蟫史

第43章


三人下地,木兰曰:“妹之妙理超然,不落空幻,宜乎堧妖之叹服也。”遂俱还。
  
  木兰以璜儿之术告甘君,玛知古问于砭针二师曰:“长物何形色也?”答曰:“造化小儿,先天而生,是有无极之脐带。横之可以束八埏,藏于混沌之窍,厥名地络,堧妖窃之,如伯鲧之盗息壤矣。”犷儿曰:“嫂之竖义,丝联神贯,上彻元宰,下穷谷神,非胸无成竹,枝节而为之者也。丝之为言思,是能穿穴事事物物,一以贯之者耶?”化醇抚掌曰:“然乎?其不然乎?”甘君命烛生筮噩蔡两苗,先从何处下手,得《颐之初九》,曰“舍尔灵龟”,烛生曰:“蔡小武,即灵龟也;似宜舍蔡而取噩耳。”又筮刘老师曾否解庄尫鬼兵之围,得《涣之六四》,曰:“涣有邱,匪夷所思”。乐般曰:“老师为元海,虽邱陵不足为其涣散焉?鬼兵本西南夷,则老师已出其不意而走败之也。”璜儿进曰:“智当灭,儿夫妇自斗之。”木兰曰:“此行也,乃不可无我。”
  
  甘君许之,三人自去唫钺江噩苗寨中,索刚上人战。噩知矩儿之勇,木兰之神,惊怖不可为也。问前卧病之刚和尚,能相见否?左右奔告于刚。不逾时,刚扶筇而至。噩曰:“上人之神通,寨中所知也。吾以言语小龃龉,致上人养疴草庐,吾之昏愚,亦何足较。诚见汉将无知,因人之困而伐之,恃己之能而逞之,将甘心于上人也?吾安得无恨耶?”刚投筇而起曰:“始固以大王不弃衲耳,于今益信,衲忘其病矣,且遂其怀矣。”呼男猓善变化者三十六人,随之出战。刚出詈曰:“何物郦仲离,不亡于五雉,就寂于一僧。僧之禅柄,为尔所戕,僧之法躯,待尔而复。尔能代女弟子之役,僧固将擒尔以当谢娘也。”木兰怒,放盒中雀啄刚头脑,刚喝男猓曰:不变不变,我佛舍利空中现。亦变亦变,猓猡飞上通明殿。
  
  三十六人,各以其能,变为象、为牛、为羊、为狐狸、为刺猬、为马绊,围木兰于其中。矩儿横两椎,八面攻击,刚出一物如惛,嚼矩儿,无如铜铁之质,木虎不能损也。椎中刚腹,立倒地。矩儿将再击之,木兰在围中呼曰:“弟勿前,刚和尚多诈耳!”矩儿不及抽身,刚腹中长两巨爪,锋棱毕露,擎矩儿之身。此时虽万人敌、百夫防,不足以脱其拘挛矣。璜儿自其带间解一玉佩,内方外圆,裹两爪及刚腹。矩儿自出,视刚之腹,乃败鼓也。爪为二槌。然刚为佩所制,如绳之在钱孔中,不腐烂,不能出也。木兰出红色玻璃管幌之,长五尺,中洒木屑,着牛羊狐狸,则皮肉皆溃败以死。惟象不受创,乃糁屑于其鼻,亦伏地不能起焉。刺猬毛自裂,马绊促缩,化为涎,男猓尽诛。璜儿就地取佩,觉重不易举,内方之孔已塞,疑刚被摄矣。忽有小人数十如海鸟所吞者,拍手而歌曰:白非白,黑非黑,赤非赤。大道之宗,真元所积。吾师之瞽,破汝玉石。
  
  歌毕,群小人凝合为一刚上人。璜儿视其佩,已变土色。触手即碎云。矩儿呼曰:“刚和尚不死,吾不得生!”飞上其肩。刚负之以登天。天际来一道士,乃刘老师也,指刚而咒曰:咄尔何物,敢为星官贼?不许青天登,要令黄壤灭。尔不知,我不说,上下四旁归太极。出一盂覆刚,化黑气缕缕不绝将尽矣。一人自盂内跳舞而出,为堧哑喻,笑曰:“刘元海,且勿狂逞也。吾犹未死,而忍见其弟子先亡乎?”睁鬼眼视矩儿,即昏盹。璜儿詈曰:“鬼臂已断,人心将亡,汝目诚凶,我神则吉。”即呼天神,出三指为金蟆,食堧哑喻且尽,忽闻蟆腹中有女子吟曰:
  
  月中之人吾识尔,入日即生入月死。
  
  人人有月尔不知,恩仇环转随须弥。其蟆自跳跃,腹裂而死。璜儿大惊,刘老师呼木兰矩儿夫妇:“亟登剩锦去,吾自敌堧妖。”三人从之遁归。刘呼堧曰:“噫嘻!青气之无成,智瞽之欲化,子所知也。何乃刻划幽态,唏嘘秘精。汨乎汦穆之天,纷若矫诬之气。为仙佛之羞,以狗为虎画;当彝伦之輀;如蚁乱牛声。惜其绀发将灰,青瞳欲木,数尽栖于魔界,程长赴乎鬼泉。恐辟支果遂少传宗,忉利天曾无绝业也。”堧合掌答曰:“吾主元会之坫,理恒沙之文。噩虽小草,为无灾无害之根恇;瞽即余明,乃至大至刚之光景。穷蛮无君长,而助噩以存其真;俗衲无子孙,而假瞽以树其表。岂徒佛图之依石,罗什之附姚,赢得时名,宏于梵教,是为兢兢已哉。若子舍其北幽,行乎南纪,道屐所迹,蜮弧之乡,神枢所关,螳斧之用,其于太清何有,直以中满而亏。以至有徒若林,臧侏儒为之最;谒师于幕,柳盗跖即其流。夺星辰归次之权,将见恶于司命;残释子守株之理,徒兴悲于寺人。尚欲恃其已灭之亡王,骄我方兴之教主。试言大小乘,以究正余方,子当出吾之胯,吾可服子之膺矣。”刘自执堧手,旁引曲喻,诱之来归,曰:“凡有智慧,我与尔权之;凡有神通,吾与尔研之。”堧颇心折,遂相将坐磐石,纵横跌宕,各畅其尊闻。
  
  一紫髯叟从远山下,迤逦来前,两人揖与坐,问叟姓名,答曰:“野人,爱为长短谣。”请赋其所自:
  
  仙人苦日长,青鬓忽焉苍。
  
  问仙何亦老,听其词转伤。
  
  循蜚疏仡以前罔甲子,其间众庶既生即不死。
  
  后来帝王寿以百十期,一人两世合寿乃有彭□与李耳。
  
  蜉游大笑人如菌,即菌亦似非常人。亭亭盖影不扶直,视尔依人作计惟有长太息。
  
  我年十五余,初学剑与书。
  
  书剑不足以助赤伏符,弃之海上卜居傍饤藭。桐庐老子一朝出尘世,二十八人功名敝屣弃。
  
  吾家女絪古徽音,瑟友空随铜马帝。
  
  只今黄屋为墟黄土焦,劝君不须泪渍鲛人绡。
  
  但合学仙不成便埋我,胜于百年过眼飞石火。学仙本无名,知其说者阴长生。
  
  盍酌长生以彼三岁酒,招要八埏酒人来试谈天口。歌毕,刘老师曰:“尝闻阴皇后之弟长生,入山求道,乃美少年。今何为而美髯,且紫色也?”叟笑曰:“以二君有蜗角之争,第为妩媚本色以谐之,犹恐少长于君而被君轻,其言不足重也。故为须髯如戟之状,将效仲连之排解耳。”堧哑喻曰:“我辈苦无让法,岂有争法?”叟曰:“唐虞以让,不至于争。汤武之争,何惭于让。后此亦只计争耳。为让之说者,非迫于时势,则伪而已。但争而无法,其弊也棼。”刘曰:“吾犹恐排解之事越多,而争端迭起矣。汉唐以来,厥有党祸,未必不由于曲为调停之人,未得其当。若不调停而各持一是,俗称三教,究何所妨。斯鲁先生之排解,亦有善有不善也。”叟曰:“夫吾将排披猖之难,解龌龊之纷,二君皆获至道,各立□岸。于一二妙谛,俱有所发明。而碧落黄泉之际,所见皆机事机心;南箕北斗之间,相遭尽客形客感。悲夫帝释之气,震荡天宫;共工之头,摧颓山石。双林咄咄,雷雨满乎四天;十笏□□,穰饥生乎中土。奉身而戴天笠,置足而牵地维。人龙之呼吸通灵,卉犬之招邀以族。然则执于戚而舞,其伤实多;责蛟螭之词,相报无已。君其能靖者与?仆亦何嗟及矣!”于是刘殊养养,堧若茫茫,合词曰:“亦欲有云,不知所匿,请从此分携耳。”叟大喜,出瓦壶斟白酒自饮,并酌二君以土樽二器,曰:“此冰天小槽酿也。”刘咽一樽即醉。堧连饮四五樽,酒空不醉。叟惊曰:“醉者自然,否则图反矣!”堧果掷瓦壶于空,其身遂不见。叟呼之。壶中语曰:“阴长生将囚我于壶矣,我故去之。”叟谓刘曰:“惜哉堧君,历劫将尽,而自铤于顽,睫蔽秋毫,不归于极。他日冶铸之功,非汝师不能为矣。”即藏其土樽而去。
  
  刘还甘君营,幕中人俱庆老师复从天上至。木兰问曰:“堧与刚其灭乎?”刘曰:“未也,彼师弟之道,一成不变,亦未易云亡。盖不容并立者,理之直;相与存亡者,气之横。其徒不能速化,亦犹之吾党不能遽神也。道德之致,殊穷而同尽焉。”甘君问曰:“老师迎击庄□鬼兵之事,可得闻乎?”刘曰:“尫与故竹王,争鬼方旧壤。陈兵夜郎东境,故智瞽得而说之。及吾至,故竹王师来谒,授以竹竿破舸之术,尫之戈船,只桨片帆无存者,所谓因利乘便耳。”甘君曰:“闻此师徒,教蔡小武遁甲,纵掠盘江,正弟子鼎欲讨之贼,乃辄向老师求助耶!”刘曰:“吾何尝不知,以竹王之师,走死庄尫,可得而言,以其师之徒,卖生小武,不可得而测也。”砭针二师曰:“善奕者用死棋,善医者用反药。其是之谓与?”甘君方问刘老师以破红苗之策,忽朝廷使者至,宣诏书云:黔抚区星,奏苗中事:悉尔甘鼎,集将帅之长以敌王忾,兼神仙之力而靖妖氛。才高二士,而不嫉其功;誉接三明,而靡矜于众。有臣如是,谁与易之。昔道路所传,若为师贞之累;台垣之议,殊以战胜而苛。今者素心夙纯,涅之益白;刚气常奋,挫得其柔。朕方定讦谟,载基宥密,而柔远侯贵,捷书踵至。荐牍薪来,喜不欲言,爱而思觌。自此南方军旅,责尔有成,若宵衣而忘曳其裾,旰食而忽亡其箸,朕何患焉!仍复尔鼎前职,节制三路,斧钺征讨如其官,贵可视师东瓯。缊日易旗纛,均宜勤能,以荷宠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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