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美女

第27章


法斯宾德小时候看这个小
说非常喜爱,到青年时看仍然喜爱,后来把它搬上银幕,以致什么都不舍得扔弃,一拍
拍了十几个小时。导演与小说这么一种情感上的联系,令小说家欣慰,是最理想的,但
在现实中很难找到。
    林:《妻妻成群》改编成电影后,你的名声大噪,被认为是“走红”的作家,你对
“走红”怎么看?苏:这其实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从来就这么认为。
    好像普遍有一种误解:书印得很多就变得流行和通俗了。我觉得我的小说除了个别
的,我兴之所至地写的好多小说不可能为许多人喜欢;对此我自己没弦解释。我感到,
电影及其他传播媒介会改变一个作家本身的面貌。像贾乎凹的《废都》出现,经舆论一
“炒”,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仍然认为贾平凹是个非常好的作家,他的“商州”
小说放在那儿,排除许多的嘈杂,仍然显示出很高的价值。《废都》那么一“炒”,竟
然改变了他的成色,还有多少人认为他是个纯文学作家呢?《废都》一下子印了一百多
万,贾平凹就成了一个通俗作家了。有多少人去关心作者本来的意趣呢?林:有一次我
在山西路书摊上拿起你的《米》,老板说:“这书好呀,是苏童写的,苏童你知道吧?”
我说我不知道,请你介绍一下。他说:“嘿,就是写电影《大红灯笼》的作家,很有名
的。”我说好吧,我就买吧。
    苏:书商就看什么好卖,《米》的写接其实跟流行通俗不沾边的,就是因为它里面
有关于“性”的描写,他们感兴趣,就成了受到书商欢迎的东西,慢慢的书商就觉得好
卖,你的什么书他就都要了,书的发行量上去了,你就成了一个通俗作家了,谁去管你
本来的意思?林:《米》的“逃亡——挣扎(奋斗)——回乡”三段式,在整体上就是一
个象征。
    苏:它负载的命题就是我设想的人类的种种团境,它们集中于王龙一人身上,这个
人既属于过去也属于现在,人带着自身的弱点和缺陷,与整个世界、整个社会种种问题
发生关系,陷入困境。当然它比较主观,拆射世界的色彩不可能面面俱到,而只有阴暗、
残酷,但这是人必须面对的东西。
    林:大众文化对作家本来面目的歪曲和冲蚀,在当今中国是个比较突出的问题。国
外的情况就是你所知是怎样的,比如说美国吧。
    苏:像诺曼·梅勒,他的《郐子手之歌》一出来即很畅销,但他并没有被当作通俗
作家,他怎么写也不会是一个通俗流行的作家。
    林:如果不从对你个人真实面目的了解出发,那么,现在你这种书的印数可观的状
况对你的生计来说倒是不错的。
    苏:只会对我有好处,只是我在一种误解中生活得很好,这很奇怪。
    林:那么与此相关的一个问题是,你怎样看待你已有的名声呢?它对你构成负担吗?
苏:古人说得好:“过眼烟云”,它对我不构成负担,构成什么负担呢?我当初写小说
时从没指望我的书发行到六万册什么的。关于名声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比喻,有了名声就
像是在路上捡了一个钱包,检到检不到都属正常,前者概率很小,检到自然高兴,但你
不能检到钱包就不走路了,也不能永远检到钱包,你还得永远地走下去。
    林:你对目前中国的文坛有何基本的估计?苏:有人认为这两年中国的文学滑坡了,
我觉得好作家还是很多,比前几年多得多。文学失去轰动效应之后,对每一个真正的作
家都是好事,它让你抛弃那种想一下子就出人头地或一夜之间声名鹊起,全国人民都认
识你的妄念,老老实实地去写,出现写作上的韧劲。以此维系小说家的存在和生命力,
因为你不可能指望一篇作品确立自己,而要一大堆作品,你不能倚靠所谓社会命题,而
必须呈现极具个人色彩的作品,靠个人小说自身的魅力、语言文字的奇迹来唤起认识和
尊敬。在这样的局面下,不是为了写作之外的东西,而是真心地爱写作,希望得到的就
是写作本身能够产生的东西的作家,有更加阔大的生存空间。
    林:你对同行们的具体作品关注程度如何?
    苏:前几年在《钟山》作编辑看得多,这两年少得多,真少、只读一些比较感兴趣
的。像前不久我读到《收获》上余华的一个短篇:《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就非常喜欢、
它可以说是我近几年来读到的最好的短篇小说之一,非常的古典、朴素,又非常的深刻、
意昧深长。
    林:你、余华、格非等人近年的创作都发生了一些变化,有入从中概括出“先锋性
的失去”,你怎么看这个问题呢?苏:评论的语码跟创作的实际永远不是一回事、谁会
想到我是要“先锋”才写作的?我只是想到我怎样写出满意的小说而写作的,所以也并
不顾忌什么什么会不会失去。余华也很明显,你说他“先锋”勉强,说他“古典”也不
古典,他并不顾忌现有的相对固定的界定和容易被套进去的某种理论。我想对于我们来
说,重要的是能写,是继续写下去,大家都在认真地写着,在写作中遇到各自的问题,
并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和招数去解决。
    林:你对文学界的一些活动持什么态度?你近年的创作量似乎不是很大。
    苏:对一些活动我能逃则逃。就我现在的状况而言,比较平静,感觉冲动多就多写
一点,能够写作才是最重要的。我没把写作看得非常神圣,也不是被外部所说的那些命
题占有着,比较单纯。一林:你已有的几个长篇都不算长,中篇不是很多,大量的是短
篇;你还打算写长篇吗?苏:长篇可能还会写昭,但我更喜欢短篇,它往往写一个单纯
的事件,或者由很单纯的念头引发出去,它可以一气呵成,精神情绪上不用负载太多。
我始终觉得短篇小说使人在写的时候没有出现困顿、疲乏阶段时它就完成了,所以我一
直比较喜欢短篇。
    林:你刚才提到许多作家都有他自己的问题,并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招数去解决,
你本人的情况是怎样的呢?苏: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是,要抛弃(肯定是要抛弃的)所有
你从前已经驾轻就熟的小说路数之后,你如何找到新的方式方法,当你觉得想象力已经
不如五六年前那么有一个神奇的翅膀而显得“匮乏”,创造力不如前几年,那么还有什
么?这个东西我现在自己也还说不清楚,光说有经验不行、经验是比较脆弱的、也是比
较虚假的。
    我还在找另外一种写作方法,我并不知道我所处的位置,不知道什么东西对我来说
是长短优劣,“寻找”是永恒的。
    (根据1995年6月20日下午谈话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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