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存在，在我的存在

高中生活的展开，虽然并不像李沛想象中的那般残酷，但也确实谈不上美妙，光是对住校生活的适应就着实费了她一番功夫。打击的首次登场，是军训第一天的傍晚。李沛和上铺的林菲菲好不容易在宿舍稍稍缓过气来，正准备去食堂对糖醋小排展开一下深入的调查研究，端着饭盒的舍友二号就笑眯眯地飘进了敞开的大门。还没来得及用语言表达她们的疑惑，舍友二号同学就微笑着拿出了一本分量十足的砖头块，冲李沛和林菲菲们解释道，自己时间紧迫就不和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饭了。直到李沛把美味多汁的排骨放进嘴巴里，才稍稍恢复了生命力，但是那恐怖的景象却映在她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若干年后，每当李沛以“我有一个同学……”开场介绍这位后来在麻省理工潜心科研的学神之时，她都还记得当时那无心的一瞥，那是一本厚达1300多页、内容约200万字、具有非凡资料保存价值的鸿篇巨著，它的名字叫做《物理学难题集萃》。彼时，李沛才明白安甄的好心劝告真的不是无中生有。操心好自己，是多么体贴而实际的一句忠告。虽然至今为止李沛都觉得人生没有必要太过清晰明了，但也不得不承认，在她有限的人生中遇到的这些足以配得上“景仰”二字的同龄人，曾无数次让她觉得，即便不做任何世俗评判，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足以构成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虽然，在以后的数年李沛终于还是学会了如何在仰望星空的时候只是平静地欣赏它的浩瀚广博，而不会过分感伤于自己对宇宙的无知。但是，作为高中新生的李沛，那时候毕竟还不具备释怀的能力。曾经有很多个夜晚，李沛都在舍友二号微弱的电筒灯光和轻轻翻动的书页声中辗转反侧，不知道自己应该像舍友三号那样枕着耳机中的英文入睡，还是应该准备一支属于自己的小电筒加入竞赛的队伍中，甚至连想学习上铺的林菲菲安然入睡也变得极其困难。这些莫名的压力不能讲给远在南方、事业刚刚起步的妈妈，也绝对不能成为全情投入学习中的王昭的反面教材，甚至连一度觉得能和李沛产生共鸣的安甄，也成了隔壁隔壁隔壁班见面只是打下招呼的同学甲。
    一整个学期就在李沛虚有其表的黑眼圈中度过，好在经受“人比人吓死人”冲击的竟然不止她一个，凭借着一贯在考试上的小聪明，她也吊在班级的中间险险交上了一份不那么惨不忍睹的答卷。所有的提心吊胆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安甄出现在宿舍楼下跟她商量回家时间的时候，才终于消散。
    当李沛天真地以为一切折磨都要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她迎来了高中生涯的第二次重大打击。起因还是那本足以成为杀人钝器的《物理学难题集萃》，而这一次，它的所有者变成了坐在旁边的安甄。
    眼睁睁看着安甄掏出那本书边有些发毛，还有不少折角的增订本，李沛的血压瞬间升高了好几百：“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书是全国高中生人手一本么？！”
    安甄乐不可支：“怎么回事，你竟然没有？老实交代！你是怎么混到全国高中生队伍里的？！”
    李沛萎靡地承认：“是啊，我现在也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混进来……”
    安甄索性合上书：“干嘛？我看你状态一直不对啊……”
    李沛撇撇嘴：“这你都看出来了？”
    安甄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还是刻意忽略了李沛言语间不经意的一丝怨气：“肯定啊！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是适应住校生活呢，但是我好像猜错了，看来没这么简单……”
    “唉！我也不知道啊！为什么你就这么好地适应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谈不上怎么适应吧，看高年级怎么过的就跟着过呗！”
    “人和人又不一样，走别人的路，让自己怎么说？！”
    “哈哈！爱怎么说怎么说呗！”
    安甄接收到李沛送去的白眼，哈哈笑了两声：“我说你也别太较真了！别人的路虽然不见得是最适合你的，但至少这么多人都帮你试过错了，应该问题不大！哪怕就是真的不适合，你学的那些知识又不会被人抢走，怕啥？！”
    “花了那么多时间，做一件不适合自己的事情，会不会很浪费生命？等有一天回过头来看的时候，会不会很后悔？”
    “你说的啊，这不才慢慢摸索呢么，人生还长，急什么？古人云：朝闻道夕可死矣！”
    李沛哭笑不得：“竞赛威力不小啊，你都会引用古语了！”
    安甄哼了一声：“我大费口舌开解你，你竟然讽刺我！好心没好报！”
    李沛见好就收：“我错了，小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一下小人吧！求您跟我分享一下您的心路历程吧，眼见着春节就在眼前了，看您能不能启发到我，让我发掘人生的又一个春天！”
    安甄抄起手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最近我确实有了想试试的领域……”
    李沛指指搁在安甄腿上的砖头块：“哦？物理？”
    “嗯，但是要更具体一点……给你看个东西！”
    李沛接过安甄从书包里掏出来的杂志，是本挺新的《世界军事》，她顺手翻开里面折了角的一页，标题是“F-16的截击战术”：“飞机？”
    安甄笑着点点头，眼神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彩：“很酷吧？！”
    李沛看着图片里的大家伙，赞同地点点头：“是挺酷的！就是这从足球到飞机，跨度有点大啊……”
    安甄挠挠头：“嘿嘿！除了碳酸饮料，偶尔我也是会喝点营养果汁的嘛！”
    “你这不是果汁，你这直接上菠菜汁了，又绿、又含铁，关键是还不怎么好喝……”
    长途汽车到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几近年关，车站里人来人往，传递着一种莫名的温暖感。尤其是，当他们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挥动着手臂使劲挤过来的王昭，忽然就有了一种游子在外的飘零感，好在，挚友、至亲都在这里，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
    安甄不耐烦的声音击碎了她的情怀：“你怎么又把这祖宗给请来了？！”
    李沛投过去一个幸灾乐祸的嘲笑，迎上了咋咋呼呼的王昭：“哎呀，可等回来了，听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有冷空气，我还怕路上下雪呢！”
    李沛挤挤眼睛：“我们运气好呗！”
    没走出多远，王昭就开始东张西望、左顾右盼，还不忘悄悄地跟李沛咬耳朵：“就你们俩回来的，没和别的同学一起？”
    李沛绝望地摇摇头：“说重点！”
    王昭只嘿嘿奸笑着，全无被拆穿后的尴尬。
    李沛无语望天，指了指跟在身后的安甄：“问他！之前所有关于郑子晟的消息来源，都是他！”
    唯恐避之不及的安甄对李沛的背叛投以极度谴责的目光，咬牙切齿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王昭一边警告李沛小点声，一边狗腿地抢过安甄手里的一兜书，恬不知耻地凑过去：“哎哟~果然重点中学就是不一样，您现在真是出口成章，字字珠玑啊~！”
    安甄完全不理会王昭略带讽刺的马屁，鄙视而简短地回答：“多的不知道，只听说去郑州参加奥数比赛冬令营了！”
    王昭怎么可能放过这大好机会，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原则，穷追不舍：“那他拿奖了么？”
    “我怎么知道，应该还没开始比赛呢！”安甄全没好气，不过仍旧补了一句：“放心吧！能进冬令营的，基本上就能确认保送资格了，进不进国家队都没关系了！”
    王昭一脸兴奋：“真的么？这么快就能知道保送结果？！”
    安甄点点头：“那几个名校会去现场的，一般觉得不错的，当场就确定了。”
    王昭乐呵呵地搓搓手：“这么好！要不咱也搞搞竞赛什么的？！”
    安甄唾弃道：“青天白日的，别做梦了！你现在才打算，根本来不及了！”
    王昭瘪瘪嘴，一脸受委屈的小媳妇样，靠在李沛肩膀上：“沛沛，你看！这个好学生又开始欺负人了！”
    李沛顺势搂着王昭：“哦！哦！哦！别哭，别哭！咱们不跟这些讨厌的保送生一起玩！”
    安甄气绝，努力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心情，一把扯过王昭手里的那兜书，拉着自己的行李箱一溜烟就把她们甩在了身后，只留下一个满是鄙视和崩溃的背影。
    王昭啧啧称奇：“足球小将脾气越来越大了！”
    李沛继续装作知心姐姐的样子安慰她：“理解一下吧，他现在也是竞赛队伍中的一员了，偶尔有点变态也是人之常情。我们要多多关爱他才是……”
    王昭一脸同情：“说得对，要是惹得他不开心了，拿刚刚那些书把我砸死就惨了……”
    李沛看着安甄的背影已经停在了公交站旁，立马又回过头来看向她们的方向，隔得很远还是能感觉到他浑身的不耐烦，和往日无二。李沛觉得好笑，拍拍王昭的肩膀：“孩子，他那不是一些书，只有两本而已……其中一本还是个杂志……”
    “开什么国际玩笑？另一本你确定是书么？不是随身携带的小规模杀伤性武器？！”
    李沛拽起王昭的胳膊：“行了，快走吧！别让未来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等得不耐烦了，到时候真拿小规模武器把我们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