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音

渡河时因辎重较多商队雇了好几艘船，工匠艺人共乘一艘，本以为能暂时避开霍云，谁知容莞和清蘅先上船后，霍云一声不吭的坐到船头，乌青的剑横放在腿上，身姿如铁一般凌厉，其他人见了根本不敢靠近一步，灰溜溜的往别的船上挤。
    船体离岸，他抱着自己那把破剑席地坐在船尾，船夫过去劝他坐进舱里他也嵬然不动。
    拜他所赐，他们的船宽敞又安静。
    容莞第一次亲身立于黄河之上，船舱里没坐多久就钻了出去。河面风急浪大，船桨拍出的水花大颗大颗的滴溅到她脸上，手指轻擦过去只剩局部的一点湿润。她有些兴奋，半附身看船底激起的浪花。
    船夫见她呆呆的盯着水面，爽朗大笑：“姑娘好胆识，寻常女子过河都是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姑娘你看着却有伤秋之情，可是要作诗一首？”
    容莞不明不白的看向船夫，问道：“伤秋？作诗？我只是第一次见这大河惊奇而已。”
    船夫一笑了之，指指船尾：“不知那人是看河还是伤秋。”
    “伤秋吧。”容莞随口答道。
    “阿莞外面风大快进来吧。”清蘅站在舱门口朝她伸手，她拉住他的手将他整个人拽出。
    “这点风算什么，清蘅你也一起出来看看吧。”
    清蘅无奈只得任她拉着。风越来越大，浪过千层，他们两个视野辽阔，能看到远方交叠的山脉，容莞拉着清蘅胳膊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道：“我刚才看到船底下有东西，像是没穿衣服的女人。”
    这画面看在船夫眼里是不过是耳语的恩爱夫妻，看在某个人眼里却是人神共愤的逾越之举。
    于是容莞正为几船人性命担心时，头顶传来一声劲喝：“岂有此理！你这艺坊女子也忒般狂放！”
    莫名抬头，果然是霍云。
    霍云跳下舱顶，眼神犀利凶狠，一眨不眨的看着容莞道：“你哪怕是出自艺坊也该懂得男女之大防吧，你与这乐师三番两次公然亲密，可行过六礼？另同船夫眉目传情，可还有身为女子的自觉？”
    霍云话说完没喘上口气就被容莞一脚踹进了河里。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船夫傻眼，容莞快意的看着霍云在湍急的水流中浮浮沉沉，嘴角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早就想这么做了，话比司命还多。”
    水中正经历死亡的霍云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四肢被巨大的浮力牵扯着，伸展、收缩全不受自己控制，这个时候武艺再高强也不过是只困兽。
    快沉下去时船一柄船桨搭到他腰上，将他上半身举出，如死刑大赦。
    第一时间咳出肺里的积水，霍云愤恨的目光投射到船头，清蘅和船夫合力压着船桨支撑着不让他沉下去，罪魁祸首的容莞置身事外的看着他，眼里满满的警告。
    岂有此理！
    正待开口大骂容莞一脚踩住船舷倾身向下：“早在洛阳就看你不痛快了，我可不像我家抚琴的那位，脾气好任你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混小子这次先给你个教训下次再说些我不爱听的话就把你丢到大漠喂狼，要知道乱世杀人可是没人管的。”
    “你这妖人……”
    “啪”清蘅松了手，他又被水流吸了去。
    “阁下，早就想告诉你说我家夫人是妖人我很生气。”
    霍云这才想起那个只有皮相的乐师不是只有皮相，眼下他若不服软恐怕真要淹死了，虽然求饶不是大丈夫所为但他还有一番宏图伟业没去施展，不能淹死在这尸首都捞不着的大河里。
    于是乎容莞心满意足的听到了霍云上气不接下气的求救道：“知道了……在下以后不……会了！”
    清蘅点点头，叫船夫扔了绳子下去。
    回到船舱霍云围着油灯不停的打着喷嚏，船夫扔了件衣服给他，他颤抖的披上一个人抱着剑缩到角落里去了。
    船夫有些看不过，眼睛在他湿漉漉的身上溜一圈：“这位大侠，你还是把衣服换了吧。”
    霍云想也不想的回绝道：“怎可如此！与妇人共处一室本就有违礼法怎还能赤身裸体！”
    容莞本来没想过要回避才跟着进了船舱，经他一说终于后知后觉。
    “哦，那我出去了。”
    霍云见她出去立马迫不及待的脱下一身湿衣再迅速套上船家扔给他的粗布衣衫。
    “内人性情耿直并非有意要加害阁下，还请阁下莫怪罪她。”
    突然发出的声音让霍云吓了一跳，急转过身来，见那乐师端正的坐在另一边嘴上这么说面上却没有一丝歉意，连整日挂在脸上的浅笑也消失不见了。
    霍云强压着怒火收起湿衣，冷声道：“我知道，你们要是想害我自然不会救我，可这不表示你们不想利用我，说吧，洛阳乐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更直白点说你们想迷惑谁？投奔谁？”
    “阁下又想投奔谁呢？”
    “无可奉告！”
    “那恕我也无可奉告。”
    “你！”
    “还有，过了黄河就请阁下就此离去吧，你在，女眷多有不便。”
    “我离去了岂不遂了你的意？”
    天色变暗，仅靠一盏油灯照明的船舱很快被黑暗侵蚀，僵持不下的两人危险的看着对方，任时间趁虚而入。
    舱外船夫中气十足的叫喊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夫人，这风太大了你还是快进舱吧！”
    回音逆风而上：“里面有人在换衣服，我不能看！”
    清蘅暗叫了声不好赶紧跳了出去，霍云心里也是一惊，探了半个身子出去狂风扑面几乎把他掀翻。
    风太大船夫不得不吼道：“两位快点进去吧！”
    清蘅广袖护着容莞后退进船舱，舱门口他半低下头，越过重重，同样看到巨浪之中来回穿梭的裸身女子。
    便是她在兴风作浪了。
    看看船舱，他收回手中原本要释放的灵力，走了进去。
    好在几艘船均有惊无险的到达对岸，整装时车马之间意料中的未看到霍云的身影，清蘅放低了脚步走回到河岸，趋归平静的水面前霍云正背对着他跟船夫交谈，内容不过是关于方才突然发作的狂风。
    他微微蹙眉，心里有了计较。
    再往前行霍云一路心神不宁，不找他们的碴可以勉强归结为怕了容莞，但吃喝拉撒都要人提醒就是问题了。
    血性的关中汉子许是被霍云一身侠骨折服，过了黄河寸步不离霍云，无声的充当起霍云跟班的角色，连带队的粟特商人都开始提防他们两个，担心关中汉子要跟着霍云逃跑。
    两天后霍云终于爆发了，他抢了商队一匹马，冷冰冰的丢下一句：霍某有事要回去一趟，前方有太原王驻军，你们自己小心。
    容莞恨不得吼他“快滚！”，但乐极生悲的事数不胜数，怕他发疯回头容莞硬是捂住嘴没让自己发出声来。
    关中汉子急的直跺脚，好好一块地愣是让他跺出个坑，粟特人拿马鞭指了指他叽哩哇啦说了一大通教训的话，他极不甘心的继续赶车。
    一路上他耳濡目染霍云对容莞和清蘅的敌视，霍云一走他继承遗志似的数落容莞与清蘅，被粟特人赶上马车后，他啐清蘅：“伶人不知家国仇，枉为丈夫。”
    容莞火冒三丈，清蘅对关中汉子道：“逞一时之勇，图一时口快，就是丈夫么？”
    关中汉子脸一红，目光闪烁。
    清蘅不饶他：“我们夫妻二人明知关中将乱，仍执意北上只为与亲人团聚，你自称心系家国何以仰人鼻息？”
    关中汉子脸上挂不住，怒道：“你一个伶人懂什么？他日我遇着霍先生定会随他干出一番事业。”
    他心虚的很，未免再落人口舌，狠抽几下马鞭赶马走了。
    “什么人啊，学谁不好偏学霍云。”
    清蘅摇摇头，喊容莞上马车。
    马车里清蘅问她：“阿莞不觉得霍云走的蹊跷？”
    “是很蹊跷，过了黄河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是往回走的，会去干什么呢？”
    “霍云不是普通武夫，一般武夫不会把乱葬岗里的尸骨挖出来重新埋葬，更不会说出尸骨不入土下一世不能投胎做人的话，他应是相信鬼神存在于世甚至与其打过交道的，两天前我在黄河岸边听他跟船夫打听水鬼的事，他有狭义仁爱之心，若确定河中有水鬼不会放任不管。”
    “水鬼可是我看到的那个没穿衣服的女人？”
    “是她，也不止她一个，幽冥之中的溺死鬼心大着呢，非大江大河不居。”
    “那霍云岂不是很危险？”
    “他不会死在那里的，他可不是普通人。”清蘅陷入沉思，道。
    马车行将不远，关中汉子驾着车迂回到他们车旁，在车夫的怒瞪下用马鞭抽了两下车厢，车内，清蘅掀开帘子。
    关中汉子憋红了脸：“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两个，洛阳出发的商队必要经长安出关，黄河到长安一路为太原王割据达十年之久，太原王此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你们两个自己看着办吧！”
    清蘅拱手：“多谢壮士警醒。”
    “哼。”说完，关中汉子驾马超了过去。
    放下车帘，容莞问道：“他说了什么？”
    “前面有些障碍，保不准我们要碰上。”他掏出箫，吹奏了首简短急促的曲子，曲子吹完，马车也突然停了下来。
    车外一片喊杀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