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存在，在我的存在

不知道在别人的青春里，高考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是被小心翼翼珍藏的回忆还是血泪淋漓的噩梦。在李沛的记忆里，是和王昭晚自习后抽空唠两句的电话，是和林菲菲在刷题间隙调侃各大名校之间明争暗斗，还有偶尔冒出来视察一下工作的安甄。至今回忆起来，那段日子并不怎么痛苦，除了睡眠不足这件事情让李沛无比煎熬之外，就只剩下越来越深的忐忑而已。那种忐忑就像是站在海里等待一波汹涌的巨浪，也许你有自信可以顺利完成一次完美的冲浪，但也稍稍会害怕一不小心被巨浪拍翻,然而更让人焦虑的，其实是担心浪退之后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已经被冲散。高考的那几天，李沛的大脑一片空白，许多事情都已经相当模糊，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正渐渐归于平静，她看看周围，又看看茫然的自己，才明白长期训练的下意识反应远比自己的理智更加可靠。而眼前那张质地相当厚实的志愿表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难关。
    王昭估完成绩后早早就在老师的指导下填好了志愿表，虽然她一向风风火火，但是在学习上倒是一直以刻苦认真著称，最后的成绩不算意外地维持了一贯的水准，却也让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电话里跟李沛沟通的时候，身为班委的王昭正在收集班里的志愿表，声音里满是如释重负的轻松：“老实说，要是小小冒下险，我也想挑战一下北京那几所，擦着线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一想到滑档又要重头来一遍，我就有点崩溃……”
    “你们班主任怎么说？”
    “他建议我以稳妥为重，他说的挺对的，我的成绩也就是这样了，明年要是题难点，再加上心理压力肯定会大一些，不见得能像今年发挥得这么稳定。”
    “你爸妈怎么说？”
    “他们肯定希望我别离开他们身边太远，况且J大确实也不差。”
    李沛静静地思忖了片刻，还是让自己的理智占了上风“听他们的建议没错，这样确实更稳妥一些。”
    “安甄也打电话问我来着，他倒是建议我冒险试一下……”
    “哎？我好几天没见他，也没顾得上找他，还以为他回家了！”
    “没，听那意思他也挺忙的，到处帮着同学研究报志愿的事情。”
    “他连高考都没参加，好意思到处招摇撞骗！”
    “哈哈哈，别这么说嘛，好歹人家当年参加竞赛的时候也是提前见过了各路高手和各大名校，肯定还是比我们强点的。唉……不说没用的了，反正我这都尘埃落定了，你怎么打算的？”
    “还没想好，再研究研究吧，你有什么好建议么？”
    “建议我倒是有，就是不能保证质量。我当然肯定必须希望你能走多远走多远，能飞多高飞多高，你们都那么聪明，可不能浪费，应该为人类进步作出实质性的贡献！”
    “听你的意思，是叫我有多远滚多远？”
    “哈哈哈，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必须的，俗话说得好，With great power comes great responsibility嘛！其实你随便填填也可以，反正手里还有美利坚的offer,没有什么好怕……哎……等一下啊……我这有点小问题……”
    听着声音，王昭那边好像有人的志愿表填错了，被王昭检查了出来，正在帮着修改。
    “你先忙吧，人家志愿的事情要紧。等我确定了再跟你说！”
    “嗯……也行……不管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
    李沛挂上电话，长出了一口气，正准备拿出《报考指导》再看一遍，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打完了么？”
    李沛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回头，果然是安甄：“你啥时候学会的遁地还是隐身，从哪进来的？”
    “窗户！”安甄懒洋洋地撑着脑袋靠在窗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这两天教室里乱糟糟的，李沛特意跑到了年级的化学实验室。因为高三年级许久未上过实验课，门锁坏了这件事好像也没人发现。
    “智商高。”
    李沛嗤之以鼻：“你什么时候来的？”
    “说我招摇撞骗的上一句，背后说人坏话，太没有品了！”
    “我又没指名道姓，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是我会联系上下文，整个学校，除了我，你还会关心谁回没回家？”
    “林菲菲。”
    安甄撇撇嘴：“得了吧，我刚去教室找你的时候，听你们同学说了，她最近都不在学校。”
    “……好吧……她正和爸妈在家冷战呢……”
    安甄摆摆手：“不说别人了，你躲到这来是几个意思？”
    “谁躲了，这不是安静嘛！”
    安甄语气不善：“别拐弯抹角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还是不想出国……”
    “就知道！那为什么又不交志愿表？！”
    “不是明天才交么？急什么，还不让人考虑考虑？！”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肯定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没……”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我可警告你，不出国也就罢了，志愿你要是再敢乱填，你妈非被你气死不可，我看你们班主任也不会饶了你的！”安甄说着说着，有些气急败坏，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桌子。
    “我也没说不去北京啊？！”
    安甄有些意外地直起身来：“你要去北京？！”
    “我妈说挺希望我去北京，毕竟是当年她和我爸待过的地方，而且不用漂洋过海的……”
    安甄点点头，面色缓和不少：“阿姨说得对，这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宽容了，你别一再触碰大家的底线哈！”
    李沛瘪瘪嘴：“唉……我们都走了，把王照一个人丢在这……成么？”
    “离家就三个小时长途汽车，她有手有脚、有爸有妈的，你操的闲心！”
    “你不懂！”
    安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想懂！她自己选的，将来就是要后悔也只能认了。再说了，我还离家千里一个人去北京呢，你怎么不关心一下把我丢在那么远的地方成不成呢？！”
    “你？？你现在倒是成功伪装成精英了，要搁在以前，你不把学校给炸了，学校就得给你烧香了！”
    安甄没理她，几步走过来伸手拿起桌上的《报考指导》，刷刷翻了几下，啪地一下摊在李沛面前，指着上面的B大：“经管类的，你看哪个顺眼？”
    “别这么随便好不好，这关乎后半生的幸福！”
    “这就是为你的幸福着想，女孩子待实验室太辛苦了，你理科不错，也不能浪费，经管的发展越来越数学化，你在英语上的优势也能发挥。”
    “我再考虑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的，你之前申国外的那些不都是商科么？！”
    “嗯……”
    安甄不耐烦的把手插在兜里：“Q大就算了，别离郑子晟太近……王昭好不容易甩开这件事，要断就彻底断干净了！”
    又提起郑子晟，忽然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被安甄这么大喇喇地挑明，有些好笑，有些心酸，又觉得欣慰，虽然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他对王昭的关心从来不比李沛少，甚至连方式都要比她更成熟。
    忽然就为自己的短视和幼稚感到羞愧，李沛顺手把志愿表夹在B大的那一页：“我会认真对待这件事情的，不会冲动，你放心吧！”
    安甄露齿一笑，一脸狡黠：“我能理解为，你最终抛弃了王昭，选择了我么？”
    李沛摸摸下巴：“要不……我再考虑考虑……J大其实也不错……”
    安甄挑眉，一手抢过桌上《报考指导》：“把笔拿过来，我现在就给你填了，免得夜长梦多！”
    李沛好笑地越过桌子，伸手抓着安甄的衣角，把《报考指导》一点点拽回来：“别闹，逗你的！”
    最后还是没挨过安甄的碎碎念，在他的监视下，填好了志愿表，偌大的志愿表空出了大片，只一本填着孤零零的两个学校。好笑的是，安甄嘴上说不要再跟郑子晟扯上关系，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建议李沛填上Q大的代码。
    和安甄分开的时候，他强制性地带走了志愿卡，那防备的表情充满了浓浓的不信任，好像她真的会偷偷改掉一样。
    回到宿舍，林菲菲还是没有回来，看起来也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物理大神看李沛进屋，慢慢问：“你志愿表交了么？老师之前问我了。”
    “嗯，让人帮我交了。林加菲还是没有消息么？”
    “哦，刚刚她们家来人，拿走了些东西，说她要直接去美国了。”
    李沛大惊：“啊？这么突然，说什么时候走了么？”
    “没来得及问。”
    林菲菲一向活泼豪爽，这么莫名其妙的离开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李沛心下狐疑，就没在宿舍久待，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拨通了林菲菲的手机。
    过了很久才接起，林菲菲鼻音很重：“李沛？”
    “你身体不舒服？”
    “嗯……有点感冒……你还在学校么？”
    “在的，你们家人说你不回来了？”
    “不回去了，我今晚就走了……”
    “怎么这么急？！”
    “我爸妈非要让我早点走，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美利坚见了。”
    “……菲菲……我不去美国了，我要留下来了……”
    林菲菲似乎是愣了一下，几秒过后才轻笑：“舍不得你的小情郎？没事儿！以后去美国玩找我！”
    李沛笑林菲菲不改造谣本性：“嗯，那是必须的！”
    “不过你得快点来，别拖到我学成回国了！”
    “嘿嘿，我争取早点去和你……”
    李沛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那边一个女声在喊林菲菲。
    林菲菲打断她：“不说了，我妈又在催了，我们还是美国见！”
    “嗯，美国见！”
    李沛合上手机走到窗前，午后的太阳越发燥热，外面树上的蝉鸣也不眠不休般地此起彼伏，满世界宣告着对这片树林的所有权。
    虽然分离总是伤感，但十几岁的青春仍然很稚嫩，面前摆着太多的可能性，永远来不及仔细咂摸离别，就已经忍不住要开始期待一个新的开始。
    很多年后，李沛偶尔记起那年的夏天，就会心里都会格外酸涩，那个时候，她和林菲菲都没想到，说好要回来报效祖国的那个女孩，直到经历了生离死别，直到为人妻、为人母，都再没能踏上故乡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