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浪陈年

“想什么呢？这么吵都能专心发呆。”谢宁宁作为生活委员就跟班长到校外，给班上的运动员买一些葡萄糖之类的营养补充剂。回来就看到盯着草稿本进入忘我之境神游的林夏忆。
    “啊~你回来了。”林夏忆敛神拉回思绪，抬手摩挲干燥的眼皮。
    谢宁宁扯开手里的薯片放到林夏忆腿上，“吃完这个我们就可以吃午饭啦。”
    响亮的一声枪响回荡在宽广的操场里，新一轮的比赛再次拉响。太阳暖绵绵的晒在他们身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个人奋力奔跑时脸上带动的肌肉，坚定专注的只朝着一个方向挥洒热情。汗水落在他们踩过的暗影里，林夏忆闻到专属于青春的沁人心脾。
    在这正好的时光里，就该活得这般恣意尽情，不管结果，只要循着自己眼里认定的方向，奋力跑到终点，就对得起自己在漫长弯曲的路途中摔破的膝盖，淌过的热汗。
    林夏忆咬了一口薯片，齿缝分离时的碎屑沾在白色毛衣上。仔细想想，她为伤痕累累的自己努力过什么？她连一张创可贴都没为自己包扎过，只是等着伤口慢慢自愈。她用无谓和洒脱假装自己好得很，却没想到那一厘米的小口子已经撕扯得不可收拾。
    原本以为，不碰，就不会痛，但它却会腐烂你的身躯麻痹你的神经。实则手起刀落痛痛快快的切除，从此才身体健康吃嘛嘛香。剔除疾患的烂肉，才能长出光滑干净的新皮，得到彻底的痊愈。
    “下午我跳高，你要来看。”林一航把擦了嘴的纸巾折好放在餐盘上，看着对面喝了一大口汤在嘴里，再一点一点吞入食道的林夏忆说。
    “她去看你不会紧张吗？”谢宁宁担心林一航一不小心就想急于表现，到时候会适得其反。
    “紧张？不会啊，可能会有更好的效果。”他伸手过去用拇指抹去林夏忆嘴角残留的汤汁，“下午不要听歌不要睡觉，听到高一跳高的就到操场门口来，知道吗？”
    “我不是运动员也不是志愿者，他也不会让我进去啊。”
    “我可以啊。”谢宁宁一脸“包在我身上”的笃定。
    “你是干什么的？”林夏忆不记得她有担任运动会的什么职务啊。
    谢宁宁大气凛然地拍拍胸脯，“我是班干部啊。”
    呵呵。
    林夏忆无语地摇头，姑娘是怎么想的。
    “没事的，我跟他们说一声会让你进去的。”
    林夏忆趴在桌子上瓮声瓮气地说，“但是我加油稿还没写完。”
    “那就明天写，而且还有晚自习可以写完。你就待在位置上，不要乱跑让我出来找你。嗯？”林一航手肘杵在桌子上挑眉看她，眼睛里闪着危险的讯号。
    “知道了。”她侧过头去闭上眼睛。
    林一航一直待在场内，短跑时就看到她坐在座位上戴着耳机低着头不停写着什么，跳远过去看到她还是那个姿势，只是手里的笔没再动了。周围的同学都在大声呼吼激情澎湃，她安安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半点没被打扰到。男子两百米决赛就要开始了，林一航却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再一抬头，她已经跟旁边的女孩儿一起抱着零食闹起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看到她一直持续一个无力的姿势，他就不安。
    一下午林夏忆都打起精神，生怕就漏听了“高一男子跳高”的消息。几个下午没有比赛的男生坐在旁边跟谢宁宁聊天，骂人的词句都说得尽力委婉。她打了个哈欠，转头发现周楷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她右边的座位上，“吓我一跳。”
    周楷对她笑笑，“抱歉。不过也不怪我，你听人家聊天听得太认真了，我从你面前走过来你都没看到我。”
    她摸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你没有比赛了吗？”
    “暂时没有。林一航说他今天中午瞪了你，你下午肯定崩着神。等一下我带你进去，困的话就睡一下。”
    林夏忆翘起腿弯着腰把头靠在腿上蕴积睡意，旁边的人忽然出声切断她的连绵，“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林夏忆闭着眼睛重新酝酿，就快到入眠的状态。“我问你呢？”周楷直接推了推她的头，“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
    她恼怒地抬头，把散落到前沿的几缕头发理到肩后，双手环胸转头一脸鄙视对着周楷。丫的不是让她睡觉吗？
    周楷无视掉她的不满情绪，歪着脑袋看着她温吞地说话，“从小我爸就告诉我，要跟同学搞好关系，这是你的能力问题。我就观察最受欢迎的是什么样的人，学习他们的处事圆滑，幽默风趣，顾全周到。我误把人际当成朋友，其实一直不知道朋友的定义。后来，我也习惯了自己，和周围人的相处模式。但是最近有个人，让我好好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说我活得太累了。我想了一下，我居然不知道。”
    “谢宁宁说的吧。”
    “嗯。她....我好像失去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正的朋友。”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你活该啊。”周楷听到旁边的人直白冷淡的回应无奈撇嘴，他可不是为了听到这种话才发神经似的跟她说这些的。
    “有的时候看到你跟林一航，真的很羡慕。怎么能那么好那么信任对方呢？我认为这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理由就无条件为对方付出的人。后来想到你们是亲戚，我也就安慰自己了。”
    “看来被骗过不少次，小孩儿有创伤阴影啊。”林夏忆把双脚平踩在凳子的横木上，偏头看着他说，“你清楚地知道对方跟你玩在一起的原因，所有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周遭人际关系。反倒在面对谢宁宁坦诚的心意面前不知所措，她跟别人不一样，但你无法确定她对你的确切意义。你不是不相信她，你是不相信自己。你没有把握，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做，没想到，对方却已经做好了决定。”
    “你之所以现在是跟我说这些话而不是其他人，是因为你知道，我对你的事没兴趣。你只要了解我的这点就有把握有自信可以信任我在我面前坦白自己。但我绝对不会对你坦白我的某些不堪或隐忍，因为你不是我的朋友。你会因为我对你一无所知无从关心而对我倾诉，我只会对我信任的，了解我的人倾吐所有。你不相信自己，所以也不相信别人。你认为他们和你的关系，只是利益或互需。”
    她果然没让他失望，一针见血，直戳中心。
    外人看来侃侃而谈春风满面的周楷，其实最束手无策，最害怕面对的，是他自己。
    “我有一个问题。”
    “嗯？”
    “你是享受于与人交往这个过程中的吗？还是仅仅为了圆满自己的人际圈。”
    “感觉不坏。有时跟不同的人聊天会知道各种有趣有意义的事。”
    “唔，基本信息是可以掌握的，但到朋友就都差点了的意思。你在等什么？”
    他不解地看着林夏忆，对方清亮的眼眸里倒映出他的缩影，他呆怔在那里。他在等，在等别人先来靠近他，他只想要被动回应就好了。但是，在这个纷杂陆离的世界，我们都走得亦步亦趋。主动，需要莫大的勇气。
    “没关系，年轻最大的资本，就是可以重来。你应该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信心，这几年在人群堆里是白混的啊？把你觉得不错的人，像这样偶尔倾吐一番，发展成值得信任的朋友。我相信你能做好。”林夏忆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顺手拍拍周楷的背以资鼓励。
    “那，你就当我第一个朋友。反正你已经听了那么多，也说了那么多了。”周楷往左俯身温柔地看着她。
    林夏忆对着眼前突然放大的面容想了想说：“可以啊。不过，你肯定不是我朋友。”
    “一直都不是吗？”当朋友哪有这样的，又不是单相思。
    “嗯，目前以及之后一段时间肯定不是。”关于交朋友这事儿，她的症状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那我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交钱给你考林夏忆的朋友资格证吧？”他作势要拿出钱包的样子。
    “哎~这想法不错啊。我觉得可以，你觉得呢？”看到她一脸认真在想一次要交多少钱的样子，周楷默默拽紧了运动外套口袋里的钱包。
    林夏忆看他一脸戒备离得远远的好笑样子，头低到膝盖上笑得全身抖动着。周楷把翘着的修长双腿拉伸搭在地面，双手攥紧钱包，眉眼温和。
    “高一跳高比赛即将开始，请运动员准备集合。”
    他们起身朝操场走去，跟在后面的林夏忆忽然提步到周楷并肩方向，“我们不是亲戚。这个世界我最讨厌的人际交往群体，就是亲戚。有些现象就是用来看看的，用不着羡慕。我们成不了那样的朋友。我相信你一定能得到你想拥有的，加油。”
    周楷脚步一顿，表情复杂地看着往跳高场地小跑过去的林夏忆。在某些方面，他们真的很像呢。她抓到了他字句间的含沙射影，他并不正明的恻隐之心。她的敏感和聪慧，在周楷的意料之内，他却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夏忆还没走到围观的人群里就被突然飞来的衣服罩住脑袋，她扯下来看到熟悉的黑色外套。林一航穿着短袖跑过来，“跳高完了我今天就没比赛了，等我一起出去知道吗？”
    “知道了。”
    “乖。”林一航弯到跟她一样的高度捏捏她的脸，对后面的周楷点点头说，“谢啦。”
    “走吧。”林夏忆转头向周楷示意归入的人群，脸颊还有一小块被捏红了的浅浅印记。
    两端支点，一根横杆。一个人接着一个人，以跨的方式，跳的方式，背跃的方式，都是为了越过那根孤独横亘在上方的木杆。
    支杆上的厘米刻度，就像时间的年月分点。越往上拉高，距离越是变得遥不可及。就算踩对了节奏完美助跑，仍然没达到理想的腾空点。
    林夏忆看着掉落在垫子上红色木漆的横杆，嘴角嘲讽地勾起。
    她尊重了各自驶行的生活轨迹，为了对方的新生活和新关系周全准备。却没想到，时间的鸿沟，早已横亘在中间，隔断了对方微弱的连通点。
    谁都无法跨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