着他一起上了前来迎接的轿子。
    郡府老爷的私宅在郡城北向,一路草长莺飞春光无限,直到朱门外面有人出来迎接上台阶,穿过照壁和回廊,过几道门入了花厅,语棠大致知道这郡府老爷的宴请只是独独请来了李杨过府商议什么事情,看上去李杨心情有些郁郁,可见不是什么好消息,莫不是要借机索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二人入门的时候,座上的人快步起身迎了李杨进去,语棠一眼就看见当头一人约莫五十来岁,长须宽袍,想必就是郡守朱大人,只见他目光惊诧地扫了她一烟,很快目光一转快速与李杨客套起来,“李公子能赏光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请!”
    李杨也客套道:“大人严重了!”
    “这是内子!”朱大人说着又指了一旁华裳美妇,对方也敛衽颔首行礼。
    三人分宾主坐下之后,酒过三巡,堂上美妇时不时侧目看一眼语棠方向,神色极其不解,可片刻又变得心领神会,似乎很快想起了自己的目的,脸色缓和笑着道:“不知道妾身上次说与李大人的事情,不知道大人有没有考虑过?”
    李杨原本正在喝酒,闻言手一顿,便也不解地问:“哦,近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不知夫人指的是哪一桩?”
    朱大人闻言“呵呵”一声,故作不知似的看向自己妇人,“公子事情何其之多,有事情不妨说明白了,若无关紧要便不提也罢!”
    “老爷,瞧你说的,怎么会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呢!这可是一桩天作之合的美事,就是不知道公子瞧不瞧得上咱们家三儿!”朱夫人说完还刻意扫了眼语棠二人的神色。
    语棠岂能不知道,眼前李杨头疼的是什么事情,原来这郡守夫妇想要将自己的孩子许配给李杨,以结为姻亲,历来商贾之家,想要得到好的靠山,最好的做法自然就是与大官结亲,没想到这郡守居然愿意自己的女儿如此低就,许配一介商贾,也算是十分开明,就是李杨好似不怎么愿意呢!
    她这里还没有想清楚,李杨已经开口回道:“大人看重李某十分荣幸,只是可惜,”说到这里他的神色惋惜地看了语棠一下,“可惜李某已经有了外室,虽然是贫贱之女不是明媒正娶,可大人也看见李某与妇人得孩儿,谈若再与郡府议亲只怕耽误了府上三小姐!”
    语棠心中一塞,原来要我和阿辰跟着来是这个缘故呢!李杨到底门第不高,且如今没有家室先有庶子,料想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下嫁到这里的人家去,可谁知那妇人只是神色敛了下,马上回复笑道:“说起来三儿虽然在这里是三小姐,实则并不是妾身所出,乃是我姐姐的孩子,我的外甥女,李公子如果不嫌弃,我儿也不介意你的这位妇人娉做平妻,二女共侍一夫也算的一段佳话!”
    李杨手中的酒差点一抖泼了出去,刚想要回绝,谁知那夫人又道:“李公子不曾见过我那外甥女,不如妾身传她出来与公子敬酒,倘若公子依旧不喜欢,妾身也不好强人说难!”
    说着拍了拍手,立即身边有大丫鬟会意下去引那位三小姐去了。
    语棠安抚了一下怀里的阿辰,转头看李杨,只见他放在下面的手不自然地收紧又放开,想来当然若能与郡府联手,必定会给他很大的助益,而倘若他不能应下这门婚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她暗自替他担心的时候,那位三小姐已经在簇拥中环佩叮当地从帷幔之后轻巧出来,那人先是对着朱夫人行礼,然后才随着侍女指引转身向着李杨的方向一礼。
    语棠一见到身形就觉得看着眼熟,待到她转过身来顿时惊得合不拢嘴,这,这不是齐萱么?
    齐萱也是一愣,看了看呆若木鸡的语棠,转头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李杨,又掉头望了一眼朱夫人,最后忍住了没有直接叫破,呆呆地道了一声:“李公子!”
    语棠快速回神,掩饰道:“三小姐身上的香包绣工真正是好,这料子应该是平江时兴的古香缎?”
    齐萱愣了一下,回过神也不知道如何答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又不解地道:“是古香缎,绣工十分普通,针脚应该很粗陋才对啊?”
    语棠尴尬地道:“也是,适才没有看清楚,这里面的香料也着实不错,隔了这么远还闻着清新宜神!”
    齐萱这才回复正常,得意地道:“这香料倒是真是不错,是我父亲打西域之地废了许多心思才寻来的。”
    语棠松了一口气,“不知能否向三小姐讨教一二?”
    齐萱顿时了悟,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朱夫人,后者也是一脸不解地挥了挥手,“既然如此,你们先下去吧!”
    二人起身行礼,转出了花厅,语棠才得空问:“你离开之后,我一直差人打听你的消息。”
    齐萱却突然看了看阿辰,“你不是和你哥哥在一起,怎么会突然多了个娃娃?”突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李公子的外室?”
    门外绿柳成烟,风光正好,时间一晃过去了三个月,语棠想,也许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你当真决定现在就入京?"他心中一动,忍不住伸手抓住她的袖子。
    语棠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她已经休养了三个月了。“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去做一个了结,我们不是同路人,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去做,不如就此分别吧!”
    李杨神情黯然,目光划过一丝自嘲,是啊,他自己尚且朝不保夕,有如何能够保护得了她,也许就此放他离去反而使她免受牵连。思及此他只好道:“我虽然不知道你进京是为了做什么,但是今日一别之后我也会在三日之后入京,若是你在京中不顺利,可以到望仙街福庆酒家找掌柜的,他会与我联络的!”
    语棠敏感五内,李杨助她良多,却不知道他日还有没有机会回报与他,心中愧疚的同时忍不不住又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求助于你!”
    李杨并不问,只点点头说:“我答应了。”
    语棠讶异地望着他,“你不问我——”
    李杨遂一叹,“你总不会打算带着孩子去赴京。”
    语棠沉默了,他是如此了解于她,或者他们原本就是同一种人,“如今除了你,再也没有别人能教我相信。”
    “你放心,阿辰留在我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他因为这句话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语棠舒了一口气,从阿柳怀里接过孩子亲了亲,下巴蹭了蹭他白生生的额头,心中一痛。若是我一去不返了,阿辰托付给你我很放心!这句话她没有再说出口。而是将孩子放在阿柳手里,转身提气上马,顿了顿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突然打马飞快地离去。
    京城离开崇阳郡已经不远,打马三日路程就可以到,此时的语棠早已不是一年前的孱弱,经过一年半的调理身体早已恢复如初。如今的她白衣轻裘,雪色面幕,一人一马挂着墨阳,带了干粮连夜赶路,不到三日便远远瞧见宸京巍峨的城门。
    远远望去心跳如鼓,她似乎感觉到了,离那个人越来越近,离一切真相越来越近,宸京是一切的开端,也会是一切的终结,即便知道了一切,她还是要问他要一个答案,哪怕从此以后远走天涯死生不复相见,在此之前她需要听他亲口说出真相。
    然而就在一人一马快速掠进城门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拦截在她的身前,语棠迅速勒住马停下,那人却对着她做了一个手势之后快速遁走。
    语棠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 ,而这种情况不论对方的什么人她都要去探究一下,况且对方若是有恶意适才就不止是伸手一拦那么简单了。她毫不犹豫打马跟上去。
    约莫绕了两道巷子,就在拐弯处一个人转了出来。
    时隔多日他早已没有了三年前的英武阳光,略黑的肤色显得不合年龄的颓然,语棠再见到他既觉得恍如隔世,又觉得上天总是还是给尹家留了一脉而十分欣慰,自己也不算失约于尹文希。
    他不是应该和灵芝在一起的么,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呢?她翻身利落地下马,“你怎么会在京城,你留在这里太过危险!”
    尹倾世恍如未闻,看到语棠他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公主!我们快去救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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