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未央

420 番外三


    。广明殿东偏殿中燃着沉水香内侍们靠在一起昏昏欲睡,床上将将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眼直直地看着帐顶,好半日才幽幽地轻叹了声。
    说来这少年的身份也很是尊贵,当今永兴帝唯一的嫡子皇三子刘熙,其母先敬贤皇后。要说敬贤皇后,敬贤:夙夜恭事曰敬;夙兴夜寐曰敬;众方克就曰敬;齐庄中正曰敬;广直勤正曰敬;廉直劲正曰敬;难不忘君曰敬;受命不迁曰敬;畏天爱民曰敬;陈善闭邪曰敬;戒惧无违曰敬;小心恭事曰敬;戒慎几微曰敬。仁义合道曰贤;宠至益戒曰贤;行义合道曰贤;明德有成曰贤;内治隆备曰贤;内德有成曰贤。只看谥号便知永兴帝对这原配嫡妻可是敬重得很哩,是以她驾崩这些年也不曾提过立继后,这七八年来一直令万贵妃代掌六宫。
    旁的也就罢了,这位万贵妃也是个贤惠的人,她那儿子刘焘比之刘熙还要大上两岁,因着永兴帝的长子不满周岁就夭折了,是以这刘焘倒好算庶长子,为人也好说个礼贤下士,是以朝野中口碑倒比他这嫡出皇子强上些,且永兴帝迟迟不肯立刘熙为太子,是以就有人猜测永兴帝心上中意的是次子刘焘哩。
    大殷朝有嫡立嫡?这有甚,将万贵妃册做皇后也就是了,左右自敬贤皇后驾崩之后她便是后宫第一人。只消万贵妃做得太后,那刘焘即嫡且长,又有贤名,立他为太子岂不是理所当然?是以往刘焘面前奉承的人倒比往刘熙面前奉承的人更多些。
    刘熙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这一动作,昏昏欲睡的内侍们顿时惊醒,因知自家这个主子看着秀丽文雅,脾性实在算不得温和,看着他自家掀被下穿,只怕他着恼,一起拥了过来请罪。
    刘熙将内侍们一个个看过,眼光忽然在跪在最后的那个内侍身上停了停,那个内侍年约二十五六岁,生得一张圆脸儿,垂眉敛目的,瞧着十分恭敬,刘熙心上一叹,抬手朝了他一指,道是:“你是哪个?”
    叫刘熙点名的内侍膝行着越众而出,在刘熙面前跪了,叩首道:“奴婢陈奉。”刘熙想了想道:“从前未见过你,几时来的?”陈奉回道:“回殿下,您养病时,贵妃娘娘道您身边少人服侍,将奴婢拨了来。”刘熙眉头略动一动,脸上禁不住有些儿惊异之色,转而又点了头道:“知道了,即来了,且用心些。”
    陈奉本以为三皇子与万贵妃母子们几乎连面上的和气也维持不住了,听着自家是万贵妃拨了来的,必不能与他好颜色,不想竟是轻轻带过,心上十分惊讶,不禁将刘熙又瞧了眼。说来永兴帝生得脸庞丰满,龙睛凤目,端是个人君模样,不怒自威;刘熙却是俊眉秀目,因着年纪且小,威仪就少,也怪不得他许多哩。
    刘熙这里梳洗罢了,就有宫人将早膳呈了上来,刘熙因看得其中有一道胭脂米熬的粥,上头洒了些梅花冰糖,忽然就道:“糊涂东西!你们不知道”下头的话到忽然就顿住了,扬起脸来将身周看了看,方叹出一口气,“撤了吧。”推开碗盏起身,直叫人取往外头去的衣裳来。
    内侍们瞧着刘熙连着早膳也不用,待要劝几句,因看刘熙脸上阴晴不定,到底不敢开口。还是刘熙贴身的内侍昌盛取了件蓝色青竹纹的袍子来与刘熙看了,待得刘熙首肯,方敢服侍着刘熙穿上,刘熙转身便往外走,昌盛急急跟上,才到门前,就看着刘熙负手立在殿门前,原是刘焘正与刘熙走了个对脸儿。
    要说刘熙生得不似永兴帝,刘焘却是与永兴帝脱了个影一般,弟兄两个对面而立,一个笑道:“三弟身子好了?不是做哥哥的说你,便是身子好了也该好生将养才是道理,别仗着年轻就胡作非为,到日后可是悔之不及。”
    刘熙将手负在身后握了握拳,转而放开时脸上也带了笑容:“哥哥教导做弟弟的记着呢。哥哥来寻我,可是有事?我正要出宫去呢,哥哥可有甚要做弟弟的带回来的?”
    刘焘不意刘熙一反常态,眉头一扬,又将刘熙从头到脚扫过眼,看他病得这一场,人瘦得几乎脱了形,两腮凹陷,再叫身上蓝衫一衬,倒像是才拔节的青竹一般,脸上笑了笑,往一边退来两步:“我想来瞧瞧你如何了,你即能起身,想来也无大碍的了。”刘熙也是一笑,与刘焘点了点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直叫刘焘对了他背影看了好一会。
    又说刘熙出得宫,却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圈,只看得日头渐渐地移到了头顶,刘熙忽然站住脚。昌盛一直跟在刘熙身后,一声也不敢出,看着他勒住马也一般停下,忽然就听刘熙咬牙道了声:“刘熙,你忒胆怯!”
    这话直叫低了头的昌盛抬起头来朝这刘熙瞥了眼,却看刘熙面上似喜似怒,竟是不能分辨,因看刘熙一眼瞧来,忙又将头低了下去,却听着刘熙问:“你知道三四岁的女孩儿喜欢甚吗?”
    昌盛先以为刘熙是要做个好哥哥的模样来讨永兴帝喜欢,可转念一想,宫中哪有三四岁的公主在,还不待他开出口来,就看刘熙已圈转马头,往西南方向去了,只得跟上。
    大殷朝的武将们大都聚居在城西的永宁街,怀化将军沈如兰的府邸也在那处。刘熙到怀化将军府时,沈如兰正陪着女儿做耍。
    说来沈如兰也算大殷朝的一个名将,从六品的振威校尉出身,曾在严勖麾下服役,历经打小战役也有十一二场,屡立战功,如今将将三十二岁,已是四品的怀化将军。
    沈如兰也算青年有为,样貌也生得英武,家中也算不得寒素,因此上颇有些勋贵人家看中他,愿将妹子女儿嫁了他,不想沈如兰一概坚拒。当人都道他有怪癖时,沈如兰不声不响地娶了房妻室,据说是沈老夫人堂表姐的女儿,姓个连,这门婚事原是沈老妇人做的主。
    凡见过连氏的都道她生得娇花嫩柳一般,又善弹琵琶,正是个出色人物,恰与沈如兰是一对哩。不想这佳偶不能长久,那连氏自产育之后,一直缠绵病榻,与年前亡故了,只留下个女孩儿,乳名唤做阿嫮。
    说来沈如兰本就是个慈父,如今可怜女儿幼年失母,更是将疼爱之心翻做了十二分,凡事总肯顺着她的心意,唯恐她露出一丝不喜欢来。这时看着门上送来一枚团龙玉佩,又听说来人行三,便知是皇三子刘熙,正要唤乳母将阿嫮带下去,却叫阿嫮扯了袍角道:“阿嫮要一起去。”
    沈如兰只得蹲下身把好言哄她道是:“乖孩子,你叫金妈妈陪你一会子,爹爹一回就来。”阿嫮是叫沈如兰宠惯的性子,莫说是沈如兰把好言好语来哄她,便是放下脸来也是不怕的,是以如何肯听,只道是:“金妈妈不会带阿嫮骑马哩,阿嫮不要她!”沈如兰啼笑皆非,摸了摸女儿的头笑道:“罢了,等爹爹见完那人回来再带阿嫮去骑马,阿嫮要骑多久就多久。”阿嫮侧头想了想,举起小手来要与沈如兰拉个勾,沈如兰自是顺从。待得他哄完女儿出去,刘熙已喝干了一盏茶。
    听得书房外传来脚步声,刘熙抬头看去,却见沈如兰大步走了进来。沈如兰生得人物高大,面庞端正,虽是家常的衣着,可一路行来也好说个龙行虎步,又背着光,直叫刘熙禁不住将眼微微一缩,当时站起身来,先眼光看向沈如兰身后,却见沈如兰身后空荡荡地无有人影,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旋即展开,脸上先露出笑来,与沈如兰笑道:“某唐突来访,将军勿怪。”
    沈如兰先与刘熙见了礼,籍机将刘熙打量了回,见着这个嫡皇子雪肤乌发,俊眉秀目,端地好相貌,心上先自有些儿好感,先请刘熙上座,刘熙只推辞不肯,两人彼此退让了回,到底还是分宾主坐了。
    沈如兰有意试刘煦心胸见识,刘熙又有意与沈如兰亲近,两个说得渐渐入港,其间偶尔谈及朝政时,刘熙的眼力判断见识很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便是永兴帝也不过如此,直与传言中骄傲任性的皇三子迥然,直叫沈如兰对刘熙刮目相看。
    又说沈如兰与刘熙两个说得投机,一时也忘了时辰,待得侍从来换第三回茶时,沈如兰方才惊觉。他是知道自家女儿是叫他娇惯坏了的,看着他耽搁了这些时候,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呢,只怕李妈妈与几个丫头哄她不住哩,只得起身将实情和盘托出。
    刘熙听这沈如兰这几句,脸上竟是现出一丝笑容来,道:“我今儿原是临时来的,混忘了将军府上有女公子哩,不曾带得表礼,倒是我失礼了。”说了将做信物与沈如兰看的那枚团龙玉佩复又摘下往沈如兰眼前推了过去。
    旁的玉佩也就罢了,这枚团龙玉佩沈如兰如何敢受,不想刘熙执意要送,两个正推让时,就听着门外有个妇人的声音道:“好小姐,您可不能去呀,老爷有客呢。”便有个小女孩的声音接着道:“爹爹到这个时辰还不回来,他哄阿嫮哩!阿嫮要问问他,作甚不守信用!。”
    沈如兰听着这几句,脸上显出苦笑来,正要与刘熙致歉,却看刘熙已向声音来处看去。
    却看个粉团儿一般的小女孩儿走在前头,身后跟了养娘与丫鬟们。那小女孩儿不过三四岁年纪,欺霜赛雪的小脸上怒气冲冲,倒是愈发显出一双眸子犹如点漆一般。
    阿嫮正恼怒沈如兰言而无信,她叫沈如兰宠得十分任性,全不顾沈如兰在书房见客她这般闯过去十分无理,自家摸了过来。乳母丫鬟们只得一路把好言劝着,却不敢伸手拦她,实在是沈如兰护短得厉害,若是这大小姐嚷一声疼,她们这些人哪个也逃不过责罚。正苦劝时,就看着阿嫮站下了脚,歪着头往书房窗户看去。
    刘熙见阿嫮看过来,脸上不由现出些笑容来,眼中却是有亮光闪动。
    阿嫮皱了小小的眉头嫌弃地道:“阿爹见的是他么,好大个人还哭哩。”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