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生去忘记

第4章


老金觉着奇怪,问刘百田都跟拣宝说了什么?刘百田笑了笑,说也没说什么,就告诉她一个人这辈子有什么,没有什么,那是醒定的,跟怕不怕没关系。老金想了想,觉得这句话很平常啊。其实刘百田后来说的话没有告诉他,刘百田对拣宝说,你是没有爸爸妈妈,但其实他们都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你,他们都知道你是好样的,你不要让他们失望。拣宝有点不相信,说,他们真能看见我吗?那我为什么看不见他们。刘百田说,那是因为他们只能在你睡着了以后才会出现,所以你看不到他们。拣宝坚持了3个晚上,但都因为太困睡着了,这让她无比懊恼,但爷爷坚称爸爸妈妈都来过了,而且拣宝房间里的墙壁上,也的确多了一幅父亲的绣相,他微笑地注视着拣宝。
  然而,学校还是学校,并没有丝毫的改变,拣宝还是照样受欺侮。
  有一次,拣宝放学回家,脑袋又被打了个大包,老金先就不干了,要带着拣宝回学校找老师。刘百田得知之后,淡然道,算了吧。
  刘百田牵着拣宝的小手进了她的房间,他先打来热水给拣宝洗了脸,然后又找来冰袋给她敷头上的大包。刘百田问道,这包是怎么打的?拣宝说是书包打的,因为书包里有铅笔盒,就打重了。而且同学不是要打她,打别人打失手了。刘百田说,别人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呢?拣宝说,老师说打人不是好孩子。刘百田说,不,你要听爷爷的话,不管谁打你,也不管是什么理由打你,你都要打回他。
  拣宝眨了眨眼睛说,老师说,我们从小就要学会做人,要先学会做人,做一个好人。刘百田又说,不对,你们老师说得不对,应该先学会打人,学会打人以后才能学会做人。拣宝迷惑了,说,真的吗?刘百田说,当然真的,因为你爸爸妈妈都死了,爷爷又这么老了,你没得靠了,就只能靠自己,天下都是打出来的啊。
  刘百田还认真地告诉拣宝,你打人的时候,就要没头没脑地打,不要留后路,不要怕打瞎了眼睛,打断了胳膊打断了腿,你只有毫无顾忌,拼命打,你才能打赢。你记住了吗?拣宝对爷爷是深信不疑的,拣宝说,我记住了。
  此后,拣宝就成了班里的打架大王,男生她也敢打,还咬人。
  于是,有关打人的情况就倒过来了,隔三差五的,总有家长牵着哭哭啼啼的孩子找到家里来告状,看到拣宝家住的大房子就说,怪不得你们孩子打人打那么狠,原来祖祖辈辈都是地主,跟我们穷人有刻骨的仇恨。老师也跑到家里来家访,说,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不会得狂犬病了吧。
  每当这种时候,老金就拼命说好话,给人赔不是,还把人送出去老远。
  天下果然是打出来的,渐渐地,拣宝不再被人小看,更没有人敢欺侮她,有时为了伸张正义,她还会为弱者出头,奇怪的是这样一来,不但她没有被同学孤立,反而越来越受到拥戴,大家都很喜欢她,老师见她在同学中有影响力,还叫她做了班长。
  环境把她塑造的反叛而自我。
  拣宝曾经问爷爷,为什么我越凶,别人反而对我越好呢?爷爷说,这是自然法则啊,狮子很凶,所以它是森林之王。当今这个社会也是一个丛林世界,如果你自己不强,就会被别人吃掉。
  也就是说,在成长的道路上,爷爷始终是拣宝的指路明灯。换句话说,也是爷爷培养了她坚韧、执著的性格。
  刘嘻哈在美院上二年级的时候,创办了自己的漫画刊物《 奇幻岛 》,自任社长。当然这就是年轻人的自办刊物,又名同人志,一切费用自理。刘嘻哈把印刷精良的刊物送到爷爷手上,以为会得到他的夸奖。然而爷爷只是信手翻了翻,问道,印了多少本?刘嘻哈说,70本。爷爷又问,反应怎么样?刘嘻哈说,同学们都说好。爷爷说,那不算数,你要走到立交桥上去派送,保证不出十步远,就被人扔掉了。
  刘嘻哈不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爷爷又说,如果你不出印刷费,社长也不是你的了。
  刘嘻哈不敢再试了,因为她知道结果一定是这样的,事实上同人志里的同仁都管她叫米饭班主。
  爷爷说,孩子啊,不幸的是你喜欢的这个行业,是现在公认最难做的眼球经济,一切都在闪动之间,完全没有办法捕捉到规律。米老鼠,唐老鸭是什么?是了不起的原创,我看你们的刊物,全都是利用旧故事再度创作,改变一下画法就拿出来卖,怎么会有人爱看呢?
  刘嘻哈有些扫兴地说,你就不能鼓励鼓励我吗?
  刘百田拍了拍嘻哈的脸蛋,没有说话,却在心里叹道,我何尝不想鼓励你呢?可惜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啊,你如果变成那种总是心存幻想的女孩,说不定有一天就会在劫难逃,万劫不复。
  是的,刘百田对刘嘻哈的确是百般呵护,煞费苦心,他也自认为能够完全掌控嘻哈,让嘻哈一世无忧。但其实刘嘻哈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应该说,早年失去父母一直是她心中无法抹去的阴影,这表现在她总是间歇性的自闭,一声不吭,对周遭的事物没有任何反应,同学们觉得她身上散发着隔阂和疏离的气息,尤其在18岁以后,她的眼神更加迷茫、涣散,而且无论她是否受欢迎,她都是不善交际的。
  她的金钱观和生死观也跟大多数人完全不同,谁都拥有的东西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又根本无法改变她所面对的现实,所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越是随心所欲,越是感觉凄凉无助。
  没有父母的孩子都是自卑的。
  有时她又会有深深的自责,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到来会让他们双双离去?每当这时,她便对生命充满灰心和厌倦。
  04
  四季和韦北安是在收容所认识的。
  当时他们俩从不同的地方坐火车来到人山人海的广州火车站,汇入了千千万万南下淘金者的汪洋大海。他们分别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在车站广场上脚不沾地的被人流涌来涌去,正在腿软头昏的时刻,就被稀里糊涂地收容了。
  在收容所里,他们面壁蹲在一块儿,那天被收容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民工打扮,目光呆滞,背着行李卷的人,也有女的,当然也是乡下打扮,估计是进城做保姆的。
  何四季在家乡那边的县城读过几天中专,觉得自己有文化,就总是转过头来说,我是有身份证的,你们也看了我的身份证,有身份证就不是盲流。不等他说完,屁股上已经挨了一脚。他闷了一会儿,又申辩自己不是盲流,还是没有人理他,屁股上又被踹了好几脚。蹲在他旁边的韦北安,他是回家探亲归来,不是第一次到广州,所以比较了解情况,小声提醒四季说,别吵了,再吵他们会打死你的。
  隔了一会儿,韦北安又说,你就当一回盲流,他们就是为了罚款,罚款就是他们的奖金啊。四季没好气道,我没钱,我有钱跑到这儿来干吗?韦北安说,我也没钱,我的钱都给家里了。
  屋里有张桌子,桌子上有个电话机,盲流们可以打电话找同乡或熟人来交罚金,领人。收容站的工作人员也不说话,只抽烟。
  韦北安打了一个电话,何四季无电话可打,他在这个城市里一个人也不认识。
  四季的家,在离昆明200多公里的乡下,父母亲都是农民,他有一个妹妹名叫幺红,全家人辛辛苦苦,节衣缩食供他到县城读书。四季的梦想是当一名乡村会计,穿解放装,胸口插一管水笔,提一只黑人造革的袋袋,村干部有事没事都要找他。所以四季在中专学了个财会,但这文凭实在太低了,不仅县里找不着事,回到乡下更是无奈,因为乡下穷,又各顾各了,不需要什么正儿八经的会计,就算拉来扶贫款,村长也得找自己的亲戚管着钱,哪有四季什么事。
  念了半天书,还是回乡当农民,四季不甘心,于是决定出来打工,一是挣点钱,二是也让妹妹认几个字,要不就觉得对不起她。
  幺红把四季送了一程又一程,两个人也没什么话,妹妹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四季觉得自己很没用。四季暗下决心,一定要在南方赚到钱,改变家里的情况,改变他和妹妹的命运。
  可是他还没把广州城看清楚,就被收容了。
  四季问韦北安,要交多少罚金才能出去?韦北安说,立马想走的要交800,现在估计是600。见四季很是吃惊,又说,以前也就三四百,现在涨了。四季身上只有30块钱,他决定死都不交出来。
  第二天,四季饿得顶不住了,他问韦北安这里怎么不给饭吃啊?韦北安说,你吃饱了还会交罚金吗?四季想想也是,又问韦北安,赎你的人怎么还没来?韦北安说,会来的,星哥很讲义气的。四季问他星哥是谁?韦北安说是他们广西帮的头儿。这时候,有人踢他们俩的屁股,说,你们怎么回事?还拉起家常来了,不准备出去了?!
  四季四下里看看,被收容的人已经走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全部饿得奄奄一息。
  韦北安并不着急,他说明天罚金就变400了。又对四季说,你如果能熬到最后,实在没钱也让你滚了。四季心想,那我也只好等着滚蛋了。果然到了第三天,有人来赎韦北安。韦北安走的时候回了一下头,看见四季已经饿得脱了水,两只眼睛像小灯笼一样看着他。韦北安动了恻隐之心,跟来赎他的人在门外嘀咕了很久,那个人很为难的样子,又禁不住韦北安使劲说,于是又进来跟收容站的人交涉,说只剩下200块钱了,赎这个云南人,你们不干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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