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未央

419 番外二


    太初帝景晟真正在朝中立住威信,使得文武百官们生出警惕敬惧之心,恰是从他将自家外家夺爵起。
    虽太后有遗诏道是谢氏一族无才无德不能在朝执掌权柄,只能荣养,到底还有保全父兄富贵的意思。不想到了景晟手上,却是十分狠绝,以谢逢春失手砸死其妻马氏为由,径直夺了爵,将谢氏一门驱回原籍,这般铁面,直叫满朝大臣将他侧目看待,议论纷纷。
    有说景晟反面无情,对不住太后生养之恩的;也有道景晟这是公而废私,虽年纪少小,却是个有道之君。可凭是哪类人看着景晟待自家外家都能这般无情都收起了马虎,不敢轻忽,唯恐有错漏叫小皇帝抓着,将几十年的辛苦都付诸了流水。便是起先有借皇帝年少意图犯边的番邦,看着景晟竟是这样人物,倒也不敢轻举妄动,是以不过两三年,景晟就将皇位坐稳了,便是积年的老臣也不敢拿着模棱两可的话来糊弄景晟,大殷朝的太初盛世也初见端倪。
    那时明帝孝期已过,虽太后孝期尚有年余,只那时景琰已交十六岁,便是大殷朝公主历来晚婚也到了该相看驸马之时。便是天家儿女无人敢欺,可驸马是温和体贴还是虚应事故到底不一样,总要慢慢选看。待得选中驸马,再由钦天监卜算个吉凶,若是八字合称,方是下旨,而后营造公主府,一溜儿下来,无有两三年也来不及,是以隐约有越国长公主择驸马的消息出来。
    又大殷朝的驸马从来荣养,只任个驸马都尉的勋衔,有些儿志气的,都不大肯受这拘束。可世上事都是这样,有有志男儿不肯靠着妻子妻荣夫贵的,就有想靠妻子飞黄腾达的。旁的不说,本朝三代之后降等袭爵,无子国除之外,也无有荫职,是以若想保得百年家业,舍出个嫡子来尚公主也是本朝勋贵之家的惯例。更何况且当今年纪虽少,却是个有魄力有手段有见识的,这两三年内因过被谪遭贬的勋贵大臣两个手也数不过来,勋贵人家们不说人人自危,心怀忐忑也是有的。可若是尚了越国长公主,她与当今一母同胞,情分深厚,便是嫡长子也不吃亏哩,至少能保两代平级袭爵。
    其中有个平凉伯蒋广禄,祖上也是与太/祖一同开国的功臣,封做了平国公,三代以后降做了平凉候,到了蒋广禄的父亲蒋维这代已降做了伯爵,而蒋广禄蒋岱父子还好做个伯爷,再往下传,朝廷有恩还能做个男爵,若是无恩,削了爵禄也是有的。偏这对父子,要说武,开不得五石的弓,若说文,也下不得考场,正自发愁之际,正听着朝廷要为越国长公主择驸马的消息,蒋广禄顿时起了心思,只与妻子郭氏道:“大郎的婚事你且放一放,不许再提。”郭氏素来仰丈夫鼻息,自然满口答应。
    为景琰择驸马原该是宫中做主,无如太后亡故,皇帝景晟年纪又小,就交托了宗正寺查看,因那蒋岱年貌与景琰相当,生得面若傅粉,唇似施朱,长身玉立,又爱仿魏晋衣冠,往人前一走,倒是很有些翩翩风度,把来做个驸马倒也合适,就入了宗正寺的眼,再招来蒋广禄一问,道是尚未许婚,也就满意,转头连着其余几人一块儿报与景晟知道。
    景晟与景琰姐弟两个极好,又有阿嫮临死嘱托,是以十分用心,把几个驸马的履历把来与景琰亲自选看,又道若是景琰选中哪个,他就召进宫来,叫景琰在殿后看过,中意哪个就是哪个。
    也是合该有事,当日召进宫的几人中,唯有蒋岱瞧着最是温柔退让,就叫景琰入了眼。顾鹊看着蒋岱出身,她倒也有些儿见识,也曾劝景琰,道是:“咱们家规矩你也知道的,驸马不许认实职,他又是日后要袭爵的,若是个有能为,家中如何舍得。”不想景琰只道:“我们家只有妻荣夫贵,他有无有能为,又有什么要紧呢?难不成我还指望他给我挣诰命吗?”这话道理上不差,可听着多少有些儿灰心,顾鹊只得闭口不言,又不敢告诉景宁知道。
    原来景宁在太后治丧期间除着人消瘦了许多之外,看着也还镇定,倒还叫人在背地里说了几回,道是个无情的,不想太后移灵后,景宁前脚才踏进王府,人就倒了下去,将将扶进房便口内鲜红直喷,也是因阿嫮盛年亡故,景宁又是个最孝顺隐忍不过的,看着景晟景琰哭得不成样儿,只得强忍了出头,好容易回在家中,再打熬不住,直将顾鹊与侍女们吓得几乎瘫软。还是顾鹊先回过神来一叠声地请御医,却叫景宁禁止了。
    景宁从前是个未语先红脸的腼腆模样,这回却是疾言厉色,口角边还带些鲜血,直将顾鹊吓得一声不敢出,只得以王府典军的名头寻了个大夫来,勉强看了,到底还是留下了病根,受不得激。是以顾鹊不敢将景琰择了的事告诉景宁知道,唯恐给他添病。
    又说旨意下到平凉伯府,府中上下俱都欢喜,只蒋岱有些儿长吁短叹,以为美中不足。
    却是当初蒋广禄知道自家不过是个空头爵位,有权势的人家且看他不上,不肯把嫡女许配,往下娶倒是有嫡女了,郭氏与蒋岱都不乐意,只得把眼光放在京外。
    说来也巧,郭氏有个表姐穆氏,少年时也好算是美人,原也好嫁得高门,实不巧十四岁上议婚时她父亲急病而亡,待得三年孝满已误了花信,又不肯低嫁,一拖二拖的就拖到了二十岁上。说来也是她有些儿运气,恰一姓刘的太守刚死了原配,正要续娶,听闻穆氏美貌,延请了官媒求亲,因着刘太守前头那位夫人只遗下两个女儿,又肯将穆氏老母接了去赡养,穆氏母女也就答应。
    穆氏嫁与刘太守后,不久先得一女,因是五月生的,乳名唤做丹姐儿,转过年来又得了一对双生子。刘太守中年得子,自然欢喜欲狂,又因穆氏年轻美貌,又会得体贴人,是以自此眼中唯有穆氏与其儿女,就将前头人留下的一双女儿抛在了一旁,由着穆氏胡乱寻了两个秀才发嫁了。到得丹姐儿,穆氏便十分用心,十一二岁上就开始择婿,因穆氏有不慈的名声且刘太守已然病休,有些体统身份的人家便瞧不上她家,门第略低些儿的,穆氏又瞧不上,不免长吁短叹起来。
    因着穆氏与郭氏在闺中时就要好,便是婚后也常有书信来往,一个为着儿子发愁,一个为着女儿忧虑,书信来往时,一个看着平凉伯爵位,一个想是,刘太守如今不过是病休,日后起复也未可知,是以一拍即合。而蒋岱与表姐丹姐儿少时也见过,倒还记得美貌伶俐的表姐,是以听说母亲给定了表姐,也自称心。又说这两个小的,在做娘的默许下也有书信往来,一个有意体贴,一个故意温柔,倒是有些儿只羡鸳鸯的意思了。
    不想两家将将议定,正预备着换庚帖,宫中就传出为越国长公主择驸马的消息,蒋广禄就将蒋岱的名头报了上去,只道未曾议亲,这头就放下了与刘家议婚的事。而景晟召见当日,蒋岱也格外装束得出色,言谈也洒落大方,是以叫景琰挑中。景晟虽觉蒋岱言谈夸夸,不是个有实才的人,可又觉驸马又无需才干,只消懂事儿,能叫公主称心如意也就罢了,也就点头答应。
    如今尚主旨意下了,蒋岱一面儿觉着娶了越国长公主,至少保得父子们三代平级袭爵,也算对得住祖先了,一面舍不得丹姐儿美貌温柔,十分遗憾。转念又道是:“便是公主,到底也是个女儿家,总是腼腆温柔些。待得成了婚,再把苦衷告之,丹姐儿又不与公主争抢嫡室名分,想来公主也不能容不下她。”
    蒋岱自以为得计,背着父亲依旧与丹姐儿书信来往,郭氏知而不禁不说,还帮着儿子一块儿瞒着蒋广禄。而穆氏那头,刘太守一心要谋起复,当时肯把丹姐儿许与蒋岱也是为着蒋广禄能为亲家奔走一二,如今听说蒋岱尚主,倒是更得了主意,以为只消丹姐儿笼络住了蒋岱,再把公主奉承好了,还怕刘太守不能出头们,是以不独不拦着丹姐儿与蒋岱书信往来,更还暗中推波助澜。
    也是合该蒋家倒霉,那蒋岱本就是个喜好魏晋风度,目下无尘的,自得了尚主的旨意后更以驸马自居,接人待物颇为矜傲。懂事些儿的,知道蒋岱不是个懂事人,也不与他计较,可这世上即有蒋岱,就有与蒋岱一样的人,看着他这样,怎么能服气,不免要挑蒋岱的错处。
    蒋岱与丹姐儿书信来往虽算不上频密,可一两个月总也有那么封,且走的又是官道驿站,竟就招了人的眼,略一留意就查出与蒋岱书信来往的刘府,虽也算平凉伯府亲眷,可前任刘太守的年纪都好做蒋岱的祖父,而刘太守虽也有一双孪生子,可年纪且小,还不足十岁,也不是能与蒋岱交流的人,不免起疑。
    也是蒋岱得罪人太深,即抓着纰漏用心一查,竟就查出了实情。不独查出实情,连着书信也截留了一来一往两封下来,送在了景晟面前。
    景晟看着蒋岱如此胆大,自是冲冲大怒,他连着“外祖父”也能下手处置,何况个蒋岱。莫说如今不过是下了尚主的旨意,便是景琰已下降,景晟也能下手处置了蒋岱,总归大殷朝的公主再嫁的也多了。
    还是景宁劝道:“不若问问妹妹是个什么章程。若是她当真喜欢那蒋岱,圣上一声不啃地处置了,岂不是叫妹妹伤心?”景晟听说,忍气吞声地将景琰叫来,把事与景琰说了,又将蒋岱与丹姐儿的来往书信与景琰看过。
    景琰虽还未出嫁就有了公主的食邑封号,那时景淳景宁两个哥哥不过是个光头皇子。景琰看着十分受帝后娇宠,可母后冷着她,景琰也是个聪明孩子,多有察觉,是以外头看着赫赫扬扬长公主气派,心中多少有些灰心,是以择驸马时,自觉着依着自家身份无需丈夫添彩,选个知情识趣,肯全心顺从她的也就是了。不想这蒋岱大胆愚蠢若此,景琰即气且恨,更增羞恼,连着从前叫阿嫮冷淡的怨气一并勾了起来,都出在了蒋岱身上。
    景晟见自家姐姐即无情了,也就放出手段来,先将宗正召来,把书信先与宗正看了,使宗先往蒋岱书房搜检了回。也是蒋岱自以为情深,将与丹姐儿来往的书信都留着,连丹姐儿与他做的帕子、扇套,打的络子都搜检了出来,连着蒋岱书童的口供一并呈在御前。
    至此,蒋家虽不好说欺瞒君父,可蒋岱言行不谨,欺辱公主是一定的,景晟便以蒋岱失德为由夺了他身上平凉伯世子的爵位又收回了前道赐婚的旨意。蒋广禄接着旨意就知道,平凉伯这爵位传到他这辈算是到头了,气得将蒋岱拉倒在地,亲自拿板子打了一顿,郭氏要来回护,又叫蒋广禄关在了自家房中。
    景晟也是个促狭的,一头收回了招蒋岱尚主的旨意,一头使景淳往平凉伯府走了回,直道蒋岱即与丹姐儿如此情深,为人父母的怎好分拆鸳鸯,情愿为蒋岱与丹姐儿做媒。到了这时,蒋广禄哪里敢说个不字,而刘太守方知自家妻子做了这等蠢事,自家再无起复之日,气得无话可说,听闻晋王做媒,虽知蒋岱不是良配,心灰之下也是一口答应了。
    蒋岱与丹姐儿虽成了眷属,可蒋岱因着丹姐儿丢了驸马身份不说,连着世子位也飞了,再看丹姐儿哪里是什么解语花,分明是红颜祸水;而丹姐儿再看失了世子身份的蒋岱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竟就成了一对怨偶,这是旁话,表过不提。
    又说景琰险些上了蒋岱这个当,后头再选驸马时,先使人考教人品,后头选中的驸马是国子监的嫡次孙,年纪比景琰还小上三岁,虽说面貌算不得俊秀,可举止斯文稳重,人品端方,待得婚后,与景琰算不得十分恩爱,却也是彼此敬重,便是景琰婚后始终不曾有孕,驸马也不着急反把温言软语来劝慰。
    直到景琰三十岁上,终于得着一女,夫妇俩爱得什么似的,是以乳名就唤做宝珠。景晟与景琰姐弟情分素来深厚,且宝珠生得外祖母阿嫮有五六分相像,是以格外得景晟青眼,在宝珠五岁时就封做了郡主,先赐号华清,十五岁上改封为永庆郡主,赐婚赵王,却是景宁当年呕血之后不曾好生调理,已然病故,由独子刘勃平级袭了爵。这对儿夫妇,因是打小认识的表兄妹,也算得青梅竹马,倒也你敬我爱,也好算一对儿神仙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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