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音

带着要溺死司命的怨念容莞硬是撑着没死成。
    不知什么时候容莞恢复一些意识，眼睛依旧很重，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缝，眼角干涩干涩的，她忍不住伸手去揉，力气用的很大，大的能把眼珠揉下来。
    不揉点水珠下来她肯定会干死。
    就在她另一只手也准备伸上去时，她放在眼眶上的手突然被人抓了紧紧握住，她挣扎握着她的手就越用力，那双手很凉，正好可以去除三伏天的暑气，容莞就由他握着了。
    见她安分下来，那双手转移到她眼睛上，覆住，然后一个东西塞进了她嘴里，也是凉凉的，不苦不甜，入口即化，一下子就充斥了舌根。
    这是仙丹吗？可是谁给她吃了仙丹？司命吗？司命的话绝不会蒙住她的眼睛，白含光吗？他还在生她的气啊。那只剩下一个人。
    清蘅大人。
    心口因这个推断加快了跳动的速度，怕他又不打招呼的跑了容莞想也不想的抓住覆在眼睛上的手，几分欣喜几分试探的问：“是清蘅大人吗？”
    此话一出，那双手果然僵直了些。
    被她猜中了。
    接下来没等容莞自己起身耳边就响起了浅浅的呼吸声，他靠了过来，拨弄着她耳鬓边凌乱的碎发，手上的凉意沁人心脾。
    “清蘅大人，我一直在找你。”
    “嘘……”他在她耳边轻轻吹着。
    而后那双手移到她的后脑，分别在三处位置点了三下，容莞又睡了过去。
    怎么就学不乖呢？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得逞了呢？怎么……又让他跑了呢？
    再醒过来容莞一脚踢飞了被子，气势汹汹的跳下床，吓得一旁打盹的阿岚一头栽倒在地连连磕头：“仙人恕罪，仙人恕罪，阿岚不该偷懒，阿岚该死。”
    阿岚的出现如同一桶冷水浇在她身上，从头顶到脚底凉了个透。这里有了第三个人，那他不是走了就是躲起来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找不到他了。
    “司命呢？”容莞问。
    阿岚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司命大仙方才出去了，他说去去就回。”
    “你呢？一直在这儿？”
    “阿岚是罪人，伤了仙人自要好生照料仙人，仙人现下醒了怎么处置阿岚都行，阿岚绝无半点怨言。”
    “你起来吧，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已。”
    “阿岚不敢。”
    “让你起来就起来，我还有事问你，你一直跪着我不习惯。”
    阿岚犹豫了一会儿，慢腾腾的站了起来，唯唯诺诺的立在一旁低头绞着衣角。
    容莞看看房间的布置竟是她在绿珠楼睡的那一间，土炕和案几一尘不染，应是阿岚重新打扫过了。
    “你是紫宸宫鬼妓？”容莞问。
    没想到她开门见山就问这个问题，阿岚身子一抖，双手更用力的绞着衣角，咬了咬唇点头道：“仙人对阿岚有恩，阿岚不想骗仙人，阿岚的确是紫宸宫鬼妓。”
    “既是鬼妓为何在凡间勾栏所。”
    “回仙人，阿岚只是奉命行事无半点害人之心。”
    “那你是奉魔君清蘅的令还是那位莲濯大人？”
    这一次阿岚没有回答。
    “为何不答？难道是这绿珠楼有什么秘密？而你被人嘱咐不准泄露这秘密？”
    阿岚摆明了有难言之隐，容莞一番穷追猛打吓得她快要哭出来，外面隐隐传来脚步声她灵机一动转开话题：“司……司命大仙回来了，我去接他。”
    说完，冒冒失失跑了出去，再回来是跟在司命后面的。司命换了身衣裳，发髻也重新梳过，人模狗样。
    “阿莞你这一觉睡得可不轻啊，从昨晚一直睡到今晚，骨头软了吧？”
    “我睡了一天？”
    司命拉了阿岚到她面前：“可不是么，精气神儿被她吸了有大半，好在她有点良心知道知恩图报，不然大仙我只能给你在荒郊野外找个树洞了。”
    阿岚脸红的躲到司命背后：“是阿岚害的仙人，阿岚若一走了之猪狗不如。”
    “七夫人知道吗？”
    “怎么会让那婆子知道，说到那婆子我还有件风流事没告诉你呢！”
    司命不提风流事还好一提容莞只觉一坨老血闷在心口不喷死他不舒坦。
    “风流事风流事，你留着说给洛阳城隍听吧，我先走了。”
    司命淡定的很，完全没有前几次一哭二闹三上吊紧缠容莞的无耻劲：“咳咳，若是这事跟清蘅大人有关呢？”
    走到门口的容莞腿脚一收回到原地：“我的意思是下次遇到洛阳城隍说完了风流事就送他去见上任城隍。”
    这个马屁司命很喜欢：“是该送他去见他上任，哼！隔三差五往地府跑，这么喜欢地府就让他长住好了。”
    洛阳城隍与掌管地府的泰山府君是一对酒友，过个几天就要串门子喝酒唠家常，蓬莱离泰山府不远，昨天洛阳城隍路过蓬莱好死不死让司命给碰上了，于是就有了后面那一段。
    这些司命断然不会对容莞说。
    “这绿珠楼里有个叫谢玖的，阿莞想必已经知道了。”
    脑海里闪过一张梨花带雨的娇弱脸孔，容莞点点头。
    “大仙我两年前来绿珠楼看到谢玖就面熟的很，前些天让七婆子给我找来了全绿珠楼最爱嚼舌根的姑娘，在她们那儿一打听果不其然让我给猜中了，那谢玖大有来头。”说着，司命似笑非笑的看向阿岚：“你家主人遣你来也是为了谢玖吧。”
    阿岚别过头，隐忍不发，发鬓处青筋毕现。
    她这反应正中司命下怀。
    “谢玖与段霁纠葛了百年，第一世段霁跟个古楚国叛逃的巫女好上了，可那段霁是情种非痴情种很快移情貌美的谢玖，巫女国破家亡背盟祖制换得这下场自是不甘，于是耗尽修为以古楚巫女之血做厌胜术诅咒谢玖与段霁世世纠葛世世饱尝弃妇之苦。”
    “爱恨情仇，不足为奇。”
    “阿莞别急，下面才是好戏。第一世的谢玖出生高门大族，家中门客如云不乏修道求仙的，于是乎通力将咒反施给了巫女，那巫女学艺不精不然以古楚国后嗣的灵性哪这么容易被人施反咒，但女人的怨念往往超乎想象，就是命不久矣被人施了反咒也要报复，巫女最后以三魂作术将七魄跟谢玖融为一体，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既是凡人恩怨，与清蘅大人何干？”
    司命笑得高深莫测：“阿莞说的没错，区区凡人与清蘅大人有何干系？可她身上的魔性就不一样了。谢玖体内有受了诅咒的巫女七魄，古有言‘魂归天，魄归地’，可见这魄不是阳气多重的东西，谢玖自第一世后果真世世遇着段霁世世被他抛弃，到这一世已有四十九世，我司命大仙虽修为不高但深谙四十九不是个好数字。”
    接下来，他笑容骤收：“这两天差不多就是她的死期，阿莞，四十九世的怨念足可屠尽凡间十座城池，魔君清蘅若收了这怨念，他的死对头胤琩君可是要哭的。”
    早年在西域容莞就听过魔君清蘅的大名，传言中他是个穷凶极恶的美人，以厉鬼为食，前者经她亲身证实只对一半，后者拜白吟歌所赐她亦亲眼所见，以厉鬼为食的不是他而是他用作器刃的白玉箫。
    谢玖的魂魄对那白玉箫来说就是千年灵芝。
    很快，司命证实了她的猜测：“阿莞不在六界行走定是不知六界中有四个风雅之人，他们除本身本事通天外，各精修琴棋书画之一，清蘅大人就是善音律的那位，也就是其中的‘琴’，因琴携带不便故而清蘅大人常以箫做刃，善画的则是紫宸宫圣主莲濯大人，琴和画主攻击，棋善控制，持书的最为中庸讲修身养性所以很少有人见过到他真面目。”
    棋善控制，轰隆隆，容莞顿觉五雷轰顶，思绪急转直下，昨日绿珠楼里那高手就是下棋下着下着控制了绿珠楼里的所有人，言语之间大道至上极尽鄙薄紫宸宫，如此说来他守株待兔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清蘅大人。
    “清蘅大人是不是要来？那个执棋的又是谁？”
    司命呵呵一笑，拦住偷偷逃跑的阿岚：“这就要问她了，至于执棋的高手乃仙神两族帝君，胤琩君。阿岚，告诉本大仙派你来的是不是紫宸宫圣主莲濯。”
    阿岚哆哆嗦嗦不住的后退，撞了容莞一脑门，吓得她噗通跪倒在地，断断续续道：“两位大仙不要再逼阿岚了，阿岚现在说与不说又有何意义，不过一层窗户纸罢了。”
    容莞一把拽起阿岚，眼睛里似燃着熊熊烈火：“阿岚你还不明白吗？胤琩君在这儿等着清蘅大人自投罗网，你该赶紧回去禀报你家主人不要为了一个谢玖以身犯险。”
    “阿莞，此言差矣，不管她受谁指使莲濯一定会来，等他跟胤琩君打得两败俱伤我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容莞缓缓放开阿岚，疑惑：“什么意思？”
    “紫宸宫圣主为了讨清蘅大人欢心一定会献上谢玖，而他根本不是帝君对手，他嗝屁了清蘅大人就是你我的啦，哈哈哈哈……”
    司命笑得毫无形象可言，容莞怕把七夫人引来一拳挥过去终止了他阴阳怪气的笑声。
    “阿岚。”容莞面向阿岚，叫道。
    “阿岚在。”
    “你的命是谁给的？”
    “是仙人您，阿岚是人人轻贱的鬼妓偷了仙人的灵力才苟活到现在，只要仙人一声令下阿岚立即把命奉上。”
    “我不要你的命。”
    阿岚若有似无的松了口气。
    “我要你去投胎，哪怕是下一遍油锅。有我的灵力护着你不会很疼，你忍一忍就可以重新做人。”
    “仙人……”阿岚热泪盈眶。
    容莞架起地上的司命放到床上，说话语气恢复到一贯平平淡淡无悲无喜的状态：“你跟司命先呆在这儿，我去看看谢玖。”
    “……仙人，怕是迟了……”阿岚踌躇。
    “怎么？”
    这时绿珠楼前院传来凄厉的呼喊声，容莞和阿岚纷纷跳出门去只见绿珠楼里火光冲天，人影流窜，依这风向火势很快就会蔓延到后院。
    “莲……莲濯大人来……来了……”阿岚腿脚虚软的倒在地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去把司命叫醒，赶紧走，我过去看看。”
    容莞刚欲飞过去，双腿被阿岚扑地抱住：“仙人，你是好人阿岚不能看着你送死。听阿岚一句劝不要过去，莲濯大人跟清蘅大人不一样，他是真正的修罗，他想要谢玖的命没人阻止得了。”
    “阿岚，我再问你一句，清蘅大人在不在那里？”
    “正是因为清蘅大人不知道，莲濯大人他才会这般毫无顾忌的杀人，仙人就是你灵力没被阿岚吸走也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赶紧逃命吧。”
    容莞拉开阿岚的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好姑娘，谢谢你告诉我清蘅大人不在那里，谢谢你感激我，可我不去看看心里不舒坦，你跟司命先走我随后就到。”
    绿珠楼死了很多人。火势很大，奢华的绿珠楼顷刻间化为焦黑，尸体从观景池边开始躺的七零八落。
    容莞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找到七夫人，最好把锦绣也给找到。
    活了五千多年，纵然孤寂无依她仍比一般人还要贪恋凡尘，与她陌路不识的，她不管，跟她结过尘缘的她放不下。七夫人是她欣赏的性情中人，给过她一晚的安宁，容莞不想她死于非命。
    绿珠楼应该被人施了结界，不然这么大动静不会连左邻右舍都惊动不了。
    进入火势最盛的二楼，不知翻了多少具尸体容莞在东边的一间厢房里发现了七夫人，她被倒下的柱子压得昏死过去，脸上衣服上熏得黑乎乎的，容莞移开柱子抱起七夫人。
    火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只要冲出屋顶飞走就行了，可是当她抱起七夫人面前突然多了个人。
    是个如曼珠沙华一般妖艳的人。
    黑底红衣上地狱之花开的正艳，绀色长发被火光映成赤红配上一张妖娆绝美的脸，就是最媚的狐狸精也及不上他一半。不用说，他必定就是那紫宸宫圣主莲濯了。
    莲濯见她与自己对视上了，邪魅一笑，边笑边向她走来：“没想到这里还有个好东西。”
    容莞直呼不妙，他向前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退着退着就撞翻了摇摇欲坠的墙壁。
    身后的墙壁倒塌容莞抱着七夫人差点摔了出去，没想到的是莲濯手一勾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凡人都是薄情寡义，夜夜笙歌时从来想不起家中有个伤心人，你倒是跟他们不一样。”
    容莞使劲用胳膊肘推他，无果。
    “这个女人跟你什么关系？”他在容莞脖颈间闻了闻，转向她耳朵，循循善诱：“原来不是凡人，快告诉我小东西，你又是谁？”
    容莞蹲下身从他臂膀间窜了出去，不窜不要紧一窜让她看到这人另一只手上竟拎着个眼睛都没闭上的人头，仔细一看，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不正是谢玖吗？
    “……谢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