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

7(1)


静秋笑道:“你怎么像小孩争嘴一样?别人要织一件,你也要织一件?”说到这里,又有心试探一下,“你还要我帮你织毛衣?你不会叫你----爱人----帮你织?”
    他急了:“我哪里有爱人?你听谁说我有爱人?”
    她见他没爱人,心里很高兴,但嘴里却继续冤枉他:“大妈说你---有爱人,说你上次就是回家探亲去了。”
    他大喊冤枉:“我还没结婚,哪来的爱人?她肯定是想把你跟长林撮拢,才会这样说。你到我们队上去问问,看我---结婚了没有。你不相信我,总要相信组织吧?”
    静秋说:“我干嘛去你队上问?你---结婚不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好像也觉察到自己有点失态,笑了笑说:“怕你误会---”
    静秋心里觉得很温暖,他一定是喜欢她的,不然他为什么怕她误会?但她不敢再往下问,感觉好像已经走到了一个危险的漩涡附近,再问,就要一头栽进去了。
    他也没再提这个话题,开始问她的情况,她很坦率地讲了自己家的事,觉得对他没什么要隐瞒的,也许早点让他知道,还可以考验他一下。她就把父母怎么挨批斗,父亲怎么被赶回乡下去,哥哥怎么招不回来都讲给他听了。
    他默默地听着,没怎么插嘴,只在她每次快停下的时候,又提点问题,好让她继续讲下去。
    静秋说:“我记得‘文革’刚开始的时候,我妈妈还没被揪出来。那时候,一到晚上,我就跟小伙伴们一起,跑到妈妈学校的会议室去看热闹,那里经常开批斗会。我们都把批斗会当件好玩的事,总是学那个工宣队队长的福建普通话,因为他总是把‘某某’说成‘秒秒’。
    “那时挨批斗的是一个姓朱的老师,听说是跟《红岩》中的许云峰、江姐、成岗等人共过事的,后来被捕,就变节自首,保全了一条性命。虽然她自己一直辩解说她只是‘变节’,就是脱离了共产党,但没有‘叛变’,也就是没出卖同志,但‘文革’一开始就被揪出来了,当叛徒来斗争。她那时是白天劳动,晚上挨批。白天的时候,她在外面劳动,我们那帮小孩就经常围着她,学那个工宣队队长的话:朱佳静,又名朱芳道,系秒秒省秒秒市人,于秒秒年秒秒月在秒秒集中营叛变革命。她总是泰然自若,昂着头,不理睬我们这些小孩子。挨批斗的时候,她也是昂着头,不肯低下,经常冷冷地说:‘你们不讲道理,我懒得跟你们说。’
    “但是有一天,我又跟那群小孩到会议室去看热闹,却看见是我妈妈坐在圈子中间,低着头,在接受批判。小伙伴都开始笑我,学我妈妈的样子,我吓得跑回家去,躲在家里哭。后来我妈妈回来了,没提那件事,因为她不知道我看见了。
    “一直到了公开批判她的那一天,她知道瞒不过我们了,中午的时候就给了我一点钱,叫我把妹妹带到河对岸的市里去玩,不到下午吃饭的时候不要回来。我跟妹妹两人一直呆到下午五点才回来。一进校门,就看见铺天盖地的标语,都是打倒我妈妈的,她的名字被倒过来挂在那里,还打上了红叉,说她是历史反革命……
    “回到家里,我看见妈妈的眼哭红了,她的一边脸有点肿,嘴唇也肿了,她的头发被剃得乱七八糟,她正在对着镜子自己剪整齐。她是个很骄傲的人,自尊心很强,受到这种公开批斗,简直无法忍受。她搂着我们哭,说如果不是为了三个孩子,她就活不下去了……”
    他轻声说:“你妈妈是个伟大的母亲,她为了孩子,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和羞辱。你不要太难过,很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厄运,但是只要熬出来了,就会像你说的那个朱老师一样,昂首做人,不再为这些痛苦了。”
    静秋觉得他有点阶级阵线不清,那个姓朱的是叛徒,我的妈妈怎么能像她那样呢?她赶快解释说:“我妈妈不是历史反革命,她后来就被‘解放’出来了,她又可以教书了,是那些人搞错了,我外祖父曾经参加过共产党,后来搬去另一个地方,找不到组织了,就被当成自动脱党了。解放初期,把他抓起来关进监狱,还没等到事情弄清楚,他就病死在监狱里了。但那不是我妈妈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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