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美人

13 镇命悲歌


连映雪松了甘贤的袖摆,他已知意,循着那黑衣人方向疾追出殿去。
    而碧湖宫内,前所未有的静,好似那活人都已喑哑,只余死寂寂的满堂质疑,白无恤被众人的眼神凌迟,他的目光却仍是经年不变的冷静淡漠,用云淡风轻的嗓音道:
    “此人虽在我碧湖宫中行凶,但与我雪剑门并无瓜葛,沈三爷自行处置罢。”
    那沈三爷受惊不浅,眼睁睁看爱妾丧命当前,再听白无恤言语,顿时勃然大怒:“白无恤你不要欺人太甚!”
    白无恤听了这句,只是眉梢轻挑,冷哼一声,道:“看来沈三爷是要我雪剑门担当此事了?”
    沈三爷的侄儿沈渐鸿冷笑道:“人死在碧湖宫中,难道雪剑门还想三言两语就撇清么?”
    白无恤看沈渐鸿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死人,沈渐鸿不由心虚意怯,只强撑道:“我汉中沈家,立业三百年,还不曾被哪位豪杰看轻过,谁敢冒犯?如果不是你雪剑门,还有哪个?”
    话至尾端,露出难以言喻的勇气,帘中的连映雪听了,不由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她的纤纤细手拂开眼前霞光红露般的珠帘,人却并未步出帘外,众人抬头望去,惟有那句美人如花隔云端差差可以比拟,只听那帘内传来惋惜般的应答:
    “雪剑门自然可以追拿今日真凶,只是,沈三爷切莫后悔。”
    那话音既轻且柔,并无一分半点的威胁,听来更像是由衷的规劝。沈三爷却不念想这个,他看着爱妾娴儿死不瞑目地瞪着她,那短短的利箭,只须稍稍射偏几寸,就是在他的脖子上了,他就是有天纵的英豪,无限的得意,也再不能挥洒!他一念及此,大怒道:
    “沈某限你雪剑门明日此时交出凶手,否则,别怪沈某翻脸无情!”
    连映雪听他如此,再无多话,白无恤神情中原本淡淡的不快已转为敷衍一般,道:“那请沈三爷静待佳音罢。”
    沈三爷见他如此倨傲,想要发作,又无从发作,只瞪着眼,白无恤挥挥手,他的两个药童魑儿和魅儿已匆匆上前,抬起娴儿姑娘的尸身,沈三爷要拦,白无恤已冷笑道:“既要我雪剑门明日给个公道,那沈三爷请明日再来领娴儿姑娘的尸首罢。无事,诸位请散了罢。”
    江湖同道连日来受这雪剑门不咸不炎的态度早已难耐,可连沈三爷都不言语了,旁人更无个由头,只得口不服心也不服的,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地四散了。
    这些人白无恤一个也没放在心上,他清朗的身影转眼已步至珠帘前,同帘内的连映雪低低道了句:“你倒信我,可惜,他们不懂领你的情。”那话中是对连映雪适才之意的了然,连映雪的目光透过珠帘看见那血泊中香消玉殒的娴儿姑娘,有明明灭灭的晕光,她强忍着道:“你杀人必要织罗名目,何况你既否认,我自然信你。”
    这半褒半贬的话在白无恤听来却格外顺耳,他抬手握住她的柔荑,道:“你搬到我遗音阁来。”连映雪略一迟疑,转眼他已骄矜地松了手,目光看向光珠二婢,有如重压及身,恐怕又有不测,那二婢立时跪了下去,不敢言语,良久,连映雪隐忍着,道:“几时搬去?”
    “今晚。”白无恤低头看她惨白颜色,诚心诚意道:“我怕那刺客冲撞你,在我身边周全些。”他见映雪不言语,忽作晴光雪霁的一笑:“你是否多想?”
    恍然大悟的白无恤得意地瞧她,平白无故被戏弄的连映雪眼中嗔怒,嘴里却违心克己道:“多谢你的好意。”
    “我的好意你几时承情过?”白无恤颇有些孤寂之意,连映雪却没心没肺地应道:
    “不敢。”
    二人又似有不欢而散之态,幸而甘贤已返来了,一眼看这二人神色,颇无奈道:“我追得辛苦,你俩倒还有闲心斗气!”
    “连你也追不上,倒是个轻功高手!”连映雪清清淡淡,甘贤叹气道:“他似早有了去处,我慢了这许多,追出去四处看了,连人影都没瞧见,你俩又吵什么呢?连累着两个小丫头。”说着他扶光珠二婢起了身,二婢忙退至一旁避其锋芒。
    “没什么,我让映雪今晚搬到遗音阁来。”白无恤说着平淡无奇的话,甘贤却乐见其成般道:“这却是好意。”但他又凭添一句:“不过,白药师你平日贵人事忙,遗音阁也未必能周全,不如我搬到冷寒阁去,日夜守着映雪儿,岂非上算?”
    连映雪觉得耳边似有惊雷滚滚,她一抬眼看见白无恤阴晴不定的神色,道:“多谢甘庄主好意了。”甘贤却愈发不识抬举,变本加厉道:“那要不我也搬到遗音阁去?”
    白无恤眉一挑,轻描淡写道:“那就一起搬到遗音阁来罢。”
    白无恤走了,连映雪却倦了,看着甘贤无奈道:“你是轻功好溜得快,莫要扯上我,我这会子如蝼蚁般,恐怕他要我死,轻巧容易。”
    “他舍不得。”甘贤一笑,对光珠二婢道:“搬东西手重些也没关系,那盏青瓷小灯是我给映雪儿的念想,可得仔细些。”光珠二婢强作欢笑,光儿的声儿却愁苦道:“贤哥哥的心意,奴婢们也不敢粗手粗脚,只是搬到遗音阁去,日后奴婢们怕贱命不保了。”甘贤从从容容道:“你俩倒有心眼,既然开口了,我以后自然护着你俩。”连映雪却道:“好了,你接什么话,她俩是对我说的,寄人篱下,我以后自然服软些。”光珠二婢这才笑出声来,连映雪却道:“这两个不知到底是谁的丫环。”四个人说说笑笑的,不一会就各自收拾东西准备搬去遗音阁了。
    遗音阁取白雪遗音作匾,四处的布置质朴清淡,惟药香怡人,白无恤自己搬到了厢房去,卧房让给了映雪,惟有甘贤,让他睡在书房,已经算是有心安置了。
    晚上自然是三人一块儿用饭,甘贤最闲不住,要讲趣闻佐餐,连映雪含笑瞧着他,似要看他会不会开罪白无恤一般,白无恤除了将自己眼前嫩滑的鸡蛋羹推到了她面前,就只是食不言地端方着,并无反对,甘贤嘴角噙着笑道:
    “数月前,我游历到江浙一带,听闻百姓们都在议论说海边有只十丈长的真龙被冲到岸上,我听有这样的乐子,自然要跑去看,但是真龙没见着,只见着挨挨挤挤的人山人海,我自然不甘,要打听是谁造的谣,有人说是龙王庙里的小乞儿说的,果然,那小乞儿被众人围着,大有难逃拳脚的嫌疑,我本来也是打算看好戏的,谁料那小乞儿高声说了句我有龙骇下珠,凡能报我父仇者,当奉上此珠。”
    连映雪道:“这孩子原有些机智。”
    白无恤道:“龙骇下珠岂是寻常人家有的。”
    连映雪听着这句,忽然回过神来,定定看着甘贤道:“莫非那珠已被你得了?”
    甘贤一笑,道:“映雪儿就是水晶玲珑心,那珠可不是就置在青瓷灯里供着了么?”
    连映雪蹇眉道:“你倒连我也敢算计?”
    “这事实在也是因你而起。”甘贤仍是笑,接着道:
    “原来这孩子的父亲是江南有名的巧匠邹甫,数月前白药师扬言要举竞参之事,江湖中各大门派就开始网罗天下能造园林广厦的工匠,这邹甫声名既大,自然也有人相请,但不请还好,一请就是两家上门,这两家权势滔天,邹甫难以取舍,当晚邹甫就惨死在了家中。”
    连映雪听了,只放下银箸,神色黯然道:“诚如你所言,若非我要起楼,这些杀孽倒可免了。”
    “若真有因果业报,自然也是报在我身上,你揽着作什么?”白无恤冷淡依旧,看向甘贤,却不怒自威道:“你不助兴就罢了,尽拣不中听的话说,着实可恶。”甘贤晓得白无恤不会拿他怎样,仍旧笑道:“且慢讨伐我,我既收了人家珠子,自然忠人之事,那孩子现在就住在踏雪山庄,他交给我一件物什,说是恶人杀他父亲的凶器。”
    甘贤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销金短箭,笑道:“映雪儿,可看着眼熟?”
    连映雪看了,只迟疑道:“莫非是今日?”
    甘贤道:“正是,这枚短箭与今日射杀沈三爷爱妾的形制相同,若白药师命人取那凶器来,绝无二致。”
    白无恤朝魑魅两位药童道:“那短箭取出来没有?”
    两位药童点点头,捧了盘奉上短箭,甘贤取了两支一比,果然一模一样,连映雪看了,了然道:
    “甘贤你说说,那请邹甫的两家人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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