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开在1931年夏天

暴雨倾盆。
    我架着许平远，两个人的身体摇摇欲坠。雨水劈面打在我的脸上，几乎使我睁不开眼睛。
    “出来吧，罗振海。”许平远突然轻笑了一声。
    数十把撑开的黑色雨伞，缓缓地从中间分开了。罗振海阴鸷的一张脸在人群中显露出来，身后的手下毕恭毕敬地为他打着伞。
    他把嘴里的雪茄拿下来，吐出一口烟，道：“还是让你给猜出来了。”
    “既然你早就知道你父亲必死，不来看看热闹，不是太可惜了吗？”许平远神色淡然，罗振海却笑了，一双三角眼颇有兴致地打量着狼狈立于雨水中的我们。
    此话一出口，我顿时心生疑惑。罗家父子究竟是隔阂深到这种地步，还是他们之间本来就有什么隐情？不然，为什么许平远会说，罗振海知道他父亲必死？
    “他死不要紧，只是一开始我也没想到，他会拉上她……陪葬。”
    罗振海的语气突然变得狠厉，连带着把那雪茄随手一甩。猩红的一点火光沾上雨水顿时就灭了，嗞的一声白烟升起，又很快被雨水浇得无影无踪。
    他说的是方玉祺吗？
    他挥开手下雨伞，仰面迎接不断砸下来的冷雨。
    “要杀就杀，不杀就叫你的那些人把枪放下。”许平远冷冷地看着他。
    虽然语气强作镇定，扶着他的我却能够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周围迅速降温的空气已经掠夺走了我们身上大部分的热量，更别提他刚刚大量失血……
    “你算定了我不敢杀你？”罗振海低下头来，眼睛一眯，我心里顿时发凉。然而很快他就自嘲地笑起来，“也对……杀了你，我还怎么知道那个秘密呢？”
    他对那群黑衣人挥挥手：“带他们上车。”
    “砰！”
    门被重重地关上了，大量的尘土呛得我不停地咳嗽。
    环顾四周，我们似乎被带进了罗公馆一个废弃的库房里。地上积满厚厚的尘灰，靠墙堆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箱和纸箱。窗户是焊死的，只在门上有一个小小的方形开口，罩着铁丝网，能够让我们勉强看清外面的树丛。
    “许平远，你怎么样？”
    被那帮黑衣人毫不客气地扔在了地上，我慌忙去摇许平远的肩膀。
    “我还好……韵之，扶我一下。”
    我扶着他靠墙坐起来，一面低头检查他腿上的伤势。西装裤子被雨水和血水浸泡透了，像铁一样沉重。我从腰间摸出随身带着的小刀，小心地帮他把伤口附近的布料割开。
    血腥气弥漫开来，房间里没有灯，夜色却不至于完全黑暗。借着房门开口处那一点光我勉强看清了他的伤势，弹孔附近的皮肉已经被雨水浸泡得泛出青白色，乍一看上去格外瘆人。好在由于事先扎住了动脉，在这时血流得不多。
    许平远的嘴唇颤抖着，他四肢冰凉，怕是受了雨水的寒气，明天一早就会发高烧。
    只是……我们还能不能活到明天早晨？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担忧，许平远扯起一边嘴角，安慰似的微笑了一下：“放心吧，韵之，我有他的把柄在手上……罗振海现在还不敢杀我们。”
    “他刚才说的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听到我这么问，许平远却缄口不言，只是用目光示意我注意外面的动静。
    我透过铁丝网四下里看了看，外面空无一人。屋内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无法看清天花板或者墙角是不是装了窃听器。我有些担忧地回头，却发现他将头疲惫地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许平远！你给我醒醒，不许睡！”
    我扑过去大力摇晃他的肩膀，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大叫。那一刻心里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如果他就这么睡过去了，后果该如何不堪设想？
    好在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无力地笑了：“你急什么，我没死。”
    在外面铺天盖地的雨声里，感觉时间都变得黑暗而黏稠。
    像是一团淤泥一样，无声无息地将我们包裹住，拉进幽深的、不见天日的沼泽。
    不知何时起风了，门前树木被摧折得沙沙作响，风势由小到大，丝毫不减，很快风声大作，如同孤魂野鬼悲戚哭号。
    我紧紧地抱住他，小心地不压到他的伤腿，感觉到他时轻时重的呼吸喷在我的耳侧。这一个夜晚难道就要这么过去？那么明天等着我们的又会是什么呢……
    “冷吗？”
    我摇摇头。他转过头去，目光飘向了窗外，喃喃道：“他们这个时间也应该来了——”
    “他们？他们是谁？”
    外面突然响起了几声枪响，在剧烈的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随即就是嘈杂的人声，有人从仓库外面跑过去的声音，夹杂着听不清楚的咒骂。
    感觉到冰凉的嘴唇贴到了我的耳边，许平远轻声道：“其实那个秘密很简单……”
    话还没说完，仓库门突然被大力踢开！
    “咣当——”
    几把枪同时对准了我们。
    来的人里却没有罗振海。只听得领头的一人恨恨地道：“说，外面那些人，是不是你叫来的？！”
    “……”
    见许平远没有言语，那人恼羞成怒，一脚踹翻旁边的一只箱子，哗啦一声子弹上膛：“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