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开在1931年夏天

“医生，她怎么样？”
    沃克看着眼前神情焦急的年轻男子，用有些生硬的中国话问道：“你是，这位小姐的丈夫？”
    “是。”许平远点点头，“她还好吗？”
    沃克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这位小姐腹部遭受重击造成流产，由此引发急性失血性休克，好在抢救及时，现在已经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那太好了，谢谢您。”
    “但是，年轻人。”沃克接着说道，“她以后……如果想要再次怀孕的话，可能会很困难。毕竟这一次的流产，不是小事故。”
    许平远沉默了一下，很快说：“我知道了。”
    “年轻人，照顾好你妻子，这段时间不要再让她受到什么惊吓了。”沃克用手将灰白的头发别到耳后，拿起病历本，匆匆走开。
    推开特护病房那间沉重的大门，花费了许平远太多的时间。
    那个房间里躺着的女孩，整个人在一片白色之中，显得格外瘦小。
    手臂上还挂着点滴，她的脸色白得透明。
    “笨蛋……”
    男子迟疑着想要伸出手指触碰女孩消瘦的脸颊，却最终没能伸出手去。
    “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到头来……却总照顾不好自己……”
    他轻轻在女孩身边坐下。
    “这件事，也怪我……我早该想到会有危险的。”
    ……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许平远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我没扎点滴的那只手，兀自低声说着一些我听不清楚的话。
    我攥紧他的手，轻轻摇了摇。
    他惊讶地回过头来：“你醒了？”
    他还是那身衣服，神情疲惫，身上残留着开过枪之后的火药味。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他一定没有睡，陪了我一夜。
    我说：“你真好看。”
    一般昏迷的人醒过来第一句话不是“这是什么地方”就是“我在哪儿”，他没料到我醒来第一句话是这个，下意识说了句：“啊？”
    我说：“你开枪的样子好潇洒，我说了吧，还是驳壳枪适合你，特有男子气概。”
    他无奈地笑：“多谢啊。”
    我说：“医生有没有告诉你要我保持心情愉快啊？”
    他点头。
    “所以，不许走，有什么公务需要处理让人送到医院来。我一看着你就特别愉快。”
    “你啊，”他温柔地把我眼睛前面的头发拨到一边，“我去给你倒点水。”
    水杯端过来，他说：“我喂你吧？”
    我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小口小口地喝着水，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凝重，我故作轻松地想要活跃气氛：“皇上，劳烦您亲自给臣妾倒水，臣妾受宠若惊。”
    “说话没个正经。”他把空杯子放在一边，帮我盖好被子。
    我说：“你看到窗外了吗？阮玲玉刚才从那里经过。”
    “啊？”他信以为真地探头向外看，“在哪？”
    我一脸严肃：“她见你那么忧郁，难过得晕倒了，刚刚被推进急诊室……”
    他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这样就对了，不要皱眉，总是皱眉人就会老的。”
    他说：“你要不是受了伤，我真想抱抱你。”
    “嗯，没事儿，以后机会多着呢。”麻醉药的效力逐渐减退，我能感觉到腹部的痛楚。我往被子里缩了缩，闭着眼睛问，“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吧？”
    沉默。
    他说：“不要紧的。”
    我说：“我们以后还能有孩子吗？”
    他没有说话。
    “如果你是在为这个才心事重重的话，我理解。”鼻子莫名其妙地发酸，我没有睁开眼睛，想要挡住即将流出的眼泪，“我知道你们有钱人，都特别看重什么香火啊子嗣啊，这一类的……我把你的孩子弄丢了，要是我以后也没办法怀孕了，你也不用死守着我这一个，趁早找别人给你家续上香火……不然，咱们还得把陆文西从美国叫回来，那多麻烦。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我不是随随便便赌气的那种人，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真的，你要是找了别的女人我绝对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以前也不是没被别人甩过。你来了那是我命好能遇见你，你走了我就当你没来过……”
    我还想说下去，下面的话却被他的吻堵住。
    缠绵的姿态，辗转吮吸。
    如同漆黑的夜色，坠落三千星火。
    世界在眼里是倾斜的。
    “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听到没有……”
    麻醉药的效力已经所剩无几，腹部的疼痛在加剧，我攥紧了被单，后背渗出冷汗。
    许平远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是不是很痛？”
    我轻声说：“我没事。”
    “你的脸都白了。”
    “……”我不语，一颗冷汗从额头滚下来。
    “我去叫医生给你开点止痛片。”他站起来要走。
    “别走。”
    我拉住他的袖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很疼，抱抱我。”
    他小心地将我扶起来坐在床上，然后抱住我。
    我紧紧咬住下唇，直到舌间弥漫开鲜血腥甜的味道。
    “不要这样……”他有些手足无措，我忍住眼泪，摇头示意我没事。
    “痛的话……你就咬我吧，可能会好一点。”他把手腕伸给我。
    那么劲瘦的手腕，上面遍布青色的血管。他怎么也吃不胖，跟我似的。
    我想也没想，低头一口咬了上去。
    他身体颤抖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