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映雪的性子,一旦存了心事常是彻夜难眠的,她索性起身于正阁点起烛火,立于书案练起字来。练字息人心神,亦可清涤思绪,只惜乎冬日寒彻,她微微举起冻砚凝墨,在火上烤了好些时候才得化开,连紫毫也是枯涩的,她略横握笔骨,向砚内微热的水墨蘸了又蘸方润了些。缓缓落笔时,连映雪将凌家丧命之人姓名依次写了,借以揣摩线索。
惟写到逃过一劫的方静柔时,她心中微动,仿佛此案的关节要害已在眼前若隐若现。连映雪下笔,又将连亘于其间的“极九之咒”四个字细细写来,一时毫无头绪的她罢了笔,对着烛火沉吟良久,窗外月影透过薄雾,正有一刹光照,若灵光醒来,连映雪低头已将方静柔的名字潦草勾勒了。
连映雪转而将此案来龙去脉仔仔细细想了遍,正彻悟时,却见西厢窗子忽透出灯火,白无恤和衣启门,步在廊下,正与她隔着一扇花窗罢了。
白无恤似也瞧见她灯前身影,并不进来,只隔窗温和问道:
“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睡不着么?”连映雪应着,见他的影姿立在洒银月色下,生了薄薄光辉,气色倒是好得很。亏她为他流了那许多眼泪,又传了那许多功力,倒纵得他愈发乖张无忌。
“凌家人自顾不暇,我半夜的药看来是不打算送来了。”白无恤苛责时总像世人皆得罪了他,连映雪正要说他几句,却见他冷冷又道:
“不过你放宽心,我熬药时自会捎上顾大侠那份。”
连映雪听了不由轻笑,“你难不成鬼门关走一遭、回来改了性子?”白无恤隔着纸窗子亦听见她的笑意,愈发冷淡道:
“我自然是巴望着顾为川死,可你偏偏喜欢正人君子那一套虚伪行事——我看在你的份上装模作样罢了。”
白无恤那样爱好洁净,虽身为药师,但在雪域之时都有药童张罗这些粗活,哪回轮到他亲自动手?平素行事也向来是孤傲自赏,可又肯对她千依百顺,连映雪怔然间,白无恤的身影已离了窗前,似往山房小间煎药去了。
她走出房去同他帮手,逼仄小间里,拨炭、起炉、盛水、拣药,两人之间常是不必多说的默契,忙罢同坐着等那两个小火炉水沸时,连映雪不由朝白无恤微微一笑道:
“你不是怕脏的么?怎么肯坐在柴堆里?”
“少年时这样不讲究也是常有的事,大概是我尚未睡醒,忘了你我皆已长大成人。”白无恤一言有半梦半醒之感,连映雪听了,像从前般将头轻轻靠着他肩上,浅笑着道:
“我记得你曾同凌三公子一块用奇花异草酿了一坛朝露酒,你们说世人饮尽那酒后,心上最苦痛之事皆会忘怀,再难堪之事亦会松手,可是当真?”
白无恤心上跳动,面色却强作平常,道:
“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朝露酒还有么?”连映雪问。
“大概还有半坛在凌世玉手里。”白无恤答着,另外半坛在何处他却不提。
“我记得凌三公子还为这朝露酒吟过半阙词——低螓首,捧露酒,往事不堪多守,饮尽,松手。”连映雪惆怅吟来,他展眉静静道:
“看来你已经查明凶手?同门相残,明日用得上朝露酒罢?”
连映雪并不答话,只朝他淡淡笑了笑,白无恤从袖底轻轻握住她冰凉手儿呵着气,温煦之意,无关风月,情意却已澄明一片。
次日阴雨天气,朝晖堂书房连映雪询问了凌天元一些往事,又求他承应下一件事,凌天元虽不知连映雪是何意,但听她言之凿凿说可引出凶手,方才应下。两人商量稳妥后才召集了凌家众人并顾为川、白无恤,坐于一堂。
满堂皆是素衣戴孝,凌四小姐最是心急,开口问道:“映雪姊,你是否已查出凶徒?”
“你喊齐我们,难道凶徒竟在我们当中?”凌二小姐向来冷静,凌大公子、凌三公子皆有些沉痛之色,方静柔亦有些虚弱的坐在一旁,连映雪从容道:
“此案牵涉人命如此之多,头绪纷杂,我就先从凌老夫人的死说起罢。”她略顿一顿,接着道:“凌老夫人虽是溺毙,但并非凶徒所为,恐怕只是意外而已。”
凌家众人听罢,不由面面相觑,将信将疑间,凌大公子问道:
“何以见得?”
连映雪略理清思路,答道:“当日凌老夫人溺于晤歌亭旁东池,府上下人也说未见有人出入,而且我查看时,在亭下的乱石里发现了太夫人生前喜爱的玉镯,依我所见,应是镯子跌落,太夫人去寻,踏上青苔,脚下不慎滑倒这才失足落水,又因着太夫人恰巧摒退了下人,所以无人察觉。”
凌四小姐取出玉镯,眼睛已有些通红道:“这玉镯确实是映雪姐姐寻回来的。”
“若祖母是意外溺死,那诅咒之信又该怎么解释?”凌二小姐追问。
“太夫人落水是白日,百草山庄却是晚间才收到信,次序颠倒,不过是凶徒刻意附会而已。或者太夫人之死恰好是个引子,兴许太夫人生前对凶手有恩,直到太夫人死了,凶手才再无忌惮。”
连映雪意有所指,凌三公子却道:“祖母行事仁厚,百草山庄上下皆沐恩惠,到底谁才是凶手?”
连映雪道:“单从太夫人的死来看,我也只能推断出这些。后来凌夫人溺于井中,却又有一大疑点——凶手当晚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杀人的?既要避过巡视子弟,又要了解夫人作息起居——最简单的解释,杀夫人的凶手恐怕已在夫人身边伺候多年。
当晚应是这人引夫人到正堂,再推落井中。只因夫人极信任此人,所以夫人竟没有一点防备。”
“在娘亲身边伺候多年、还受娘亲信任的,当晚不过是些小丫头、老嬷嬷罢了,她们当晚都睡在一处互相可以作证,惟独没有人瞧见踪影的,难道……难道竟是容姨?”四小姐心直口快,说破疑端,竟连自己也无法相信。
连映雪望她一眼,劝慰道:
“真相往往显而易见,只不过当局者迷、不愿去假设罢了。”
众人听连映雪指认凶手是容姨,不禁有些吃惊,凌二小姐疑道:“可容姨已死在沼泽了?怎么会是她?”
“容姨并未死在沼泽。”连映雪将匣内绣鞋取出,道:“这是我在容姨房内发现的,容姨是裹过小脚的,可当夜我和三公子发现忠叔和容姨尸首时,却见她穿的是簇新大脚绣鞋。一则夫人刚逝,容姨竟做起新鞋来格外可疑,二则那鞋尺寸与容姨断不是同一人。”
凌三公子忆起当晚,只诧异道:
“可那尸身明明是容姨的衣着打扮,更何况不是容姨,又是谁的尸首?”
“我们当夜并未看见容姨的脸,三公子同我只看见忠叔的头、身,容姨的裙、足。凶手故意令我们以为沼泽里死的是两个人,其实沼泽里只有忠叔一个人的尸首。
依我所见,凶徒杀死忠叔后,将其劈成了两半,还将下身披上粗裙、穿上绣鞋,所以我们乍看到以为是容姨,但那尸首是天足,甚至那脚看上去如同男人的一般大。
而我在容姨的房内找到缎子余料,花纹与尸首所穿绣花鞋一模一样,想必是容姨按忠叔的尺寸特意赶制的。”
连映雪说的赅然,众人已是不得不信,凌三公子愁眉道:“可惜尸首已沉于泥沼,竟无法证明你的推断。”
连映雪口吻极淡道:“尸首虽沉了,可那绣鞋应还浮于水面,若拿来同忠叔平时所穿的鞋对一对尺寸,想必是刚好。更何况凶手费尽心思弃尸沼泽深处,显然不希望我们打捞尸体看出破绽,他的用意已暴露无遗。
再者,他若不将忠叔分尸,未必有那样的气力在泥沼里拖拽了两具尸首,即便凶手行事时用粗绳绑在岸边歪柳上助力,可要拖到那么远的地方谈何容易?惟有分尸后,重量减轻才更易行事。不信可等毒障清散后,出庄察看沼泽那歪柳上,应该还有余下勒痕,而且我料想那勒痕应该不止一道——”连映雪话中一顿,道:“凶徒亦不止一人!”
众人听闻凶手是容姨已是震惊,断没料到凶手还有旁人,此案愈发匪夷所思。当此之际,凌天元不得不将当年桃花村之事向众儿女言明,众人唏嘘之际,连映雪点破道:
“相必容姨便是当年桃花村的寡妇。她如此行事,只因当年差点与幼子溺于洪水,十年来心怀怨恨所以格外执迷极九之数——而当日我和为川进庄,她表面上杀去多余两人,其实是想一报还一报,借以折磨活人。
另则容姨忌惮被看出破绽,只好假死更便于行事。”
凌大公子听连映雪说得清清楚楚,不由冷静些回忆道:
“容姨正是祖母救回百草山庄的,而母亲见她行事利落、手脚勤快,就留着贴身伺侯,就此看,祖母对她确实有恩情。”
凌四小姐怅然:“想不到竟是容姨,她杀了这么多人,她难道还在山庄里藏着?”
连映雪望一眼窗外连绵阴雨,道:“她的孩子还在庄内,她又怎么会离开百草山庄呢?更何况毒障解药只在凌伯父手里,她贸然出府只有死路一条。”
凌三公子面色沉郁道:“你说凶手不止她一个,难道当年的男童长大成人混在我们当中?”
“既是也不是。”连映雪微微出神,答道:
“凶手确实混入凌府,但当年那幼儿并非男孩,她应该是个女童!
容姨一个寡妇带着女孩在身边,怕不好养所以才故意作了男童打扮。我问过凌伯父,当年诊查那孩子病势的是凌夫人,想必凌夫人未点破,所以凌伯父一直以为她是个十岁男童。”
连映雪细细道来,转眼看向方静柔道:
“十年已过,若说双十年华,在座诸位的年龄也只有静柔大嫂的才合得上了。”
被指为凶手的方静柔眼中闪过讶色,凌大公子惊疑道:
“静柔和容姨素不相识,凶手怎么会是静柔?更何况容姨五年前进府,静柔却是三年前才嫁进门,她无父无母、在街头卖唱为生,是祖母见她可怜才收留她进山庄的。”
“如大公子所说,静柔嫂子也曾受了凌太夫人的恩情?”连映雪言明,凌大公子断不可信,方静柔愈发无辜可怜道:
“我进府前从未见过容姨,映雪妹妹为何要冤枉好人?”
白无恤听了良久,这会见方静柔出言不逊,目光望向她已凌厉如鹰隼,冷若冰霜道,
“我劝你谨言慎行,冤枉二字不要胡乱出口。”
若此刻是在雪域,白无恤恐怕早已命人割了方静柔的舌头!
凌大公子虽与白无恤多年好友,但断忍不了他出言威胁自己有孕的妻子,一时气忿,面色含怒,有剑拔驽张之势。
惟顾为川不愿另起事端,劝和道:
“凌公子稍安勿躁,且听映雪儿把话说完。”
连映雪轻轻叹气,从容看着方静柔道:
“你本没有破绽,只是凌老太爷死时,你不该撒谎说那凶手曾追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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