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幸美人

51 妾命扑朔


四位公子默契地飞觞轮进,陪左老爷喝得正高,忽然那左管事慌慌张张进阁来,凑在醉熏熏的左老爷耳际低语了几句,左老爷眼一瞪,脸一变,手上酒杯跌了,惊呼道:
    “连四儿她也上吊死了?”
    众公子脸色一沉,左管事本以为是家事,不宜宣扬,但左老爷醉脸酡红,歪歪跌跌起身来,已神智几分不醒地朝连映雪招呼道:
    “你,你,不是什么会断案的麒麟公子么?快随我去看看我的四儿,她是受了谁的气自个儿上吊!还是谁把她给吊死了!真他奶奶的晦气!”
    连映雪共白无恤相视了然,这什么四儿恐怕就是午前偷曲谱的那位,她死得这样凑巧,偏偏进了栖凤楼后就死了,究竟是被人灭口?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这四位也未多话,跟着扶起左老爷的左管事,进了左府内宅。
    这四姨太住在一个满是枯菊盆景的小园,在这寒冬难砌时芳,但不命人打扫去,也可见四姨太爱菊之心了。
    才进园门,未进房内去,已听得里头两三个婢子的啼哭声,另有几个小厮垂手侯命,才一进门,当头就见梁上悬下的白绸上,着紫色撒花绉裙的四姨太已气咽色败,双眼凸出,口涎流注,吊着颈项的身子摇摇晃晃地打转,地上一个半倒的黑漆绘八仙过海图的鼓凳,鼓凳上还清晰可见几只脚印痕迹。
    左老爷一骇,肚里的食物翻江倒海,才要破口大骂,已忍不住回过头去在门口吐得稀哩哗拉、酒气熏天。最烦腌脏的白无恤帕子掩鼻,朝那左义道:
    “放四姨太下来,将尸首抬到床上,我验一验。”
    左管事还有疑虑,吐完清醒了大半的左老爷只一挥手道:“让他验!”
    左管事忙不迭唤了门外那几个小厮进来,搬着凳子上去将四姨太的尸首抬到了床上,平平躺着。白无恤上近前去,仔仔细细地验起她的颈项上的伤痕。
    连映雪则看着那三个婢女当中曾陪四姨娘偷曲谱的那位,客客气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小的叫绿菊。”小婢略慌乱地答着话。
    “你是四姨太的贴身丫环罢?她死的时候你在何处?”连映雪问道。
    “我正给四姨太煮菊花茶去了,四姨太和我是徽州老乡,她说只有我泡的菊花茶好喝,还说一喝就会想起老家来。”
    “看来你家四姨太最喜菊花,你的名字也是她起的罢?”连映雪淡淡相问。
    绿菊忙不迭答是。连映雪便不再多问,又察看了一眼那绣凳,有一对小脚脚印应是四姨太踩上去时留的,绣凳沿上还有半只鞋头脚印,想必是她踹下绣凳时用力所致,所以比旁的两个脚印清晰些。
    连映雪察看间,白无恤已验完尸体,对左老爷道:“四姨太是颈椎骨折而死。”
    “不是窒息死的?难道四儿是被人谋杀?”左老爷惊诧。
    “上吊也会致使颈椎骨折,四姨太舌头吐出,脸色青黑,布满血点,双眼受压凸出,舌头因颈部受压吐出,口涎流出,颈上也只有一道绳子勒痕,并无别的伤口,是上吊自杀的无疑。”白无恤从容道出死因。
    连映雪亦开口道:
    “而且这绣凳上的脚印看大小确实是四姨太的,她踩上后踢翻凳子,尔后上吊自杀。”
    听这两人言之凿凿,左老爷信了大半,吩咐左管事道:
    “你好好给四姨太敛尸办丧。”
    顾为川、甘贤却看出这二人有所隐瞒,却也不点破,时近黄昏,只同时说要告辞,左老爷原打算通宵达夜地欢饮,但府里死了人也只好作罢,开口命下人送这四位公子出了左府。
    四人策马回杜府的半道上,甘贤忍不住道:
    “你俩瞒着我们什么,还不从实道来?”
    “果然瞒不过机敏过人的贤哥哥!”连映雪一笑,道:“虽说这四姨娘是上吊死的,可哪有人死之前还兴冲冲地去偷曲谱?又哪有人在死之前兴冲冲地想饮菊花茶的?”
    “可白药师验了尸,正是她上吊自杀死的,又作何解?”顾为川疑道。
    “我只说了她是上吊自杀,可没说她死时神志清醒还是不清醒。”白无恤冷冷撇清,“我看她手指甲里有白色细盐末子一样的东西。我略察探了房间,并无什么蹊跷处,惟是那本她从左凤凰那偷来的曲谱古怪极了。”
    “所以你就悄悄偷了曲谱?那白末子又是什么?”连映雪笑眼看他,白无恤只好将袖底的琵琶曲谱取出,往甘贤怀里丢,道:
    “你最通音律,好好看看。”
    甘贤不敢徒手接,只隔着袖摆握住那曲谱,道:“白药师你想害我是不是?四姨太摸了这书都上吊死了,我要摸了说不定也找根绳子自挂东南枝了!”
    “那曲谱我不是自个儿也经了手么?”白无恤脸上笑容仿佛无害,甘贤却忍不住揭穿他道:
    “这世上哪有什么毒难得住你?我可不一样,通身如琉璃般净无暇晦,一毒就倒!”甘贤一面罗哩罗嗦地,一面隔袖哗啦啦抖落了那曲谱,只见谱上的曲子确是些稀有少见的,但除此外并无稀奇之处,他道:
    “只有行家才会看中这书,时时翻看一二,旁的寻常人连看都不会多看它一眼,白药师你早看出玄机了罢?快说快说,休卖关子!”
    “这曲谱纸页旧黄,想是几十年前刊印的,而且应该是被人浸了五石散,经年而往,纸页干燥,才会渗出白末子来。”白无恤一语解破,连映雪沉吟着道:
    “这曲谱想来原是左府大夫人所有,而后在左凤凰房里存着,这回四姨太无意中碰着了,神志不清上吊死了,死法竟与当年投缳席库的左夫人一模一样。”
    顾为川共甘贤总算听听明白了,道:“看来是左府有人下毒了”
    “这人还至少在左府呆了十年有余。”甘贤亦是领会。
    四人此后皆不再多话,行马回到了杜府。
    方进宅门,却见两个慧明立在堂前,同时天真烂漫地笑迎上了连映雪,一左一右抓着她袖摆,,她不由微笑地揶揄道:
    “邹云,不要以为你让杜掌柜给你易了容我就认不出来你了,你是空有佛壳子没佛心的。”
    众人落座堂前,连映雪方秉着烛火好好照向他俩。只见这两个小和尚一式的衣物鞋袜打扮,一式的光头,举止动作厮像,还闭着嘴装哑巴,不肯露出声来。
    甘贤不由笑道:
    “你不收徒则矣,一收还两个鬼灵精,当年你怎么气老门主的,这回可权当是因果报应。”
    连映雪边细细打量这两个小和尚,无赖答道:
    “难道我当年不折腾老门主,我现下收的徒儿就会不折腾我了么?惟有当时折腾了,我现下才不会吃亏,这帐贤哥哥你算差了。”
    甘贤忍不住笑道:“原来你是早有远见,我只望你别像老门主一样,被徒儿气得七窍生烟、食不下咽。”
    连映雪这时已伸了手轻轻搭在当中一个慧明小和尚的光头上,道:
    “从来只有我气旁人的份儿。邹云,你虽故意熏了同慧明一样的檀香,头上也和他一样点了五个佛门戒疤,可你晓得不晓得,这戒疤也不是胡乱点的!第一年点个“清心”,后两年修为良好,再点个“乐福”……所以自小向佛的慧明,头上的戒疤是不同年份点的,疤痕新旧略有不同。而慧明给你剃度时,按着佛门规矩,因你刚入门所以尚未点疤,这会你头上五个疤想必是拿粉彩涂的,因给你易容的人似乎并不通佛事,新旧相同,是而露出了破绽。”
    邹云垂头丧气地露出了声儿道:“我和慧明打赌!赌师傅你肯定看不出来!可慧明说师傅你悟性天成,一眼就能识破!师傅你就不能蠢一点么?害我又输给慧明这小秃驴!”
    慧明只上前拽住邹云,道:“阿弥陀佛,邹施主,你既然输了,咱们去烫你修佛之路的第一个戒疤罢?”
    邹云想到脑袋要被点着了的佛香烫一下,顿时不管不顾甩脱了慧明的手,撒腿就跑,慧明冷冷地瞧着他跑远了,双手合十道:
    “善哉善哉,邹施主你恐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说着慧明就施起生疏的轻功心法,步法却轻飘极了地朝邹云追去。
    甘贤看了倒是有些惊讶,道:“这慧明才看了几页心法就有如此身形,他于轻功上倒是有些天赋,映雪儿不如你把这个徒儿让给我?”
    “要收徒把邹云领去。”连映雪淡然,甘贤笑道:“那我还是心领了。”
    这时,一直在偏堂听着连映雪如何识破真假慧明的杜冷桐,共左凤凰一齐步了出来,杜掌柜击掌笑道:
    “公子高才,是在下不通佛事、卖弄雕虫小技,倒贻笑大方了。”
    连映雪谦了几句,惟白无恤不忘正事,道:
    “闲话稍叙,敢问左姑娘可认得甘庄主手上这本曲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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