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夜话III

13 海妖


There be none of Beauty’s daughters
    With a magic like thee;
    And like music on the waters
    Is thy sweet voice to me:
    When, as if its sound were causing
    The charmed ocean’s pausing,
    The waves lie still and gleaming,
    And the lulled winds seem dreaming.
    Stanzas for Music
    2015.12.2 星期三天晴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你爱它,它却不爱你,就像我无比重视分数,爱着分数,但从小成绩就常常不给我面子,即便我已经十分努力。
    云起说,这不是爱,我是执念,只执着于一个结果,而且不肯付出,自然无法得到。
    我用手机发着短信问他:“那我付出了,就会得到了吗?”
    他说:“这并不成正比。你若真的喜欢,就不会在乎付出多少。”
    我吐吐舌头,脸上做出不相信他的样子,但心里早已信服了。其实这件事,也告诉了我,我爱着云起,为他付出,他还是不爱我,这谁也不能怪,因为爱着他的时候,我很快乐,快乐让我一直傻傻地爱着他。
    每次考试来临,我都会非常害怕,很怕自己会当场吓晕过去。云起便教我在自己的手心上写上下一个大大的“人”字,他说将这个字放在心里,便不用害怕。被他鼓励着,我每次都能顺利地通过各种大大小小的考试。后来我才渐渐明白,这个“人”字一撇一捺,写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我想自己光明正大地做着这个人,自然没有什么东西好害怕的。
    今天,抱着一本《红楼梦》来看,不怕大家笑话,以前的我总看不懂这本名著,因为这部小说里的人物又多又复杂,我总被这些人物绕晕,也看不大懂里面的一些字词,查阅了字典,还未必看懂。直到现在,才能够看懂几分。
    每当抱着书时,总会觉得自己是个高素质的女孩,所以我对云起说:“云起,现在我觉得自己像是大观园里的某个才女,你觉得我像谁?”
    他过了许久才回我,小梅后来告诉我,云起看到这句话,笑得嘴巴都没有合拢。那时,我第一个反应是,我也能令他快乐。
    我想,云起终于不再那么冷漠了,有了人性后,他还算是神吗?不知道是哪位作者曾说过,神灭于人性。所以我要在这里告诉大家,云起、小梅和离殇其实很多情况都和我们一样。有着人性的神和妖,都是很好相处的。他们不会无聊地去做那些拯救世界或者除魔卫道抑或伤天害理的事,这些事自有别的人去做,他们只做自己的事,只交自己想交的朋友,保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云起回我说:“我看你不像才女,倒像是在大观园里打杂的。”
    我:“……”
    大观园里打杂的,不是丫鬟么,那里的丫鬟可都个个有才呢,比如袭人,比如晴雯……我正想反驳,他马上回我一句:“知道刘姥姥吗,我看你跟她倒是很像。”
    这时,我都有了灭了他的心思,只可惜在我灭了他前,他会先将我给灭了,想来他是神,我哪里斗得过他。云起的意思是说,我是个像刘姥姥一样见识短浅、少见多怪的人,还是说我像她那样天真活泼、幽默机智呢?
    本以为他会说我像林黛玉呢,因为黛玉弱质纤纤,最后还是为宝玉哭死的,她对宝玉的爱也是一种执念,执迷不悔,自然是个悲剧。云起没有说我像她,这是对的,因为我只会难过,很少会哭,哭死的事,更加不会做。
    想到上次我们提到的转世轮回之说,比如人死后为何有的成妖,有的成人,所以我问他:“云起,为什么我是人呢,如果我在前世死后,投胎成了妖,那就能一直跟你们在一起了,你看这样多好,前世,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云起说:“你已经够笨了,如果再投胎成为动物或者植物,岂不是更笨,要过多少年,你才能修炼成人啊!”
    我:“……”
    我想,好在这一世,我是人,否则还没见到云起,很可能已经被人捉了,或是被人砍了,根本见不到他。或许就是投胎成了人,让我早早地跟他们相遇。
    过了一会儿,他问我:“要听故事吗?”
    我说:“要。”
    “有空吗?”
    “有的。”在他面前,即便没有时间,我也会说有。
    发完短信,面前的课桌多了一本书,书面崭新,纸张干净,字迹清晰。要不是自习的教室没有其他人,他人看见这样的事,估计会被吓到。
    这是一部叫做《辟天》的小说。云起曾说,每本书里都有个妖的灵魂,其实这应该算是每本书里都有个独特性格的人,这样的人就是妖。
    因为他跟别人都不一样,在我们眼里,就是妖怪。世上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大家都能被称为妖怪。
    至于你们是不是这样认为,我是没法评说的。只是我认可云起的话罢了!
    有云起给我的手链表,我穿越进了这个书中的世界。那是一个海边,海水碧蓝,清澈地好似能望见底,又好似什么也看不见。
    海边的地面潮湿泥泞,一点都站不了人,我立于半空,双手交叉,平静地看着这个故事。
    这时,虽然海水已经退潮,但还是可以看见海边村庄的地面都是湿的,好多大树都倒了。可见之前一定发了大水,也许是海啸。
    此海名渤,天津港所在的那条海,便是它。天津的所有大学里面,只有小幺所在的那个大学离它最近,所以小幺曾跟我提过它。现在的它,风平浪静,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但在这之前,它并不像现在这么安静。海边的人靠它富足,却也因它家破人亡。
    海边站着很多人,一个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了这里。海上搭了个木质的高台,高台上的平面大概是一个小寝室地面的大小。上面站着几个长袍男人,还有一个身穿金色长裙的少女,她仿若天上的星辰,美得似真亦幻。
    少女站在那个高台上,风扬起她的青丝,她的长裙,眉眼显示出与她年纪不符的成熟和淡然。看起来不过16岁,却要面对人生最严峻的考验——死亡。
    我在16岁的年纪遇到了云起,那个我一生最爱的男子。若你们看我年轻时候写的日记,你们会发现我和他的经历,绝对比你们想象得还要多。与这个女子一比,想来我十分幸福。
    我为何会这么说呢?那我便来介绍一下这个女子。
    她叫林月,是个孤儿,也是个弃婴。她的父母将她丢在了海边,从小她便是在海边长大,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早前有个好心的老寡妇收养了她,但由于老寡妇年纪太大,在她十二岁的时候,这唯一的亲人也离她而去。
    她唱歌很好,便在村子里以卖唱为生,靠着微薄的银两勉强度日。之前,渤海再次发了大水,村民以为自己不经意地触怒了海神,为了让海神息怒。他们想到了祭祀,比猪牛羊更好的祭品,自然是美丽的女人。
    古时的人多迷信,都相信只要令神仙满意,神仙便会保护他们。这种恭维的做法,就好像现在的人给领导们送礼。
    由于林月无父无母,又长得年轻貌美,所以村中人都想到了她。他们想,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完美的祭品了。林月最终是被自己的邻里绑到了高台上,还被他们换上了作为祭品该穿的衣服。
    她只是一个弱质女流,明白自己逃不掉,便不再做无用功,淡然地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邻里将她的眼睛绑上,还绑住了她的手脚,当长袍男子——巫师做好法式后,他们将她像丢一袋杂物一样地丢到了海里。
    沉入大海,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唯有无尽的黑暗。原来死亡便是这样的,她如此想着。原本她还一直闭气,但渐渐地,她放弃了,因为手脚被牢牢地绑住,她挣扎不得,这些绳子的牢固程度,亦不是她能毁坏的。
    当顽强的抵抗换来的只有痛苦时,不如看淡,不如放手,当死亡无法避免的时候,不如淡然地面对。这不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负责是要在我们生时,当死神已经来临,我们除了平静地看待,又能如何?
    哭哭啼啼,埋怨世道不公,命运残忍,这样的事,我不肯做,林月也是。我曾经也埋怨过自己的命运,埋怨自己为何不是云起最爱的人,可是命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们看见过它吗?而且上天真的欠过我们什么呢,我们的命是它给的,如今它要收走,我们又有什么好埋怨的?我们来时,什么都不曾带来,我们死时,也不该带走任何东西。
    不得不说,林月是幸运的,她没有被大海淹没,更没有死。她沉入了水下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那里虽然一片漆黑,但人却可以在那里呼吸。
    与她一块儿落下的,还有其他的祭品。
    醒来时,发现有什么东西在舔她的脸,所以一把扯落蒙在自己眼前的黑布,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因为周边一片漆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弄醒了她。但这时,她发现手脚上的绳子都已经损坏,她恢复了自由。
    可是她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呢?
    四周本来还有“哗哗哗”不知名动物的叫声,但她一醒,四周的声音全都淡了。一下子,此处变得落针可闻,静谧的可怕。她动动了喉头,想打破可怕的寂静,所以寻了首自己最擅长的歌曲,唱了起来。
    这是一首叫做《海螺歌》的歌曲,听闻南宋时期,常有人在海边的海螺中听到这首奇曲。但不知为何,这首歌曲只能被那些不识字的女人传唱下来,一直都无缘用文字记载,所以到如今便已失传。但在林月的那个时代,这首歌仍然流传着。
    动人的歌声似乎唤起了这里多年不曾有过的生机。不知道已有多久,这个地方再也没有歌声,再也没有光明。而当她唱起歌来的时候,四周突然亮了起来。
    一只一只透明的水母漂浮在空中,它们的身体里好像都藏着一只灯泡,像一盏盏灯笼照亮了她所在的地方。原来她的面前是座宫殿,宫殿外有一个巨大的白玉平台,平台下有九九八十一级台阶,象征着无上的权利。白玉是极为昂贵的物品,这里的白玉竟然铺了好几十公顷,可以想象当年这里的繁荣昌盛。
    水母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片红光,笼罩在这个平台之上。嘴里还不停地哗哗哗地哼着,像是伴唱。
    说实话,林月的声音的确好听,听过一次,便教人再也忘不了。
    她站在白玉石上,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不知所措,但她不敢停止歌唱,就怕自己一停,这些水母又暗了下去,她又会陷入无尽的黑暗。现在,她方才明白,刚才感觉有东西在舔自己的脸,其实是这些水母的触角触摸到了她的脸,所以湿润冰凉。
    但令她最为震惊地是,她正前方的宫殿大门,这时,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了。面前的水母一下子让开,给她留出了一条可供四人行走的路,这条路直通宫殿内部。
    想来宫殿应该有人,这些水母是请她入内,如今,她已经无法退后,只能往前,所以咬了咬牙,走向了那个宫殿。当然,如果她想后退,还是有机会的,只是那宫殿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吸引着她,她克制不住内心的想法,遂向里走去。这或许也应了那句,好奇害死猫。
    宫殿内潮湿阴暗,比一些蝙蝠洞或是墓室更加阴森可怕,她看不出这个宫殿的生气,也感受不到这里面还有活人。好似几万年前,这里已经荒废。但大门怎么会自己打开呢?
    她永远也想不到,走进这个宫殿的那步,她的命运已经骤然改变,她也不会想到,有天会看见那样恐怖的画面。那定然,是她一辈子看见的最为可怖的景象。
    我跟着她的脚步,一次次被她的所见给震惊。也许大家会说这是假的,但这只是你没有看见,所以才这么说。你们知道吗,也许渤海底下真有这样一个宫殿,真有这些不为人所知的奇异水母。
    2015.12.3 星期四天阴
    现在,我再继续跟你们讲那个叫做“辟天”的故事。
    在林月进入那个宫殿后不久,墙壁上镶刻的夜明珠纷纷亮了起来,它们自然不是单纯的夜明珠,而是一颗珠子里生着一只像是萤火虫的生物,这种奇异的生物爬满了墙壁,散发出红光,将整个宫殿照亮。
    虽然它们可以缓慢地移动,但她却感受不出这种生物的生气,似乎它们是吃死人肉长大的,然后经过某种变异,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许,这里并不是宫殿,而是坟墓。
    林月有这种感觉,是她看见了前面更加可怖的场景。只见前面的窄道里,突然出现了几个人,走近一看,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也唱不出声来。
    那些东西根本不能被称作为人,而该叫做骷髅。几个骷髅士兵站在面前,站在士兵前的两个骷髅竟然还长着及地的长发,手上提着一盏宫灯。
    那两个骷髅发出老妪般沙哑难听的声音,对那些骷髅士兵道:“好久没有闻到人肉的香味了呀,好香啊,吃了她,吃了她……”
    林月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已吓得脸色苍白,眼见那些骷髅向自己冲来,出于本能,自然是拔腿就跑。因宫殿内的路错综复杂,很快,她便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跑到了哪里。
    骷髅一直对她穷追不舍,那两个骷髅女人的长发更是像绷紧的弦向她飞来,若她跑慢一步,准会被这些头发缠死。整个宫殿里,几乎都被死人白骨铺满,她基本是跑在这些白骨上面。每跑一步,那些白骨都会颤动一下,然后以人眼不能辨别的速度,组成一具具完整的骷髅。
    他们的目标都是她,都是想吃了她。
    不知为何,当初邻里将她推下海的时候,她的求生欲望早已淡了,但在这时,求生欲望竟是如此强烈。或许是——
    她不愿死后也成为这些骷髅般不死不活的怪物。
    看到这里,一双温暖修长的手抚上我的眼,眼前徒留一片黑暗。原来是,他来了。
    云起问:“害怕吗?”
    我摇头:“一点也不可怕。”
    他轻笑:“胆子很大。”
    “自然。”我想敢于爱他的女人,这点胆量还是要有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能上撼神灵,下搅冥界,难道我不敢吗?凡人又如何?
    他松手后,我拔出发上的银簪,轻轻一挥,簪子化成朱雀,接住了我们。我们坐在朱雀上,旁观这个故事。
    他看了我一眼,笑道:“这么短的时间进步很大,我没有教你,你却已经知道如何传唤朱雀了。”
    我回他一笑:“那是,每天都带着它呢!心意能不相通吗?”自从带了银簪后,我每天都穿复古风格的衣服,要么是文艺森女系的,要么是民族风的,亦或者是波西米亚风的服饰。
    现在,学校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个大四的学姐仿佛是从古代来的。
    每当其他同学盯着我看的时候,我很想告诉他们,你们想的没错,我就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你们知道南宋吗?我来自那个年代,我最爱的男子就是从那个年代活到了现在,我多想,当年自己便与他相逢。
    林月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到了宫殿尽头,方停下脚步。那是一间无比宽敞的房间,室内有一个古怪的阵法,阵法外有五块石头,分别刻着“金”、“木”、“水”、“火”、“土”,上有黄符,用一根粗大的铁链连在了一块儿。
    跑进去一看,哪里料到里面还有更为可怕的东西。
    五行阵中央有个楠木制造的十字架,有个青衣人被缚在了那个架子上,巨大的铁链从石块上穿过锁住了他的手脚,他的琵琶骨也被铁链牢牢锁住。最为可怖的还是,那个人的四肢竟然已经分离。
    这无由地令她想到了一种古代的刑罚,叫做——五马分尸。这人到底是犯了什么过错,竟被人处以如此重刑。林月还在思考,身后的骷髅兵团已经追了上来。若再找不到办法,她注定只能死在这里,然后成为怪物。
    正当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她好像看到十字架上的头颅抬了起来,飘扬的长发下,似乎藏着一双幽蓝色的眼睛,眼神透露出一种淡漠疏离的味道,又带着微微的嘲讽。
    哪里有人会生着一双蓝色的眼睛!难道是拉丁美洲人?
    林月揉了揉眼睛,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可揉完眼睛,惊奇地发现那个头颅真得抬起了一些。但他的眼睛被长发所遮,根本看不清楚,而他的那瓣绝情的薄唇竟然微微扬起。他竟然在笑,他在笑什么?是在笑她这个不自量力的凡人女子竟敢闯入这个必死的禁地吗?
    林月踌躇了半瞬,哪知,那头颅竟然开口了,他清冷的声音传来:“女人,无用的凡人,若你撕掉黄符,我可以救你。”
    他竟然还活着!
    当他说到“无用的凡人”时,我真想当场灭了他。他这算什么,是人还是鬼?四肢分崩离析的人,还能有什么能耐?凡人无用,他便有用吗?他能为社会做出什么贡献吗?如果不能,还不是和我们一样!
    云起拉住了愤怒中的我,不加安慰,反而说道:“凡人……的确是无用的啊!”
    我:“……”
    他继续道:“做人就该承认自己的无用,你不可能在每一个领域都很厉害。面对自己的无能,应该坦然,行便是行,不行便是不行。而人生来,本就是无用的,刚出生的我们,只会吃只会喝,又有什么用,但接受过教育的我们,渐渐发现了自己的能力,才变得有用起来啊!”
    我咬了咬唇道:“那么云起你是认为我很无用了?”
    他微微一笑道:“对我有用便好。”
    我像个小孩,追问:“哪里有用?”
    “唔……”
    他说不出来,我笑道:“云起,你发现了吗,最近你很爱笑了呢!”
    “有吗?”
    “有啊!”
    “那还不是因为你太爱笑。”
    “哈哈……云起,你这个傻瓜!”曾经,我一度觉得云起很冷漠,他的确很奇怪,一会儿对我温柔至极,一会儿又冷漠至极,但我总有种感觉,他的内心应该很矛盾。
    想来这也正常,我是人,他是神,他怎么能够不矛盾?连我自己,有时也很矛盾,不知该不该再坚持对他的爱,然,我绝对不会在现在放手。
    我说完那句话,他突然将我紧紧地揽入怀里,沉声道:“安琪,以后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说,但依照自己的内心,我说:“不会离开的。”一开始以为这是他的告白,但告白哪有这个样子的?你们有看见过男生对女生告白是这个样子的吗?我一直以为只有男生对女生说出“喜欢”或是“爱”这个词,才算告白呢!
    他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离开,就算以后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抱住他,柔声道:“当然了,云起,当我知道你成为了邪神后,我也没有离开啊!难道还会比这个更糟吗?”
    “可能。”
    “那么我答应你,死也不离开。”
    不知为何,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他在害怕什么?这一刻,他像个受伤胆怯的孩子,我像个大姐姐地安慰他。他的内心或许一直都很迷茫吧,即使看起来是那样的成熟和睿智,但内心深处其实还藏了一处常人碰不得的柔软。
    我虽然答应他,死都不会离开,但最后,离开的人是他呢?那么,我该如何?我不会离开,希望他也如此!这辈子,这一生,在这世上,我只想要一人爱我,有他就足够了。我很知足!
    推开他,我嗔了句:“傻瓜!”云起,你这个傻瓜,傻瓜,傻瓜,如果我要离开,早就离开了,他怎么就不知道呢?
    他被我的这句话搞得没话说,我以为他是气的,哪里知道他撇过脑袋,神色呆滞,好似在想心事!我这才想起,在前世,莫翎轩也最爱叫他傻瓜,不是傻瓜就是笨,她常常这么形容云起呢!
    也许,我的那句话让他想起了前世吧!
    我捧着他的脸,让他的眼睛对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云起,其实你一直都不是傻瓜,你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因为你选择了——她,她那么好,你的等待,是值得的。”我从未像此刻这般认真。
    他抓着我的手,微微苦笑,也或许是无奈的一笑,我说不清楚。他道:“当然,她是我选的,怎么会不好。”
    能拥有云起的爱的人,无疑是幸福的。我说:“为喜欢的人而活着,也是一种幸福的事吧!”
    “嗯。”
    “若最后放手,那也不会是不爱了吧!”
    “嗯?”
    “因为天命不可违,你没有等到她,但还是爱她的,不是说明了这件事吗?”
    “的确。”
    这一刻,我的内心深处似乎有种强烈的冲动。我竟想叫云起为“子扬”,还有“姜黎”。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解释不清,也许是我看过他们的前世,将自己代入了进去,一下子入戏太深。
    在我们说话的当儿,林月已经揭了一块石块上的黄符。她这是被逼得没了办法,不管是被骷髅兵团吃掉,还是被青衣人杀死,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拼一拼,说不定能得一条活路。
    黄符落下,五行阵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整个房间都在战栗。骷髅士兵被室内的震动所撼,不敢再往前一步。
    此时,五行石上的铁链“嘭嘭嘭”地断裂,那个十字架上的青衣男子摆脱了铁链的束缚,用自身灵力将四肢聚合。此时的他,拥有完整的身躯,穿着一身黑衣,黑衣长发随风飘扬,一双幽蓝的眼睛尽显冷酷,一抹薄唇透着冷漠,有着历经沧桑的淡漠。
    他轻轻一挥手,手边脚上的铁链还有那些五行石一下子粉碎成沙,沙石烁砾飘飞在这个空间内,金灿灿地,仿若金子。哦,我这个小财迷,想到什么都是金子,但飘飞在我面前的碎粒的确是黄金,原本的五行石就是金石。
    我想,若这不是一个故事,是真事该多好,将这些金子搬走一部分,估计此生都吃穿不愁了吧!云起仿似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有我在,不会让你饿死的。”
    我睨了他一眼,他这话,说的好像没有他,我就会饿死般。我说:“金子虽好,但又不能拿来当饭吃。如果这些金子都是我的,我最爱做的,首先不是花,而是在它们上面都留下我的牙印,这就表明它们是我的东西了。金子这么多,我一个个磕下去,岂不是要将牙给磕没了……”
    他听完,哈哈地笑了出声。这话,我本就是开玩笑,我希望他快乐!
    他笑完,指着那个黑衣男子,道:“知道他是谁吗?”
    我摇头。
    “他是海族之王,也是妖族之王,叫做玄冥,世人称之‘妖君’。”
    我“哦”了声,没有过多的震惊,因为玄冥给我的印象,就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只是不知为何他会被人锁在渤海之底。
    玄冥站在原本的五行阵中心,冷漠地看着眼前的骷髅士兵,它们看见他,纷纷颤抖地叫道:“妖君……”
    他看着它们,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怜悯和痛惜,然后无奈一笑:“已死之身,以这种方式存活,又有什么意义呢!”说完,一扬手,一股强大的灵力飞向它们,它们接触到那股灵力,立即化作尘土,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林月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缓过神来,刚想说什么,玄冥这时突然捂着肩膀,痛苦地半跪在了地上,只见他的肩膀流出血来,四肢的连接处都带有血迹,浓重的血雾弥漫在空气中。他捂着伤口,低着头,长发再次遮住了他那张英俊的脸。他咬牙切齿地恨恨道:“容宇帝君……”
    听到这个名字,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彻骨的恨。我的心突然纠得紧紧地,看向云起,只见他的唇微微扬起,竟带着一丝冷笑。
    我好似懂了,玄冥一定和云起有仇,只是不知这仇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穿越进了书里,还是穿越到了古代。
    云起的第一世就是天界的容宇帝君姜黎啊!
    林月走到玄冥身边,好心地想扶他一把,他却冷冷道:“别碰我,我今生最讨厌的就是凡人。”
    林月伸出去的手僵在了空中,过了会儿,慢慢地收回手,道:“我只是……只是觉得你救了我,所以……”
    玄冥抬头,看着她,目透凶光,冷笑:“你觉得我是在救你吗?哈哈……你可知道那些想吃了你的人是谁?你一定觉得他们是怪物吧,曾经的他们可不是这样的……”
    林月颤抖地问:“是谁?”
    “我的族人……死后,怨念太重,化成这不人不鬼不妖的怪物,我刚才不过是在为他们超度而已,你以为我是在救你吗?愚蠢的凡人……”
    这时,云起不带任何感情地笑道:“还是老样子啊!”
    我相信云起一定认识玄冥,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是什么。难道……我突然有种预感,也许将玄冥锁在渤海之底的人是云起,但他为何要这么做?
    林月听不下去了,无畏地说道:“别说了,你觉得人无用,人愚蠢,那么你呢?你又为何会被困在这里,到底是谁无用呢!”
    我笑道:“哈,云起,她说出了我心中的声音呢!”
    玄冥没想到一个凡人女子竟敢冲他说出这样大胆的话,他本来便厌恶凡人,觉得凡人是世间最没用的人,所以凡人没有必要存在人间,他曾经要诛灭所有凡人,全因此念。此时,他不顾身上有伤,起身极快地扣住了林月的脖子,将她逼到了墙角。林月拼命挣扎,但无奈自己力量微弱,很快,痛苦的眼泪溢满了她的眼眶。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逃出那些骷髅之手,又落入一个大魔头的魔爪。
    我以为林月一定会被玄冥掐死,哪知这时,他刚刚愈合的身体突然涌出大量的血来,每当他对她加重一分力道,伤口就会裂开地更大。直到最后,手上再也没有力气,只能将林月放了。
    很明显,他不能杀了她。仿似是诅咒般,他竟然不能杀了这个女人,还是说,他根本不能杀凡人呢?
    林月顺着墙壁,滑到地面,低头对着地面不断咳嗽。如今她能活下来,真的算是一个奇迹。
    放了她后,他身体的力量再一次恢复了。很快,他明白了,他的确是不能再杀凡人了!
    这对他打击很大,他愤怒地将室内一切物品都砸个粉碎,一边砸,一边喊着“姜黎”的名字。“姜黎,我要杀了你……”他恨恨地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偷偷地看云起,却发现他格外淡定,好似不是面对一个仇人。玄冥要杀了他,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呢?云起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吗?
    渐渐地,玄冥冷静了下来。他住手,对林月道:“女人,还想不想活下去?”
    林月疑惑地看着他,刚才还想杀她的男人,对她的态度竟好似突然转变了。
    玄冥继续道:“我的宫殿已经很久没有活人了。如果你答应陪我一阵子,我会将你送回去。”
    我对他那360度大转弯的态度吃了一惊,但想想也正常,他被锁在海底多年,心里难免寂寞孤独,有人陪着总好过一人独处吧!
    但我想错了,他哪里是要人陪,他不过是要一个现成的丫鬟而已。这之后,玄冥使唤林月将宫殿各处都打扫干净。宫殿很大,多年没有清理,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走一步,都能扬起万千尘土。
    由于林月是吃过大苦的勤劳女子,认为打扫卫生什么是小事一桩,这总比去死要好多了,所以她接受了这个提议,他对她提出的要求是三年,为他工作三年,三年之后,他一定放她走。
    林月想了想,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便答应了。
    更何况,她知道他不可能杀了她;虐待她,更加不可能,她是个活人,可以逃跑,也可以变着法子令他消气,再说,他其实并非是个大奸大恶之徒。他——只是讨厌凡人罢了。
    三年的时光,他们有磨合,有冲突,也有喜悦。起初,两人虽然一直无话,但渐渐地,生疏打破了。转折的关键,是发生了一件极为暧昧的事。
    海妖是冷血动物,所以极怕冷,那夜的海底冷得彻骨。他呢喃了句冷,林月好心地给他添了棉被。我想,这时的林月应该是对玄冥产生了好感,谁让我是旁观者还是读者,自然能知道他们的心思。
    他并未拒绝,好似看穿她的心思般,对她说:“你怕我受冻?”
    她吃了一惊,过了会儿,娇羞地点了点头。
    “你想温暖我的心吗?”
    她亦点了点头。
    “那么你过来。”
    她走了过去,坐在他的身边,不知该做什么。
    他吩咐一声:“抱住我。”
    她啊了声,却还是照做了。
    那夜,他们便是抱了一夜的。
    只有她,才可温暖他向来冰冷的心。
    我说:“云起,他这个待遇,可以跟古代的皇帝相媲美了。”
    云起说:“本来就是古代的帝王嘛!”
    我说:“是啊,如果是现在,这姑娘年纪太小了,做这样的事,要被骂的。”
    他说:“是啊!”
    后来,知道林月会唱歌后,他便对她道:“女人,唱首歌吧!”
    唱歌是她一生最喜欢做的一件事,这算是她的爱好。所以她爽快道:“好啊!”
    每当她静静唱歌的时候,他变得格外安静,仿佛一切悲痛,一切矛盾,一切仇恨,一切不好的东西都消失了,只余下快乐。她唱完后,说:“我唱歌,就是为了给别人带来快乐!”
    玄冥回道:“志向很伟大,天下不快乐的人很多。”
    “那么,你快乐吗?”
    他没有回答。但在这时,他会说一些过去的事,比如曾经的渤海宫殿有很多的人,全是他的族人,男的英俊,女的貌美,男的英勇豪迈,女的温柔可爱。当年,这里的人都会唱好听的歌,这些歌曲动听地能将航海的人吸引来。
    人们称他们为海妖,一旦听到海妖的歌声,一定要塞住耳朵,如果没有塞住耳朵,听到了他们的歌声,便会被他们吸引去,最后船会翻,会沉入海底。很多帆船其实就是这么消失的,并非遇到了海难。
    她问:“你们为什么要害那些无辜人?”
    他只冷冷回一句:“那些人抵挡不住歌声的诱惑,不该怪自己吗?我们可没让他们去听啊!”
    “唔……”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反驳,但心里总觉得他这么做是不对的。每当谈到这个话题,两人总会不欢而散。所以渐渐地,她学聪明了,不再问这个,而是问他:“你会唱歌吗?”
    他说:“我只会听,从来不唱。”
    “这样也好,有我会唱,便足够了。”
    他无言一笑:“呵!”
    有时,他也会主动问她,譬如:“你被乡邻当作祭品送给我,恨过他们吗?”
    她答:“恨的确恨过,只是现在我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若一个人的心里只有恨,怎么还能包容快乐,恨人的同时,惩罚的往往不是被怨恨的对象,而是我们自己啊!”
    他听了,沉默良久,仿佛看透了仇恨般,道:“其实渤海会有海啸,与我无关,你的乡邻不该将我当成万能的神,即便他们对我恭敬,我也不会出手相助的。”
    “你的意思是人要各安天命,凡事都要靠自己喽!”
    “随你怎么想。”
    林月微微一笑。
    我对云起说:“你看,十万个读者有十万个哈姆雷特呢!”
    云起问:“你对他们这番话怎么理解?”
    “道理很简单,他们都说清楚了,凡事不要想得太复杂。”我这么说,是因为我不想费脑子。
    云起微笑不语。
    当林月完全熟悉玄冥后,她才敢问他:“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被锁在五行阵里的吗?”
    他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想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了,所以在他思考的时候,我也问了云起:“云起,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将他锁在渤海底吗?”
    云起淡淡道:“暂时不想说。”说着,玄冥也道:“暂时不想说。”两人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
    云起听到他这么说,微微蹙了蹙眉,似乎带着一丝不悦。云起一定很讨厌玄冥的吧!
    玄冥和林月的三年,就像电视剧里放出的几个剪辑过的片段,极快的过去,因为几乎都是快乐的时光,这样的时光美好地不似人间所有,不会引起人们的共鸣,而且没有冲突的剧情,也是观众们不愿看的。
    也许玄冥他一直都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直到有一天,林月突然消失了。他惊慌了,早已习惯了她的陪伴,她的歌声,她不在后,他再一次陷入了孤寂,身边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怕了,所以疯狂地寻找她的身影。他认为失去她是神仙在他身上施加的诅咒。而他当年被锁在渤海底,就中了这样的诅咒。会在乎一个凡人女子,或许也是诅咒吧!只是这样诅咒,他已经逃避不了。
    海底的那一丛丛红色鸢尾花中,林月手执一朵鲜花,站起身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正在寻找她的男子。她没有消失,只是不经意在海底的世界里找到这样奇异的花朵罢了!
    哈,在我国,鸢尾花可是友谊和爱情的象征呢!
    她笑着向他招手:“你看,这里有这么美丽的花,我还是今天头一回见呢!”
    他没有看花,而是抓住她,哑着声音道:“没经过我的同意,你怎么可以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鸢尾花丛的确离宫殿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看到他担心的目光,她讶异地看着他,还来不及说话,已被他拉入怀中。看到这里,我“哎呀”一声,吓到了云起。
    我对云起说:“我发现自从看了别人的故事后,我就成了个偷窥狂呢!”
    他问:“此话怎讲?”
    我道:“你看,这次是玄冥将林月揽入怀中,上次是千虺和时雨的洞房花烛夜……我可都看了一遍呢!”
    他微微一笑。
    我继续道:“以前,爸妈总跟我说,看这些场面会长针眼。”
    “长了吗?”
    “当然没有,所以爸妈跟我们说的这个是不准的,爸妈的话也不能尽信啊!他们总让我在读书的时候,不要谈恋爱。”
    “那是因为你当时年纪太小,还不能看这些画面嘛!你爸妈吓你,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可是现在我已经大了,更到了快要谈婚论嫁的年龄,男女之事总是要了解的。自从看了这些男男女女的故事后,我就对这种事了解了很多。”
    他叹了口气,似乎带着无奈:“看来是我带坏了你。”
    “不算,云起,我认为是对的事,我就会听,我不认同的,别人跟我说了再多也没用,听了也就忘了。所以这些故事,我也只会记得一些自己所认同的情节罢了。”
    “想来我的安琪已经长大了。我都忘了,你已经是个女人了。”
    “早就是女人了,到了十八周岁就成年了。现在马上要毕业,然后找工作,再然后……”
    我说完,他突然喃喃自语起来:“再然后,就是要嫁人了呀,嫁人了呀……”似乎是不想让自己去想,所以他闭上了眼睛。
    我牵着他的手,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云起,我这一辈子,除了你,谁也不嫁。”说的很轻,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说完,我感受到自己握着他的那只手突然被他攥得紧紧地,他睁开眼,对着我的眼,眼神无比平静,我猜不透他的感情。
    我和他的眼神交错了一下。怕被他说我自恋,我笑了笑道:“云起,这辈子,如果没有合适的人,还不如不嫁了呢!”
    他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对着虚空道:“也许,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当年我为何要将玄冥锁在渤海之下。”
    我说:“好啊!”
    说着,我们眼前的画面变了。那个故事还要从万年前,容宇帝君姜黎还在人世说起。
    那年,瑶姬下凡,为凡间抵挡四大妖王的侵袭;与此同时,姜黎在天界对付魔族。
    那年,瑶姬去世,即便她不是死在四大妖王手中,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而这四大妖王其实只是妖族的四大护法,真正的妖王是妖君玄冥。正是他下令让妖族屠灭凡人,若非如此,瑶姬不会下凡,不会死去。
    姜黎痛恨玄冥,只是因为瑶姬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姜黎,瑶姬,那是云起的第一世还有他第一世最爱的女人,你们知道吗?他们的爱痴缠了三世,也许根本不是三世,而是永生永世。那就是他们,那是他们的爱情,也许人世间真有如此深刻的爱情,只是我们以前从未发现。
    瑶姬死后,姜黎便带兵攻打妖族,一把长宁剑,将渤海染成血红。妖君玄冥不幸落败,被姜黎施以重刑——五马分尸。
    渤海之上,姜黎御风而立,对手下人说:“罪人玄冥,杀人无度,不肯悔改,处于五马分尸之刑,诛灭全族。”
    全族的意思,只是针对海妖一族。
    姜黎甚至设立了五行阵,将玄冥困在阵中,更用铁链锁住了他的琵琶骨,绑住了他的手脚脖子,一直连接在天马脚上。
    玄冥无惧,冷笑道:“若当年是我出手,那个女人估计连尸骨都不会留下。”他口中的“女人”指的自然是瑶姬。
    姜黎脸上毫无表情,并没有在意他的激将法,待时辰到了,一声令下:“行刑。”
    那一世,姜黎穿着一身银盔铠甲,玉冠束发,长发飞扬,面容无比冷俊。那时的他,几乎掌握了所有人的生死,却唯独保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
    玄冥没有发生一声痛哼,只是恨恨道:“姜黎,只要我活在人世一天,便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凡人……”
    姜黎冷冷道:“只怕你没这个机会。现在,本君以神之名诅咒你,今生今世再不得杀任何一个凡人,终有一天,你会爱上一个凡人,而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
    神的诅咒,一旦施下,很难破除,再说,这个诅咒来自姜黎之口,以玄冥的道行,是破除不了的。除非有一天,他亲自收回那个诅咒。
    他这么诅咒玄冥,不是为民除害,只是因为瑶姬死了,他要玄冥也体会失去挚爱的痛苦。只要玄冥爱上凡人,他自然再难怨恨凡人。姜黎这么做,实在不失为一个一举两全的好办法。
    玄冥道:“本君不可能爱上凡人,姜黎,如此,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姜黎冷笑:“死亡不是最大的惩罚,我要你生不如死……”
    在听到姜寒说出这句胆寒的话时,我的身子不禁一颤,没错,我有一些害怕。看着云起,但他没有看我,而是看着当年的那个他。我从没想到,云起也曾有过这么冷漠的一刻。我好怕,有一天,他会如此对我。
    姜黎继续道:“本君设下的这个五行阵,只有凡人可以破除,除非这世上有人能够强过我。”
    连魔尊姜寒、妖君玄冥都不是姜黎的对手,这世上估计没人会是他的对手。但也未必,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若非如来佛祖赶来,又有谁会是他的对手呢!可见凡事不是绝对的。
    玄冥的四肢分离,血洒当空,被铁链连得紧紧地,慢慢沉入渤海。姜黎手持长宁,仗剑一挥,海妖全族上下,男女老少,不管是否真的有罪,全都死于他的剑刃之下。
    玄冥看到族人死在自己面前,咆哮一声:“不……”
    声音——痛苦、无奈、苍凉。
    然,这个声音最终被海水淹没。姜黎杀了无数人,连眼睛也没有眨,他站在这个修罗战场,不像是来拯救苍生的神,而是来此毁灭一切的魔。
    那些海妖,大多数可能都是无辜的啊!我突然好怕,看着这样的姜黎,这样的云起,心里不禁生起一股寒意。我不禁发起抖来,云起察觉到我的异常,却是冷冷一笑:“你到底还是怕了,安琪,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神了,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是邪神,邪神还会有善心吗?”
    他似乎是对我失望透顶,立即将眼前的画面收走。这个故事又留在了那个红色鸢尾花丛里,只是原本还笑脸盈盈的美丽少女,此时却像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她倒在了玄冥的身上,此时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我知道那是云起当年对玄冥施加的诅咒。一旦玄冥爱上了凡人,便是那个凡人的死期。所以林月必须要死。
    但她是无辜的啊!
    我对云起道:“云起,他们是无辜的,不该为瑶姬陪葬的。”
    云起道:“刚才你不是说过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陪在我身边的么,就这样,你便怕了吗?如果是这样,安琪,你应该离我越远越好。”
    我摇头道:“我不是怕你,也不是要离开你,我只是觉得你做错了,希望你悔悟。”
    我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话是否起了作用,等回过神来,我早已从书中的世界出来,而云起已经不知去向。他不肯再见我!难道是我说错话了吗?他生气了吗?他再也不肯理我了吗?
    云起,为了瑶姬,你真的什么都不顾了吗?想着这,不禁想哭,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心里有种声音让我别哭。哭泣是软弱的体现,所以我不哭。
    2015.12.4 星期五天晴
    云起离开了,但我要去找他。不管前方有什么苦难,我都不愿选择逃避,我宁愿面对,因为逃避永远解决不了实际的问题。就像小学的时候,成绩一般,上课不能集中精力,老师常常罚我站在后面,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站着,就算想到逃跑,最后还是忍住了。
    想来罚站时,还能将头高昂地扬起来的人,应该并不多吧!
    上完上午的课,我收拾了一下行李,正要出发去云起书店,竟然收到了云起的短信。他说:“速来操场。”
    看到短信的那瞬,有惊喜,也有怯懦,到底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啊!不过,我是真的很想见到他,很想跟他说清楚,我不要不明不白地和他分开,所以立马跑了过去。
    中午时分的操场,一个人也没有。我跑到那里的时候,发现偌大的操场竟然只有我一个人。云起,他不在吗?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他说:“上来。”
    我抬头,看见云起站在主席台上,靠着栏杆,毫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听到他的声音,立马向他跑去,冲进他的怀里,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的眼泪竟像下雨一般地落下来,也许是因为我抱住他的同时,他也抱住了我。
    我说:“云起,我……”话未说完,他道:“安琪,是我错了。”
    我抬头讶异地看着他,其实刚才,我正想说是我错了。如果我昨日没有怕,没有说那些话,云起一定不会离开,云起,不管你成为什么,我都不怕,我都不会离开你,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啊!人这一生总要有些追求,既然选择了你,怎么能够轻言放弃,若有天,你抛弃了我,你再也不需要我,那是我们的缘分走到了尽头,那么就放手吧,我不会后悔,不会有遗憾,然——那绝对不会是现在。
    他柔声对我道:“安琪,你说的没有错,当年是我做错了。我,吓坏了你吗?”
    我摇头看他,破涕而笑道:“我的云起最好了,怎么会被你吓到!”
    他牵着我的手,道:“我想,我现在应该收回自己当年对玄冥许下的诅咒。安琪,你知道吗,其实林月并没有死,她从五百年前,活到了现在。”
    我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凡人,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他问:“要去见她吗?”
    我点头。
    “那么今夜去吧!”
    “好。”
    六点半后,天已经大暗,夜里,街道通明,摊铺林立。
    和云起一同吃过晚饭后,他带我去了一条叫做“紫阳古街”的古朴街道,去寻一家叫做“紫竹轩”的茶馆。
    此街虽位于一座古城,两边的楼房均是古时的建筑,但都沾染了商业气息,花红柳绿,好不热闹。一路过去,大红灯笼挂满了整条长街,长廊上更是坐满了人。
    走过一口古井,路过一丛桂花树,我们很快看见了那家茶馆,茶馆外有两个大石狮子,两旁各放一盆我说不出名的植株,绿中带红,煞是好看。
    正要走进去时,余光瞥见一个黑衣男人站在前路上看着我们,但我仔仔细细地去寻时,前面哪有什么黑衣人呢!想来是我看错了。
    云起推开雕花的木门,我看见了这家店的女老板,她盘了头发,身穿红色的旗袍,脚蹬一双七八厘米黑色高跟鞋,坐在一张木桌子旁,手中端着一杯清茶,正细细地品味,一点儿也没有被我们打扰。
    不得不说,她是个美艳的女子,有着一张娃娃般精致的脸,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冷艳,但我错了。在看人方面,我到底是太自负了。
    茶馆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所用物品,皆如艺术品,就比如那只鎏金香炉,放在一个红木架子上,显得格外雅致,架子边还放了几十本古书。
    馆子不算大,茶客也不多,我们进去后,发现只有我们两个客人。女老板看起来无比悠闲,似乎不在乎有没有生意。
    我们寻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她才悠悠地说了一句:“小尤,接客。”
    说着,从内室跑出来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俊秀的小伙子。他跑出来问我们:“敢问客官,想喝什么茶呢,我们店里有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黄山毛峰、安溪铁观音……”
    我听之一笑,难不成这家店是将中国的所有名茶都集齐了!
    不知为何,小尤看见云起的那瞬,我发现他似乎微微吃了一惊,眼中露出一丝冷冷的锋芒,但很快又掩饰过去,笑容满面地看着我们。
    我的性子有些敏感,所以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会被我牢牢地抓住。
    没待小尤说完,云起淡淡道:“给我一壶‘恼予情’。”
    我心说,这是什么茶,怎么从没听过。那小伙子杵在原地,面露难色,正要开口,那女老板打断了他,她突然放下手中的杯子,向我们走来,也许是看云起英俊,直接将手搭在了云起的肩上,柔柔地说道:“一段风光画不成,洞房深处恼予情,敢问公子,后面两句。”
    云起没有看她,而是看着窗外:“频呼小玉元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
    这是一首艳诗,即便我不懂诗,倒也能听懂几分。大致讲的是洞房花烛夜的新娘子坐在闺房里,等丈夫等得很焦躁,频频唤自己的丫鬟小玉去倒茶,无非是想引起丈夫的注意。
    我将手放在桌子下,看到他们做出亲密的举动,两手捏的紧紧的,心想,什么嘛,她知不知道,云起是我的男朋友,她怎么可以直接将手搭在一个陌生男子身上。我看了心中有气,有点沉不住,但云起的定力却着实很好,也许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吧!
    看到女老板冲我微笑,我干脆将脸撇向窗外,眼不见心静。我这人向来不会装,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她这么做,令我无比讨厌。
    女老板碰了我这枚冷钉子,估计尴尬得打紧,这时对小尤吩咐道:“去,去拿我今早煮好的东西来。这两位,可是我的贵客,切莫怠慢了。”
    小尤很听话,说了句“是”,便跑进内室,出来后,手上端了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两杯清茶。茶的味道很奇怪,我从未闻过,也许是我喝过的茶不多,所以闻不出来吧!
    女老板将左手搭在云起的肩上,身子贴着他,右手端了一杯茶,递到云起面前,柔声道:“要入‘风情苑’,可必须要喝下这杯酒水哦!这可是入场券呢!”
    原来那是酒,怪不得我闻起来觉得奇怪,气味如此浓郁的酒,想来酒劲很足吧!我现在不关心这,只想知道那“风情苑”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一听这个名字,便觉得那定然不会是个好地方。
    我们来找林月,找到了这家“紫竹轩”,然后要通过这家“紫竹轩”去到一个叫做“风情苑”的地方。那“风情苑”才是我们真正要找的,难道林月在那,那样的地方……我突然对她的命运感到隐隐的担忧,只希望是我想错了。
    云起爽快地接过酒,一饮而尽,喝完那杯酒后,女老板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我知道自己不会看错。待她要将酒递到我面前时,云起对她道:“我的女伴不胜酒力,我替她喝。”
    女老板看了我一眼,想了想,笑道:“这也无妨,只是你确定要喝两份量的酒吗?”
    “确定。”
    女老板最终是将酒给了云起,我默默地看着,完全搞不清状况。我知道云起的酒量很好,曾经他还常常与莫翎轩饮酒对酌,想来区区两杯酒难不倒他。
    我的酒量也很好,但在这个时候,并不想逞能。做人呢,还是低调些比较好。我没有云起那么强,自然只能低调行之。不然闯祸了,又得麻烦他。
    再说,那女老板和小尤应该都不是凡人吧!否则,这家店的客人这么少,他们岂不是要饿死!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又想错了,其实女老板真正赚钱的地方,并非这家茶馆。
    喝过所谓“入场券”的酒后,他们带我们向内室走去。
    看到女老板频频对云起眉目传情,我很是不满,撇过脑袋,一声不吭。云起站在我身旁,问:“怎么了,为何不高兴?”
    我瞪了他一眼,想告诉他,他心知肚明。
    他的确什么都明白,笑笑说:“刚才的那首艳诗是暗号嘛,不说怎么能让他们带我们进去。”
    我大概也猜到这个,只是一想到他和女老板亲近,有些不悦罢了!他见我仍不高兴,继续解释道:“其实这首艳诗的后面两句跟‘佛祖西来意’颇为相似呢,诸佛就像这良苦用心的新娘子,众生便如那感觉迟钝的檀郎。”
    我说:“你就胡说八道吧!”
    他道:“不是胡说八道,你难道没有听过宋朝临济宗杨岐派克勤禅师悟道的故事?”
    我没听说过,不耐道:“难不成他还是以这首艳诗悟道的?”
    “还真是。”
    “哼,听不懂。”说不过他,我便要耍无赖,就要他赖不过我才好。
    “不懂,我可以跟你说。”
    “不想听,不想知道。”
    他微微一笑。
    为了体现我不是个小气的人,我假装和颜悦色,也不再和他计较。
    入了内室,和我初见云起书店的二楼和后院一样,在外面看,内室极小,一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宽敞得很。
    那就是一个像是“龙门客栈”般的地方,总共有两层楼。我们所在的第一层楼,有很多桌椅,桌椅前有一个很大的舞台,舞台上有雾飘起,好像放干冰一样。
    二楼据说都是雅间和雅座,只有贵客才能入座。我们进去的时候,一楼已经坐满了人,全是穿着现代装束的男男女女。这里简直是现代和传统的结合啊!
    女老板请我们上楼一坐,我们也没对她客气,在二楼的栏杆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好正对下面的舞台。这里叫做“风情苑”,但跟我的想象相差太多,舞台上并没有卖艺女,而是一个说书人。
    大约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留着两撇八字胡,穿着一身布衣长衫,像极了电视里民国时期的知识分子。这时候,他站在一个讲台边,绘声绘色地说着《水浒传》里武松、潘金莲和孙二娘的故事。
    正讲到潘金莲如何使劲引诱她的叔叔武松,两人将酒斟来斟去,便开始调情了。这话不是我讲的,是说书人这么说的。台下的人一听,个个都哈哈大笑起来。我羞得脸红起来,却也捂嘴偷笑。因为我发现潘金莲初见武松,也是二十二岁,与我一般的年纪。我不是说自己像潘金莲,只是有些地方相似,就难免会将自己代入进去。
    此时,女老板早已离开我们,她自然不会陪伴客人的,小尤被留下了,但我们没让他陪,因为我们不习惯被人伺候。被人伺候未必就好,因为失了自由。
    他们离开后,来了好几个美丽的少女,她们看见云起,都纷纷笑若桃花地向他迎来。我推开她们,道:“我的朋友已经有伴了,你们快点走吧!”
    她们又纠缠了一会儿,却都被我一一推开。其实我并不擅长和其他女子抢一个男人,但他是我最爱的人,此时也只能豁出去,作虎狼状吓唬她们,就是不肯别的好看女人走近他。想来我的确是个女汉子,而且妒忌心十分强!
    所以千万不要得罪我,否则我一定会让他死得很惨!
    待其他女子走开,云起拉着我的手,笑看着我:“没想到我的安琪,还有这么凶悍的一面。”
    我说:“是啊,是啊,你怕了吗?”
    “不怕,是很可爱,越来越可爱了!”
    我说:“云起,你别拿我打趣,我知道这个世上有很多可爱的女人,我连她们万分都不及。”
    “你说谁?”
    “莫翎轩,抑或瑶姬……”
    听到这两个名字,他的目光一黯,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思念她了。哪知,他突然身形一颤,捂着胸口,蹙着眉头,微微喘息。我一急,什么也没想,就去摸他的额头,手却被他一把抓住。
    他抬头,柔声对我说:“没有事。”
    触到他的手,我发现他的体温比平常高出许多,这哪里像是没事,我想应该是刚才云起喝下的酒水有问题。
    一想到那女老板不怀好意的笑容,便觉得那所谓的入场券就是毒酒。不被毒死方可进入这风情苑。他不让我喝,是担心我吗?哎,我真是自恋!
    我急道:“是不是刚才那酒……”
    话未说完,云起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我推到一旁。看到他紧张的神色,我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从他身边侧着过去,我一直紧张地看着他,心弦绷得紧紧地,果不其然,只见一把寒光逼人的古剑突然出现,极快地插入了他的心口,血从那剑上滴落,鲜红无比,触目惊心。
    有谁能够被刺了心脏而不死的?
    云起将剑握住,所以手上也全是血,一下子,我吓坏了,立稳脚跟,冷眼看着刺剑之人。他竟然就是——小尤!
    一把剑已经大半刺入了云起的体内,小尤笑道:“姜黎,当年灭族之仇,我一直不忘,没想到如今,大仇终于可以报了。”
    我吃惊:“你是?”
    小尤说道:“当年海妖几乎全族灭尽,但我刚好活了下来,我在这风情苑里苟延残喘,就是想有一天,能够手刃仇人。今天,总算让我碰到你了。”
    我大叫:“他不是姜黎,他是云起。不信你可以问别人,他是云起,不是姜黎。”
    小尤冷哼一声:“我忘不了他的面容,也忘不了他的神情,当年的他,不就是像现在这样吗?虽然时代变了,你的名字也变了,那又如何,你还是你啊!”
    我扶住云起,生怕他会倒下去,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心里怕极了,害怕他会这么死去。想来我的爱与他的安危比起来,我宁愿放弃爱他,也要他安好。
    小尤的确可恶,之前的酒水一定有毒,因为我发现云起的唇已变成淡淡的暗紫色,我离他最近,又生性敏感,这细微的变化都落入我的眼里。小尤趁酒中的毒起效后,便向我们偷袭,这才让他得手。
    我只恨自己没有本事,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小尤。这时,我想到了朱雀,我手中也只有朱雀可以帮我们挡一挡。刚拨出银簪,云起对他道:“你真以为自己打败了我吗?”
    声音雄浑有力,哪里像是中了毒,抑或是受了伤。
    小尤吃了一惊,松了握剑的手。与此同时,云起握剑的手也移开了,只见无数的剑屑从他手中飘落。那把古剑在我眼前,一寸寸化为碎屑。
    原来,那剑在刺到云起时,早已被他用灵力损坏,看起来剑大半插入他的体内,其实只有一分罢了!他并没有受很重的伤。
    小尤震惊地看着云起,云起轻轻挥手,万千剑碎纷纷还给了小尤,小尤被这股强大的灵力击中,摔进了雅间内,将门都给摔坏了。
    这么大的声响自然打扰了风情苑内其他听客,他们纷纷起身看向楼上的我们。我向下望去,一看吓得不得了,敢情这个风情苑里的都不是人,而是妖怪。那些人不是长着蜥蜴的脑袋,青蛙的眼睛,就是长着蛇的尾巴,都是奇形怪状的,哪里是我刚进来看见的情形!
    好在他们也只是看戏罢了,并没有出手。我想这里也许是一个让妖怪们寻欢作乐的地方,入场券只是想看看这些人是不是妖怪。是妖怪,那酒便不会毒死人,而人若喝了……然,我并不了解那酒,想来各种可能都有。
    小尤大吐口鲜血,捂着胸口,勉强站起来,双眼血红,瞪着云起。然,他虽恨极云起,却并不是云起的对手,只能拼死一搏,抓起地上的一根断木,便向云起砸了过来。
    云起一动不动,我怕木头会砸到他身上,立马冲出去,挡在他的面前,那时的我,早已忘了他是神,而自己根本就是螳臂当车。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不愿让人伤了他。
    好在,小尤还未冲到我们面前,已被女老板叫住。
    她不知怎地竟出现了,叫道:“小尤,住手,休得无礼,这两位是我的贵客。你难道忘了妖君嘱托你的事了吗?”
    小尤听罢,只得住手。我不知道妖君到底吩咐了小尤什么,想来是什么重要的事,令小尤放弃了这种等同于自杀的行径。他摔下断木,垂着首,头也不回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注意到他眼眸下的那抹悲伤,想来当初族人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一定很心痛,毕竟,那是他的亲人啊,有他的爸爸,有他的妈妈,更有他的兄弟姐妹……云起,竟毫无怜悯地将他们都杀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小尤的情感传染,我的心也不禁疼痛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呆在了一边,连女老板说要安排下一个节目,也没有注意。
    云起大概猜到了我的想法,问:“你是不是在怨我?”
    我倔强地说:“怎么敢?”
    这时,我才发现,云起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完美,为了自己的私心,也可以毁灭他人的幸福啊!
    他抓着我,似乎动了怒,加重语气:“你生气了,对吗?安琪,你看着我。”
    我不肯看他,也不敢看他,他除了能够记得莫翎轩抑或瑶姬,还关心什么呢?我不是她啊!
    他继续说:“我答应你,我会补偿他们,就算是用我的命,我也会弥补他们,你还恨我吗?”
    我并不要云起以命偿命,听他这么说,自然也急了,因为他什么事做不出来呢!我说:“人死不能复生,你打算怎么偿还?”
    “用我的命。”
    我急道:“不要。”
    他微微一笑,捧着我的脸,道:“我的安琪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
    我自然也有私心,宁愿别人死,也不希望云起死,这便是我的私心。可是这个时候,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或许他来此,就是打算弥补当年的过错吧,只是大错已经铸成,如何弥补?
    这时,楼里传来一阵悦耳的歌声,我和云起一同往下望去,只见楼下的舞台已不见那说书人的身影,只有一长发少女抱着琵琶端坐着,一边弹奏,一边吟唱。
    古语云:“犹抱琵琶半遮面……未成曲调先有情”,形容她自是再合适不过。
    她并没有穿古装,而是一条金灿灿的长裙,像是晚礼服般,闪亮夺目。一首《繁花落尽》,唱的格外动听。
    雾气氤氲,看她便如雾里看花,内心只感叹一句,好美的女子!而她,便是我们要找的——林月。
    歌唱到“你的身影已慢慢走远,我再也看不见”,我问云起:“林月是五百年前的人,怎么可以活到现在?”
    “这个地方是块风水宝地啊,人若一直生活在这里,便能长命百岁,也可永葆青春。”
    云起刚说完,女老板走上前来:“帝君所言,自是没错。我想,你身边的这个女子也是凡人吧,如果你来此是想将她安置在这里……”
    在很多人眼里,云起都是当年的容宇帝君,不曾变过。
    她未说完,我已猜到她要说什么,立马道:“不,我才不要待在这里,永远待在这里,不是一点自由也没有了么,我才不要这样,而且人世间还有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不要待在这里。”
    女老板粲然一笑,说实话,她的确很美。她道:“呵呵,你的想法真是和月儿一模一样!”
    “你是说林月也不想待在这里?”
    她没有奇怪我为何会知道林月,说道:“我早猜到你们来这里,便是想带走月儿的。这么多年来,妖君将她留在我这里,我待她很好,她也很听话,帮我赚了不少钱。不过,她一直都不快乐。我这一生,看的人可多了去了,她这个小丫头的心思怎么能瞒过我。若她答应跟你们走,我不会拦你们。”
    我说:“多谢!”
    “谢我什么,月儿是想出去的,只是妖君那边,我不好交差。帝君你应该知道小尤其实是妖君安排在月儿身边,为了好好照顾她的,也是为了防止她逃走。你这么带走她,小尤估计会更加恨你。”
    云起淡淡道:“他们那边,我会处理,是我一意要带林月走,与你无关。”
    “帝君能这么想,真是再好不过。”说着,她便离开了。
    我拉住云起手的臂,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先听歌吧!”
    他的声音无比平静,就是这样的平静,令我无比心慌。云起来此处,是他意识到了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要来弥补,但不知怎地,我竟不想让他弥补。
    “那伤?”
    “已无大碍。”
    “哦!”我有一句没一句地与他闲聊。只是一想到他刚才有一瞬的中毒症状,便又心慌起来,但见这里的客人一个个都没有什么事,便又心安。
    想来那酒该是没有问题的,但那酒本是小尤取来的,小尤对酒的效果很了解,所以在云起“毒发”的时候偷袭……难道他在酒里又加了些其他东西?越想,我的思绪越坏。直到林月唱完,获得满堂喝彩,我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云起握住我的手,将我拉到了楼下的更衣室外。
    林月从舞台上走下,来了后台,到了这,刚好遇到我们。
    她惊诧地问我们:“你们是?”
    我说:“来带你出去的。”
    林月笑道:“原来你们就是香姐姐所说的贵人啊!你们且等一会儿,我进房换一身衣服,便跟你们走。”说着,她进了更衣室。
    我们在外等着,我说:“没想到那女老板效率这么高,早已将我们要带她走的事跟她说了。”想来她这么有本事,能够猜出我们的身份还有来此的目的,自是不足为奇。
    说着,叹了口气,问:“云起,如果我们这样把林月带出去,她会不会死?”
    “人这辈子,最多百岁,自然会死。如果你说的是,是不是立刻死,那自然是不会。”
    “唉,现在想想,在这里生活多年,再回到社会中,其实也很好呢,因为比人家多活了很多年啊!”
    “那么安琪你是动摇了,想留在这里了吗?”
    我摇头:“这里虽然可以令我长生,但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那便不好玩了。”
    “待久了,便熟了。”
    “云起,如果我留下,你会不会留下?”
    “应该会。”
    “那样好啊,以后我的朋友,我的亲人都不在了,我就到这里来养老,云起,你来陪我哦!”
    “唔,那还是不要了吧!”
    “云起,你出尔反尔。”
    “没有啊,我只是说应该会,也可能是……”
    “云起,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家伙!”拳头伸出去,被他抓住。
    他无比认真地看着我,我惊得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没有动静,睁开眼睛,发现他的唇刚好抵到我的额头,落下一个轻轻柔柔的吻。我看到他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朵类似花儿的形状,暗色的,也不知是什么。我敢保证,之前云起的脖子上从没有这个东西。
    带着好奇,我将手伸向他的脖子,刚触碰到那朵花,他的唇离开我的额头,生硬地说道:“别碰。”
    我问:“为什么?”
    “因为男人的脖子和耳后都摸不得。”
    他还是没告诉我问什么,我又问了一遍。
    “那是因为这是一种诱惑,我怕自己会克制不住。”
    我啊了声,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羞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好在,这时林月出来了,救了我一命。
    单独和云起在一起,我便是一个小色鬼,总想着法子诱惑他,可惜他总不为所动。对我,他以君子之礼奉之,我便以淑女之德待之。这叫做礼尚往来。
    待我知道该如何诱惑了,又不知所措起来。多想此刻便成为他的妻,我们可以在自己家里,默默地干坏事。但我想将自己的第一次献给自己的丈夫,留给他最好的东西,他若是真心,便该娶我的。
    可惜,他还不是我的丈夫,也未必会娶我。我不过是单恋他罢了。
    林月换掉了那条金色晚礼服般的裙子,外面套了件茧型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里面穿了件蓝白相间的中长款毛衣,下身穿着黑色打底裤,脚上着一双黑色皮靴,对我们说:“现在走吧!”
    我被她时尚的打扮所惊艳,讷讷地点头。
    走出内室,我再次看见了那个据说叫做“香香”的女老板。小尤站在她身边,林月对他说道:“小尤,我要出去了,不要担心。”
    小尤恨恨地瞪着云起,但他并非是云起的对手,又被女老板看着,自是无可奈何。
    出门时,我好似听见女老板对小尤说了些什么。
    她好像是说:“小尤啊,你看,来我店里的每个客人都可以写一个故事了呢!今天的故事,便是容宇帝君和他的三世恋人啊!”
    小尤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
    三世恋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听错了。
    从“紫竹轩”出来,林月做了个拥抱大自然的动作,说道:“终于出来了,以前我总央求香姐姐和小尤带我出来走一走,他们好不容易被我说服,也只允许我每年出来一次。”
    “你的意思是,这五百年,你在外面生活的时间只有500天?”
    林月对我点了头。她对外界的世界的兴趣明显更大,很快,逛起街来。我和云起在她身后跟着,好像护花使者。
    我对云起道:“云起,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去找玄冥了?”
    “不急,有她在,他自会来。”
    “云起,你认为玄冥真的喜欢林月吗?”
    “不好说。”
    “为什么?”
    “喜不喜欢,只有当事人知道,我们怎好说呢!”
    “这倒也是。”走了几步,又道,“云起,你对玄冥的诅咒解开了吗?”
    “他来了,便解。”
    “你当年的诅咒是说,玄冥一定会爱上一个凡人吧!那么如果诅咒解开,他会不会便不喜欢林月了。”
    “我说了,这事不好说。”
    “我怎么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呢?!”
    “你是牛,我才对牛弹琴。”
    “哇,你讲了这么多的废话,怎么不是牛?”
    “好,我是牛,我这头牛,可也听了你不少废话。”
    我哈哈一笑:“云起,你其实还不笨嘛!”
    “你……”
    我这人,最爱对云起耍无赖,只是想引起他的关注罢了!
    他无奈说:“这世上,也只有你敢说这话。”
    我哈哈地无赖一笑。
    说着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灵江边的绿道上。
    灵江最终汇入东海,离渤海还远着呢,趁无人之际,云起将我们都带到了一个海边。我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哪片海,林月已经叫道:“这里是渤海啊!”
    这是她一直魂牵梦萦的地方,自然不会认错,她爱死了这片海,我却不觉得它有什么好。现在它已不是当年那样碧蓝澄澈了,而是混浊的,看起来像是黄河一般。哪里有大海的模样!
    这时,起风了,风吹得我的头发迎风而舞。
    这风来得诡异,那是因为他来了。妖君玄冥站在最靠近海面的沙滩上,不知是刚到,还是早已等在这里了。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长发飘飘的古装男子,而是短发、穿着时尚的现代人。
    云起向他走去,对我们道:“你们先留在这里,我有话要单独与他说。”
    男人聊天的时候,女人最好不要插嘴,男人不要你看,便不要看,我是保守的女人,不想插足男人的世界。
    即便我可以变身成男人,但我仍是个女人。
    我本以为他们再次相见,定会打起来,但好在并没有,我自然完全放心了。
    捡了根树枝,在沙滩上画起圈圈。
    林月在我身边堆城堡,她也与我一样,不想插足云起和玄冥的谈话。
    我和她,真可谓是自来熟!
    我问她:“你不担心吗?当年是云起将玄冥锁在渤海之底的。”
    她很爽快地说:“担心什么,帝君不是要来弥补玄冥的吗?”
    “你知道?!”
    “哈哈,玄冥早跟我说过了。你和帝君的事,玄冥一直都知道,他相信帝君一定会来找我们的,因为你们和我们像极了。”
    我惊了一下,不觉自己像她,若说他们是两情相悦,而我和云起算什么。
    我问:“当初玄冥是被云起诅咒着的,诅咒说你必死,为什么你……”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还活着?”
    我点头。
    “那是因为风情苑真的是个风水宝地嘛,帝君的诅咒在那里无法起效。”
    我喃喃地问:“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竟如此神奇?”
    “哈,你真不能小看这个大自然呢,这个世界无奇不有,风情苑当初是香姐姐选的地,那里灵力充沛,即便是帝君,也无法与这个自然抗衡吧!”
    这话,我很认同,再问:“咦,你能跟我说说那个女老板是何来历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林月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可以说,香姐姐是个神秘的女子。据说,她好像是西王母的女儿,当然,这也是听说来的,算不得数。”
    想来,那位女老板的身份,我定是无法知晓的了。只是我很好奇,到底玄冥是喜欢林月还是不喜欢,所以又道:“林月,你知不知道,其实玄冥当初会喜欢上你,全是因为云起的诅咒呢!”
    林月不以为然:“你这话错了,爱从来不会来自诅咒。它来自这里。”她指了指心的位置。
    我被她这话说得没话讲,连她都比我更懂爱,我竟然还每天说自己爱着云起,真是丢脸!手中的树枝在沙地上画出来的图形越来越不像样,弄得我有些心烦。
    林月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帝君对你的心思?”
    我说:“能有什么心思,我们只是朋友,他不爱我。”
    “呸呸呸……”她突然站起来,吓我一跳,指着我,喝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说,会被很多人骂死?”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可他亲口跟我说,他不会爱我。”
    “他说什么,你便信吗?这种事,你要问这里。”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心,“你问问它,他对你好不好,他爱不爱你。”
    我没有像她这般自信,她很肯定玄冥是爱她的,但我做不出来。我说:“我的心只告诉我,我对他的心意。”
    她叹了口气:“你太看轻你自己了。”
    我摇头:“不是我看轻自己,只是我知道他深深地爱着另一个人,只是那个人死了,我才有了现在的机会,与他相识,只是我和他爱的人长得很像。”
    林月无可奈何地看我一眼,我以为她还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
    这时,潮声阵阵,似是涨潮了。我回头一看,只见云起手中的那个结魄灯飞到了渤海之上,幽幽的烛火仿若启明星一般。
    我看着一道淡淡的光从云起的手上亮起来,一直连在那个悬在半空中的灯上。
    我问:“他要做什么?”
    “应该是想要修补海妖当年残留在海上的魂魄吧!”
    我知道用结魄灯修补魂魄很耗费灵力,云起现在竟要修补海妖一族的魂魄,那是多少人,几百还是几千?
    我怕他胡来,正要冲过去,林月却将我牢牢抓住,对我说:“别急,帝君应该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之前他还跟我说他要用自己的命偿还,我自然慌得不得了。云起是我爱的人,不是她的,她自然不着急。
    我甩开她的手,对她道:“如果他不在了,我的心便再也没有了,还要那爱做什么。”
    林月这次没将我拉住,我连滚带爬地向他跑去,因为沙地实在太难跑了,我摔了好几次,每次都是摔倒了再爬起来,也不顾自己有没有伤了。
    我拿出银簪,召唤出朱雀,吩咐朱雀:“想尽办法,帮助云起。”
    朱雀很听我的话,飞到结魄灯上,想要贡献出自己的一份灵力,但它的力量实在不够,才修补了两三人的魂魄,已经倒在沙地上飞不起来,再次化作了银簪。
    我将它捡起收好,跑到云起身边,见他脸色苍白,心中担心不已,不经意地一瞥,见他颈子上暗色的花状变得更大更清晰了,现在,它已经转为红色,我认出来了,那是我在书里看到的——红色鸢尾花。
    他的灵力不断地贡献出去,而渤海之大,他要将它恢复成当年生机勃勃的样子,何其之难。我见玄冥站在一边冷漠旁观,怒道:“我们要还的,已经还完了,你若要救你的族人,你自己去救。”说完,我去拉云起,云起却阻止了我,他说:“就差一点了,安琪,你安静些,好吗?”
    他明显因灵力消耗过多,连说话也显得无力。
    我不解他为何要这样,我之前怨他,是他杀了无辜的人,但玄冥算哪门子的无辜。我对玄冥道:“当年,你杀了无数凡人,云起惩罚你,并没有错。现在他救你的族人,也算还清了,为何你不帮他,为什么?”
    玄冥斜睨我一眼,淡淡道:“我不能出手。”
    “为什么?”
    “因为他身上中的毒,还要我来解。若我这时出手,只怕到时没有力气再去解那毒。”
    我吃惊:“什么毒?”
    “帝君体内中了两种毒,这两种毒同时在体内,便是毒上加毒,这世上除了我,其他人可解不开。你要我去救我的族人,还是去解他的毒?”
    “我问的是,什么毒?”
    “一为影魅下的相思毒,二为渤海之下的奇异之花——情花,情花毒。帝君一生被情所困,这毒,他是解不了的。我身为妖君,这群小妖下的毒,我自然可解,只是要耗费不少灵力。我们是互帮互助嘛!”
    原本我之前在书里看见的花,并非是什么鸢尾花,而是——情花。
    我不要云起受毒害之苦,也不要他耗费太多灵力,但这世间事,常常无法两全。原来云起在选择救海妖一族时,早已想好了一切。
    那情花毒,估摸是小尤故意下在之前的两杯酒里的。他们海妖一族,拥有的毒里,最著名的便是这情花毒,小尤会下它,或许只是巧合,但也可能这是玄冥设下的圈套,我们一步一步地入了他的圈套。
    真相到底是什么,已经无法说清。我只希望云起最后安好。
    夜渐渐深了,云起才将所有海妖的魂魄修补齐,小海妖快活地游弋在海水间,我便知道渤海里的生机更浓了,那全是云起的功劳。
    云起将结魄灯收回,我跑到他身边,触及他的身子,才发现他的身上早已被汗水打湿,脸色更是苍白。
    我扶住他,怕他有事。
    他刚对我说了声:“放心,我没有事。”身子却突然颤抖起来,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我该如何帮他?
    云起看着我,我发现他的眼仿似蒙上了一层雾气,没有以往的平静澄澈。他仿似失了心智,突然将我抓得牢牢地,喊了我一声“翎轩”,便抱住我,狠狠地吻住我的唇。
    他像只狂暴的野兽,令我挣扎不得,而我贪婪地想要这一切,但他之前叫的那个名字,又令我无比心寒。我不是她啊,他一直都将我当成她。
    云起,什么时候你才能看见我呢?我叫孙安琪,不是莫翎轩,亦不是瑶姬。
    他的唇间泛起一股腥味,那是他耗费了太多灵力,又身中剧毒,身子吃不消,才涌上来的一股血。
    血在我们唇间蔓延开来,腥甜腥甜。
    此时,有人将云起从我身边拉开,我才得以喘口气,缓过来后,只见玄冥把手放在云起脖子上的那道红色的情花上。情花已成,他中的毒更深了。
    玄冥指法灵活,不一会儿,便将那朵情花从云起的身体内取出,又给云起体内输入一道灵力,噗地一声,云起吐了一口黑血出来。
    我跪在云起身边,为他擦干净嘴上的血迹。云起的意识渐渐恢复,也许是明白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荒唐事,所以没有看我,而是看向玄冥,道:“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玄冥的脸色亦是苍白,却大笑一声:“是啊,以前我还一直想杀了你,还想和你大战一场。”
    “可惜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是啊!”声音带着淡淡的遗憾。
    林月走到玄冥身边,玄冥拉住她的手,对我们说了句“告辞”便要走。走了几步,我和云起也要离开,林月突然又跑了回来,对我们说道:“对了,玄冥刚才跟我说,帝君的毒虽然已经解开了,但当时毒已入骨,估计现在余毒未清,凭帝君的道行,自是能解的,但帝君刚刚消耗了太多灵力,若真要完全解开,估计还要费一些时间。”
    说完,云起牵我的手便是一紧。
    林月微微一笑,便向玄冥跑去。我其实想问她,你是人,玄冥是妖,你们要如何继续下去。不知为何,看到她的笑,我突然有了勇气,想来爱和寿命没有关系,也与对方是什么身份没有关系。
    只要是他,一切都好!不管未来如何,只要珍惜现在。
    离开渤海,云起带我回了学校,对我道:“安琪,最近几天,别来书店找我,可好?”
    我说:“好。”
    我知道他余毒未清,估计不想再见我,若我再被他认作“莫翎轩”,真是太可悲了。好像被他说了一遍“你不是她”,每次想到这样的话,我都无比难过。
    和他分开后,我便跑向了寝室。想来生离,其实并不可怕,因为这预示着下一次的重逢嘛!
    2015.12.5 星期六天雨
    今日,我学校这边又是刮风又是下雨,杭州却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下雪之事,我本不知晓,是晚上和小梅通了电话,我才知道的。我问她:“云起还好吗?”说实话,我很担心他。
    小梅说:“说好也是好,说不好也不大好。今天,云起竟然拿了很多佛经来看,真是奇怪!执卷的时候,总与平常不大一样,有些不在状态,时而神情恍惚,在发呆呢!”
    “唔,严重吗?”
    “其实也还好,只是我们和他处久了,相互太了解,有点点怪异的举止,就特别记在心上了。”
    “小梅,你喜欢他吗?”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但不是男女之爱,离殇也只是将他当作哥哥。我们知道云起心系主人,不会往男女之情方面想的。安琪,你别乱想啊!”
    “没有乱想,只是这样的情况很少见呢,毕竟,你们相处了好几百年啊!”和小梅她们相比,我和云起相识的那几年根本不算什么。
    “相信人世间会有纯净的男女友谊吗?”
    “很多人都会说不相信的。”
    “我问的是,你信吗?”
    “以前信。”曾经,我觉得自己和云起不可能,只想当朋友,但现在看来,这朋友之情早已污浊。
    “唉,安琪,有些男人再好,也只能当朋友,你不知道吗?”
    “知道。”
    “其实,今天杭州的这场雪是云起制造的呢!难得的一场大雪,连马路上都有积雪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太清楚。只是看他施了法,坐在长廊上,对着琼花树,呆呆地看雪,一言不发的,安琪,你快回来看看吧,我怕这样下去,云起会……”
    “不能去,这几天,我不能去见他。”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小梅还要说什么,我已经挂了电话,茫然地看着教学楼外的草丛。外面的雨还是那么大,杭州的雪也有这么大吗?看着那场自己创造的雪,云起会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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