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美人

47 考校赌技


这四人稍安了,立在长胜赌坊面前,只见楼上竖黑匾草书大对联道:“忘俗忘世忘忧到故乡,赌钱赌气赌命皆寻常”,横批“长来长胜”。赌鬼可不是视赌桌为忘忧乡,一意耽乐,在所不惜?此联也不知是谁题的,虽没有章法,却尽是贴切的直白戏谑,四人看罢不由相视一笑,一齐迈步进了长胜赌坊大门。
    赌坊里自是乌烟瘴气,人声鼎沸,甘贤却最是如鱼得水,选了张赢大小的桌子,挤过旁人去,听那荷官手上摇得起劲的竹筛筒传出色子晃碰的碎声儿,从袖里掏出五十两白银锭在手上把玩着,笑道:“久不练了,不知我耳力还灵不灵。”
    那荷官将筛筒扣在桌上,卖力吆喝道:“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围着的赌客们热热闹闹下了注,甘贤笑吟吟将白银锭轻掷到大字上,一副胸有成竹模样,连映雪等三人亦上来一观,只见起筛筒时,四五六,果然是开大。那荷官拨散银两,赢的翻倍,输的尽赔,甘贤双手撑在赌桌上,朝那荷官微笑道:
    “那两锭白银一齐放大字上头,你不摇我也晓得你下一局开大!”
    甘贤向来是肆意妄为的,那荷官嘴角一勾,力摇筛筒,一放下仍招呼道:“下注了下注了!押一赔一!买定离手!”
    荷官手上的色子自然是听他支使的,一意要掷出三个一来挫挫甘贤的锐气,谁料他一番摇色子后翻起筛筒来,里头已转成了三个六!这荷官不信此邪,一面新赔了两锭白银给甘贤,一面咬着牙,变着花样地抛高了筛筒,耍了一式灵蛇出洞,又耍了一式天女散花,再一式龙归九墟,摇得精彩,甘贤却看也不愿多看一眼,只不耐烦催道:
    “你莫耍猴戏了,我还是押大,快开罢。”
    那荷官盯着甘贤按在赌桌沿上的双手,知是他掌法有玄机,不由大力扣下筛筒,自个儿亦是掌心凝力,断不容外力再变动筒中乾坤。甘贤一意孤行,手心愈发用力,两人硬碰硬内力相抗,只听轰然一声,那赌桌转眼四散塌成了一地的碎木块,而原本扣在赌桌上的筛筒,并筒里三枚色子皆被震飞到高处,甘贤见机一展身,挥手来夺,可那荷官也是个练家子,亦出手上前来挡,正与甘贤在这方寸之地比划起拳脚来!
    那被抛高的色子眼看就要落地,白无恤袖底三枚银针飞出,当中刺透那三枚色子,横走破空,不减威势,直如暗器来袭,逼得甘贤与荷官皆停了手朝两旁退步保命。耳边只闻当当三声连响,那色子已被牢牢嵌在两人身后的朱红廊柱上,入木三分,外露一式的六六六,仍是开大!旁观的众赌客一见这妙招,不由纷纷击掌连声叫好起来!
    这时顾义从楼上凭栏看得眼前情景,已朝身旁的总刀手使了个眼色,只见二三十个飒飒生风的刀手从两座楼梯上哐哐急步来,凭栏跃下,一霎就已围住了有心闹事的四人。
    顾为川不由拔剑出鞘,挺身立于前道:“为了这几百两银子,何必动这么个大阵仗?”
    甘贤抱手而立,同连映雪、白无恤一块退在一旁,笑道:
    “咱们不如赌赌天下第一剑客在几招内砍折了这群人的狗腿?”
    连映雪兴致颇高道:“怎么赌?”
    “一人说个数儿,谁说得近谁赢!”甘贤存了心逗趣:“我先来!才这么几十个脚步虚浮、气息不紊的三流刀客,我赌我们的顾大侠在一百招内就杀得他们屁滚尿流!”
    那些个刀客虽怕了那天下第一剑,但吃黑道这口饭又岂是想退就退的?更何况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自以为眼前这四人不过虚张声势罢了,乱刀杀来,前仆后继,皆是悬颈就死的亡命狂徒。
    略避过迎头刀锋的顾为川展身如电,剑光旋耀,劈、挑、平、刺,百般剑技,一式快准狠,几招内就削破了五六名刀客胸口衣裳,但凡他出手时那剑尖再多下皮肉几分,那些人恐怕早见阎王去了!
    旁观一身轻的连映雪微微笑道:
    “贤哥哥,看来你低估为川了,我猜他五十招内就能决胜负!”
    甘贤笑吟吟看戏,唔唔称是,而与顾为川在梅园小筑交过手的白无恤,自然对其剑法了如直掌,这时虽饶有兴致地作壁上观,但亦凑热闹道:
    “二十六名刀客,一人一剑,再加八个有力反仆的,算来该是不多不少三十四招。”
    顾为川一面专注使剑,一面将这百无聊赖的三人谈笑声儿尽数听进耳朵里,只叹前生作恶,今世方遇着这没心没肺的三人,亦生出这爱恨莫分、敌友难辨的孽缘来!他一念及此,剑上不由得愈发意气,仿佛云断雪峰,苍凉肃寒,转眼三招快剑就横扫了那意欲反攻的八名刀客。
    白无恤难得肯击掌道:
    “才费了二十九招,看来是我小瞧了天下第一剑!”
    他语中赞叹,念剑字时却于齿间格外咬了力,仿佛暗藏嘲讽,甘贤亦击掌笑道:“顾大侠果然好剑!……哎呀,顾大侠你脸色这么难看作什么,此剑非彼贱!看来这局是白药师赢了!”
    白无恤拂去衣上沾了的扬尘道:
    “既是我赢了,一会凡事由我作主!甘庄主可有异议?”
    甘贤向来是爽快人,输了便输了,连映雪虽有不妙之感,但亦是愿赌服输!惟顾为川手上卖了力,还吃了哑巴亏,面容虽沉静,滚滚杀气却似是敛也敛不住了。连映雪忙上前替他握着剑柄,轻轻收回剑鞘,盈盈笑道:
    “何必同他俩一般见识?”
    这四人正闹得欢快,一身旧黑袍的顾义已从楼梯步下来,从高处谄笑着,弯腰请道:
    “四位公子大驾光临,怠慢了贵客,我长胜赌坊以赌待客,有赌伎妙法赔罪,请容左某于石榴雅间献丑。”
    这顾义眼见硬招不行便来软招,楼下四人皆是早作了兵来将挡之算,这会听闻有赌伎妙法,皆生了兴致,谈笑着拾阶上楼,倒要一齐看看这石榴雅间里有什么妙趣?
    只见于楼上一处深廊前,威武侍仆拦道,闲人莫进。惟四人跟着左义方进穿堂去,接着经过一座五六丈的跨空虹桥,桥下园林花木自成春,假山细石,曲水流萍,处处成景,众人迈过廊桥去,离了这赌坊正楼,进了一处飞檐小楼,此类小楼散落园中,重檐叠宇,有俗有雅,这长胜赌坊的气象倒不可小觑了!
    而众人进的小楼前自挂了匾题两字“石榴”,着一式茜罗石榴裙的美婢扶帘来,接引众公子坐于一间雅室。此雅室中只有四幅石榴图,画中皆是石榴纤枝、碎英细繁,红蜡凝萼、润香引蜂,那些婢子殷勤捧来好茶,却并无赌具奉上。
    引客的左义只垂手笑道:
    “我去楼下置办几筐石榴上来,招待诸位贵客仍是赌大小尽尽兴。”
    众人听得如坠云雾,赌大小用上石榴作什么?但连映雪无心考校,只趁此时婢仆皆退,静室无人,道:“甘贤你拖着左义尽情赌着,我去左凤凰房里亲眼瞧一瞧。”
    顾为川扬声亦要同去,白无恤却道:“你天下第一剑客,太过招眼,还是留在此处助一助甘贤罢。”
    说着白无恤自己却起了身,要跟着连映雪同去,顾为川虽无话可说,但连映雪自然不肯,白无恤笑道:“适才打赌可是我赢了,说好由我作主的,难道要反悔不成?”
    被留在雅间的甘贤只恨声道:“下回说什么我也不跟他打赌了!”
    连映雪却懒得多舌,从速出了石榴间,从那廊桥一跃飞下园中,白无恤亦紧随其后,两人已如飞鸢而去,几个起落过了高墙,闯进了左府内院去了。
    连映雪从怀中取中左凤凰亲手绘的左府地图细看了,左凤凰住的栖凤楼标在东南角,略照着眼前楼舍,连映雪共白无恤小心避过内宅护院耳目,一齐飞檐踏壁,终于落在这栖凤楼外高墙上。
    只见花木高树隐隐处的栖凤楼,门窗皆上了锁封死,惟见那高树后一扇窗子洞开,一个又细又长的猕猴梯攀在那窗子前,梯下守着个满脸焦虑的小婢,手脚无措地望着梯上一个着嫣红长裙的年轻女子正攀梯跨过窗子,一回眸有几分姿色,朝那底下小婢轻声吩咐道:
    “你好好守着,我找着了琵琶曲谱就下来!”
    连映雪见时机不宜,只能先避在树干后头先等上一等,谁料白无恤共她作一处避着,展手圈住她,只低头看她,轻狂道:
    “你还是靠近些,莫露了衣角,”
    连映雪忍耐着躲在他怀抱内,冷冷道:“旁那么多树干,你偏跟我挤一处作什么?”
    “不跟你作一处,我为何费心跟来?在你眼里我难道是个傻子不成?”
    连映雪抬头看他一眼,树影下婆裟光斑,映在他脸上几分柔和,惆怅想来,他不痴世上还有谁更痴?她脸上不由飞红,白无恤只笑眼看她,戏道:“有情应得撞腮春。”她不由愈发羞恼,不自在极了。
    却不多时,那女子已从栖凤楼翻窗子、缘梯下来了,满脸含笑地从袖中露了露卷起的曲谱,冲那小婢道:
    “老爷素爱听琵琶,我得了大小姐这珍藏曲谱,好好练上一练,一定能盖过二夫人的风头!”
    听这形容那女子似是左慕之的妾室,只听那小婢却慌乱道:“二夫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四姨娘你盖过她的风头,我只怕您跟那个冤死的三姨娘一样,或者像当年的大夫人一样……”
    “我就是听说了这些传闻,才认定了在这左府中只有仗着老爷的威势才能扬眉吐气,我天不怕地不怕!要让我在那个二夫人底下苟延残喘、任其宰割,我可做不来!”
    连映雪听着左宅内斗之事,倒不曾听这左凤凰提起,难不成是她有意隐瞒不成?
    只见这四姨娘并婢子抬着梯子匆匆离了栖凤楼,白无恤方松开怀抱,无事人一般步出树干,抬头瞧了一眼那窗子道:
    “偷了东西连窗子也不关,这样的才智还妄想扳倒情敌?”
    白无恤一副颇有心得的样子,连映雪只冷冷道:“我看你是又忘了毒针滋味了?”
    话罢连映雪略一提气点足,飞身自那小窗穿进了栖凤楼察看,白无恤唇畔含笑,亦飞身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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