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开在1931年夏天

78 第七十八章:远行


那个夜晚过后没多久,许平远做了再一次出远门的决定。
    他要去山西。
    许家在江南的产业风雨飘摇,这是几乎已经无力转寰的事。然而许平远的叔父许宗方,虽然财力不如全盛时期的许家,在北方却也算是当地一方富豪。许平远此行目的即是想寻得他的帮助。
    对此我是相当反对的,不知为何,许平远一告诉我他这个决定,我便从心底里反感。
    “想找叔父帮忙,写封信,打个电话或者拍一封电报就可以了,何必大费周章地跑到山西啊?”
    “如果能写信或者打电话,我也早就这么做了。”许平远说。
    看来这个叔父和许家早已经断绝联系很多年。
    “父亲还在的时候,他曾经因为一些事情和家里人闹得很不和睦。祖父死后我父亲成为家主,计划从安徽搬迁到现在这里,他也就带着自己的家人去了北方。”许平远像是看出了我的念头,“如果不是多年积怨之深,我想他也不会这么决然地就带着家里人离开。所以,就算是能写信,也不是一封信就能化解的事。”
    “那怎么不派阿四去呢?”我问。程阿四算是何叔去世之后,许平远最信任的人和最得力的助手了。
    “没有诚意。”许平远简简单单四个字回答了我的问题,“所以我会带着一些人出发,阿四留下来,帮忙打理这边公司的事。”
    “实在不行,我们也举家搬到山西去好了。”
    “现在许家产业虽然处境艰难,但说到底根基还是在这里的,”许平远无奈地笑笑,“搬家没你说得那么容易,况且,世安还小。”
    我没话说了。
    “放心好了,”许平远安慰我,“出趟远门而已,又不是上前线打仗……况且,北方大部分都已经解放,不是吗?”
    民国三十八年,公元1949年,4月21日。
    百万雄师过大江。
    现在是四月初,不仅仅是北方,离长江防线全线崩溃的日子也不远了。
    “韵之,你说好不离开我的。”他埋首于我颈间,“所以,等我回家,好不好?”
    我郑重地点点头。
    许平远走的那一天,我送他到火车站。
    几辆黑色轿车鱼贯行驶在清晨天还没大亮的街道上,许家虽衰落却也不至于破败,这么几辆车出现在街上还是很能引起人们的侧目的。好在是清晨,又是在租界里,街上还没有太多人。
    而轿车一开出租界,拐过几条街,驶上站前路,路边的人立刻就多了起来。
    有身上拖着几个大口袋的男人,身后跟着女人和孩子,背着大包小包。更多的人拎着皮箱,帽檐压得很低,神色冷漠,步履匆匆。
    水红色旗袍被清晨还带着些寒意的风吹凉了,贴在身上,我手腕上的玉镯相互碰撞,叮当碎响。
    平时习惯了穿素色衣裙,要么就是淡淡的颜色,我很少穿得这么明艳。这是我能找出来的最艳丽的旗袍了——早上起床拿出这件衣服的时候,吴妈还和我打趣,说:“少奶奶也是知道少爷这一走就是几个月,所以才穿得漂亮些,好让少爷记住。”
    我笑笑,没有说话。
    当年也是在火车站,我趁夜逃出家,骗过楚兰,只带着一口皮箱就想要远远地离开这个城市,去另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许平远带人千里追踪,当时我还不理解他为何要牢牢抓住我不放。家在我看来是一个金玉般的囚笼,而他为何要追踪我就像捕捉一只逃出笼子里的金丝雀。可是现在,似乎也已经释怀。
    那个大年初一的夜晚我、许平远和陆文西在公馆打牌,他凑近我耳边,鼻息温热:“其实我……”
    其实什么?
    许平远,就算你不说,我也明白。
    我们一行人穿过进站口,进入月台。火车像一头喷吐着黑烟的钢铁怪物,蛰伏在站台边的铁轨上。很多人在站台上依依不舍地道别,很多人泪湿衣襟。那些长年累月站在月台上的列车员们,还有长年累月推着小车穿梭在人群之中的货郎们,也许早已经看惯了这些离别。
    “韵之。”许平远一只脚跨上台阶,却突然回过头来。
    “快点儿啊你,火车马上就要开了。”我冲他摆摆手。
    他欲言又止。
    “好啦好啦,不就是出个差吗,别别扭扭的。”我笑道,“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办完事拍个电报给我,打电话也行——我给你准备一桌好菜庆功。”
    就算遇到再难过的事情,也要笑着面对。我想成为你眼中永远明媚永远爽朗的女子。
    他终于也微笑起来,对我挥了挥手表示再见,随即就弯身钻进了车厢里。他身后的那些人跟着他鱼贯而入。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要去上班,我大哭着抱住妈妈的腿不放,而妈妈最终还是背着包出了家门,留下我一个人,一地零碎的玩具,空荡荡的家,孤单的世界。
    而从那以后我就明白,我并不能凭一己之力改变即将到来或者已经到来的离别。
    所以也许只能学着去接受,学着承受孤独,学着去成熟。
    我不惧怕孤独,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
    许平远,我会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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