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浪陈年

24 第二十四章 成人礼


没想到会再碰见,郭以惟站在点单处跟一旁同样表情惊讶的姜漫面面相觑。
    “您好,两份台式牛排套餐加饮料,一共57块。”
    “哦。”姜漫转过头去,拉开钱包,清点零钱。
    “等一下,我们是一起的,再加两份。”张逸然把钱递给收银员,接过小票。“那个不用....”姜漫连忙摆手要把钱还给张逸然。
    “傻呀,有人乐意请客,接着。”郭以惟双手环胸对她仰头,语气里满是不容推脱的任意。
    姜漫浅笑,她的性格真是一如既往啊。
    张逸然自觉地排队等餐,郭以惟跟姜漫走到窗口的位置坐下。“你是艺体生吗?”她看到郭以惟放到凳子上的颜料画具。
    “嗯,高三集训,要提前准备好。”
    “也是,你那点儿不忍直视的成绩,考大学实在是太悬。得亏你还有个一技之长啊。”
    哟,会开玩笑损她了。郭以惟笑然,“看来你过得不错啊,有我的功劳吧。”
    姜漫看她一副得意洋洋自我表彰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往事再度回首起来。
    从湖里被救起时,姜漫早已意识模糊,原来晕倒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在医院醒来,就看到妈妈微红的眼圈,恐惧汹涌袭来,她哭得抑不成声。妈妈抱着她的头安抚她,“没事了,没事了。你放心,妈妈一定会帮你讨个说法。”
    她不知道妈妈说的讨说法是什么意思,她也没问。其实也不都是郭以惟的错,是她自己踩滑的,但她不敢说。
    忘了是在住院的第几天,晚上护士小姐来换过吊瓶,她迷迷糊糊听到了门外压抑的争吵声。
    “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我们女儿受的委屈就这么算了?”妈妈情绪激动地质问。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这其实也是一个意外嘛。人家医药费也付了,还给了这么一笔慰问费。”
    “医药费是他们该出的,我不要什么别的钱,我就要她女儿来道个歉!”
    “那女孩也不过是个孩子嘛,”爸爸长叹一口气,“他们不是我们惹得起的,如果非要闹,我们连安慰费都得不到。既然人家诚意私了,这件事就这样吧。漫漫的成绩好,她从小又懂事知道家里拮据,主动放弃了市重点高中,现在有了这笔钱,我们就有能力供她去读了啊。”
    “说到底还是因为钱,是我们没用。”
    “唉,行了行了别说这些了,等下吵醒漫漫了。我会更努力挣钱,让你们娘儿俩过上好日子。”
    “你还不是说得好听。”
    脚步声渐行渐远,姜漫睁着眼睛盯着一片暗无,无声苦笑。是啊,这笔钱,比尊严声名更重要。她没什么好责怪的,跟爸妈一样,心底反而泛起一丝庆幸之感。虽然有点羞愧,有点无力自卑,但比起这些,能去市重点接受更好的教育,更重要。她一向懂得抉择生活里的孰轻孰重,跟前途未来相比,面子算个屁啊,她只需要想着,一定要更努力,让自己和爸妈过上好的生活,就能使劲撑下去了。
    转头翻个身,再睡。
    第二天她靠在床头翻看课本复习试题,听到开门的声音,以为是妈妈,就没抬头。
    “哎。”郭以惟不声不响走到她床前,双手贴着牛仔裤裤沿上下搓磨。
    姜漫倒是忽然有点紧张,毕竟收了一笔受之有愧的补偿金,“你有什么事?”
    “我是来道歉的。”她后退几步,低头弯腰,深鞠一躬,注视她目光深凝,“对不起。”
    她在道歉?她在跟她道歉?那个倔强倨傲,嚣张不驯的郭以惟在跟她道歉?姜漫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哦”了一声点点头。
    “那你这就是接受了啊。本来嘛,也不能全说是我的错嘛。加上我那天心情不好,你就不该来招我的嘛,要说你这人就是没眼力见儿。还有啊拿你开玩笑,还不是因为你脾气好好欺负嘛,你说你平时要是表现得生猛一点,我们哪会得寸进尺,你当真以为我们是那种啥都不怕的地痞流氓啊,家里再有背景但我们事实上都是不敢随便耍彪的....”
    一开始还态度诚恳的某人又恢复以往的一脸不羁样,巴拉巴拉地越说越起劲,姜漫被吵得头疼,心里各种情绪胡乱翻涌,她反手就抓住背后的枕头用力朝她砸过去。
    郭以惟接住枕头,怔了一下兀自点头,“对,对,对了嘛。就是要这样,不爽就扔东西砸嘛,教室里没有枕头你就直接扔书嘛。怎么着,还扔一次不?我今儿让你扔爽了再走。”
    郭以惟把枕头恭敬献到她面前,姜漫拿起枕头扔也不是,放也不是,看着前面勾着笑意的女生,扑哧埋低了头,肩膀不住抖动。
    第一次看到有人来道歉,这么大大方方悠悠然然的,这女孩,坦荡得让她无以辩驳。
    看她笑了,郭以惟才真觉松气,她敛起微笑走近前去,“利用家里的一些背景关系来压制私了了这件事,我很抱歉。但没办法,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出生决定了起点。现在你们得到一笔钱,你就得到一个机会,未来谁又知道呢,你会不会在这场追逐中反超所有人。”
    “最后,谢谢你,原谅我。”郭以惟说完便朝门口走去,末了还冲她俏皮眨眼。
    姜漫看着那个背影挺直,始终坦诚了白的女孩拉门而出,默然低眉。同学三年,她从来不曾了解过她的一丁半点,或许她根本就不了解任何人。不过无碍,她了解自己,知道自己要什么就行了。如她所言,起点虽由不得她选择,但她的未来,她当可自行改变。
    姜漫拉过神来,思绪点点沉寂,她看向对面的郭以惟扯着坏笑,“哪是你的功劳啊。要真算起来的话,那也该算在张逸然头上的。”
    “有他什么事儿啊?”
    “你不知道吗?我在医院的时候,都是他把复习笔记还有模拟测考的考卷和答案带给我的。他说啊,我要考得好,某个人才能真的放下心。”
    郭以惟愕然,他?脑海里有零零散散的片段拼凑到一起,原来她竟忽视了好多鲜活的细稍末节。
    话语刚落,张逸然便端着两份餐盘走过来放到桌上,“你是在等朋友的?”
    “嗯,她马上就来了。你们不在这里吃了?”
    “嗯。”张逸然手里提着打包盒装,另一只手拿起凳子上的画具对郭以惟说,“你手机在我这里,刚刚阿姨打电话说她临时有事要出门,装修工人要来重新粉刷你的画室,让我们回家。”
    “嗯。”郭以惟拿起背包站起身来,对姜漫点头致意,“我们先走了。”
    “好,拜拜。”
    她的背影,比起那次,除了挺直坚定,更多了些恣意。姜漫一直凝望着她的身影钻进出租车内,才收回目光,眉眼一片舒然。
    被伤害,也伤害过他人。被误解,也误解过他人。被欺骗,也欺骗过他人。所有身不由己的悲痛挫败,都是生活赠予他们的成人礼。经过这一遭,他们也能,被疼爱,并疼爱他人。
    刚到家,装修师傅就来了,他们帮着拿工具又好奇地在一旁看视觉效果,一通忙乱之后,把装修师傅送出门,两个人才得空坐在桌子上吃东西。
    张逸然去接水过来,把纸杯放在郭以惟桌前转弯去对面时,郭以惟伸手拉住他,“你脸上什么时候弄的染料?”
    “哪里?”
    “去卫生间照着镜子擦一下。”
    张逸然俯身靠近她,“你帮我擦啊。”
    郭以惟看着他耍赖的样子,心里的犹疑还是没忍住,“你喜欢我?”
    “你帮我擦完我就告诉你。”他说着又把脸贴得更近。
    “擦不掉啊。”郭以惟用纸巾沾上水,又往他脸上擦去,“好了。”
    “这点颜料都要用水才能擦掉,那你在我心里画的浓彩,把整个黄河水抽干了,也擦不掉。我说这话,你听懂了吗?”
    张逸然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郭以惟呆愣着点点头,“你离开点。”她用手撑着他的胸膛,霎时间喘不过气来。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忘了。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了。”
    “我不喜欢你。”
    张逸然勾唇一笑,“是吗?”
    “当然啦。”
    “那你为什么脸红?”
    郭以惟靠在椅背上艰难地往旁边挪了挪,“你靠我这么近,我能不脸红吗?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好,那我们来确认一下。”
    “怎么确认?”
    “这样。”唇齿相碰,蜻蜓点水。
    “你丫耍流氓啊。”郭以惟一巴掌挥过去,被反手包住。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啊。”张逸然握住她挥舞的双手,低眸认真地看着她说,“你忘了?我就是流氓啊。”
    此情此景,再搭配上这对话,郭以惟忽然有种恍如隔世般的熟悉感。
    小学有一次,她和爸妈去参见他们一朋友的二婚典礼。中间觉得繁琐至极,两边的大人都拉开了嗓子起哄瞎闹,震得耳朵疼。她悄悄从后面溜到花园,没注意被磕了一个趔趄,抬眼就看到伸直了腿坐在花坛上的人。
    “你绊了人怎么不道歉呢?”她从小语气就大方得略显蛮横。
    男孩儿抬起红肿的双眸,无精打采地回声,“哦,对不起。”然后便起身离开。郭以惟一把扯回他按到花坛上,俯身就压上了他软软的唇瓣。
    “你丫耍流氓啊。”男孩儿羞红了脸,怒从心生。
    郭以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笑,“我就是流氓啊。”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她先招惹的他。
    郭以惟摸着胸口处杂乱无章的跳动,抬头莞尔,“好吧我承认,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
    夕阳的橙色霞光透穿墙璃洒满一室,在漫漫时光里闪着点点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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