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存在，在我的存在

秋天来临的时候，郑子晟同学又一次消失在了李沛他们的生活中。原因并不是过于清闲的安甄失去了和他的联系，而是当事人王昭的自觉屏蔽。在某一个李沛都不太确定的时分开始，郑子晟这个名字就忽然不再出现。他的离开就好像投向平静湖心的一块石子，站在岸边的李沛看到了溅起的水花，可是却一直没等到慢慢泛起的涟漪，这颗石子就这么沉入了水底，陷入漫长的寂静之中，就连从头到尾都在围观的李沛也开始怀疑这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只是午后一场短暂的梦境。
    虽然总觉得这种异常的寂静反而更让人忐忑，但李沛却没有太多时间惴惴不安。在林菲菲同学孜孜不倦地“鼓励”下，她终于也顺利地搭上了“国际班”这条贼船，因为是第一届开班，校方多少还是有几分保守，只设立了英语班，林菲菲同学多少有些小小的失望，但仍旧没有停下迈向国际化的步伐。
    用她自己的话说：“无论是美帝还是日寇，‘师夷长技以制夷’才是报效国家的不二法门。”当她发表完自己的豪言壮语之后，宿舍陷入了一片沉寂，只向来沉默寡言的物理大神淡淡开口，用一句“至少不用你再费劲翻墙”完美注解了林菲菲同学的“壮志雄心”。
    比起迫不得已狂刷托福和SAT的李沛和林菲菲，“竞赛传奇”安甄倒是真的安享上了王昭当年梦寐以求的晚年生活。师大附中的“素质”在差别对待已经保送的同学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以安甄为首的一小撮异类们，通过校方的帮助拿到了师大的课程表，上课地点成功转移到隔壁，连时间都完全自由化。李沛也因此鲜少在校园里看见他的身影，为数不多几次他似乎吃腻了隔壁的饭菜回来换口味，才知道所谓的“提前适应大学学习”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学校怕放他们在班级会给其他同学带来太大的压力和躁动，而这些人确实也没有了留在课堂拼命的必要。比起其他直接转入自习模式的大神们，安甄同学倒是正经八百地去物理系听了几节课，后来因为抑制不住催促老师加快进度的冲动，最终也黯然离场。
    李沛再见到安甄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变冷，李沛和林菲菲因为SAT数学部分总是刷不到满分，正在杯盘狼藉的餐桌上方对彼此的粗心大意进行毫不留情地嘲笑和讽刺。
    安甄就这么毫无预兆、哈欠连天地坐在了李沛身旁，跟林菲菲打了个招呼后，便全然无视她们的存在开始狼吞虎咽。李沛在林菲菲飞速闪人时丢下的猥琐又暧昧的眼神中撇撇嘴，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安甄风卷残云完最后一颗米粒，又干完一碗蛋花汤，打着饱嗝正要开口，李沛迅速截下话头：“你最近怎么回事？！”
    安甄似乎没预料到她会抢下先机，楞了一下才满满疑惑地问：“我怎么了？”
    “别告诉我你是因为在奋力攀登科学高峰才饿成这样的，还有，你的黑眼圈都快到嘴角了！”
    安甄下意识摸摸自己颧骨：“这么严重？！……最近有点无聊，我们正组团打山口山呢，哦，就是魔兽世界！”
    “我还以为你们天天在隔壁自习呢，敢情是去网吧了？！”
    “那怎么办？宿舍又没网，晚上还要查寝，我总不不能现在就去H大要求提前入学吧？！”
    “你们仗着自己聪明简直无法无天了！”
    “无就无吧，我只要不杀人放火、偷鸡摸狗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你，你最近又是怎么回事？！”
    李沛佯装不知：“我怎么啦？”
    “你怎么啦？我虽然不怎么在学校，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好吧？！要不你教我一下，怎么才能做到每次月考总成绩波动都在正负10分以内？”
    “因为我发挥稳定！”李沛继续无聊地分拣着盘里的胡萝卜和青椒，保持镇定。
    安甄气不打一处来：“好，就算你发挥稳定！SAT的数学基本就是初中水平吧，你给我传授一下你是如何成功避开所有满分的可能的？”
    李沛一口气闷在胸腔里难受，摔下筷子：“你管得真多！又不是每个人都跟你那么神奇，给我们这些智商低的人一条活路行不！”
    安甄翻个白眼：“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是因为智商低么？！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放水！”
    李沛有些心虚，只盯着东倒西歪的筷子发呆。
    安甄深吸了口气：“你其实是不想出国吧？有什么你舍不下的？别跟我说是你妈，你总归要离开家读书的，不用拿这个蒙我！”
    被拆穿了心事，李沛有些无奈，拾起筷子，慢慢放好，叹口气道：“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以前没什么朋友。我爸还在的时候，那边支队的孩子要不比我大、要不比我小，没有人跟我一起玩。那边没有附属学校，在当地的学校上学的时候我也是外地去的，他们在一起都说方言，我也听不懂，慢慢就不跟别人一起玩了……后来，跟你们一起，我才认识了很多人，王昭跟我说，我们幼儿园的时候是一个班的，虽然我不太记得了，但是我一直想，要是那时候我爸妈没调走的话，我爸肯定好好的，我们就会小一起长大，我妈也不用怕养不好我跑去那么远的地方打拼……所以……我不想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太远了……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安甄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做声。
    李沛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眶，抬头看向他：“我想回去……王昭的月考成绩一次比一次差，我想回去陪着她……”
    安甄像是睡梦里里被惊醒一样，拧着眉头看着李沛，声音都尖利了几分：“回去？！下礼拜就月考了？你这时候跑回去？你脑子没病吧？！”
    “我心里有数，少考一次月考影响不会太大的……”
    “你有什么数？我看你就是仗着自己那点小聪明瞎胡闹！你知道为什么人类在不借助工具的情况下，向上运动总是比向下运动更困难么？”
    李沛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呆呆等着下文。
    “因为重力加速度会帮你实现自由落体！所以！想要落后总是比想要进步更容易！”
    “你说怎么办？难道就放着不管么？！”
    安甄别扭地吼道：“她自己想不通，怪谁？！”
    “那总要有人帮她一把吧！”
    “那你也不能这么由着性子来吧！要是帮不了她，还把自己的前途都搭进去了，你就是得不偿失，你妈要知道了不把你的腿打断！”
    “……”
    “得了，得了！我回去行了吧？！”
    “你怎么行？你们俩一言不合又要打起来！”
    “我啥时候打过她了！那都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我都多久没挤兑过那个死胖子了！”
    李沛瞪着眼睛表示了对安甄使用“死胖子”这个词语的鄙视。
    安甄佯装不知、心虚地摸摸鼻子：“明天一大早我就走，下周一再回来，刚好能把查寝的老师给混过去！”
    “啊？这就走了？……会不会有点冲动了……”
    “你拿我寻开心呢？！刚刚是谁哭着喊着要回去的，这会又嫌太冲动！”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安甄作势抖抖自己的鸡皮疙瘩：“可以了！我谢谢您！我心领了，您别肉麻了！”
    李沛讪笑着把安甄的餐盘叠在自己的上面：“我来收吧！”
    安甄哭笑不得：“我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圈套，其实你一开始就想让我回去的吧？！”
    “您太抬举我了，那我得从好几个月前开始布局吧，我有那么足智多谋么？”
    “呵呵呵，我从来都不敢低估你的智商……”
    李沛谄媚地笑笑，狗腿地让黑着脸的安大爷走在前面。实在受不了的安甄，最后终于在教学楼下把试图尾随他到男生宿舍的李沛给撵回了教室。
    临走的时候，他的面色依旧不善，凶巴巴地说：“有两件事我必须要交代一下：首先，别把自己搞那么伟大，牺牲了你成全不了任何人，负责好自己才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你给我好好准备你的月考，死胖……王昭的问题我会解决好的！”
    李沛暗暗吐吐舌头：“我记下了，大师，下次不敢了……”
    安甄翻个白眼，转身就走。
    李沛急着喊道：“哎！不还有一件么？大师！您交代完再走啊！”
    安甄脚步不停，头也没回，气急败坏道：“小爷心情不好，不想说了！你哪凉快哪待着去！”
    李沛瘪瘪嘴，回身走进教学楼，这大冷天的，哪哪都很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