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4章


呦,怎么满头汗,可是炕子太热了?”
  苏君道:“不妨事儿,睡得久焐着了。”
  吃罢饭,妙竹提了把铜钥匙进门,“姑娘什么时候走?”
  苏君披上斗篷,“带上东厢案子上的画筒,这就走。”
  一路风雪行至金岩斋,推开父亲书房正屋大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东侧间里燃着炭炉子,苏君坐在黄花梨平头书案前,越过檀香紫澄泥砚,白玉祥云抱日笔觇,看向南墙上的墨梅图,画面不曾蒙尘也没有日晒的痕迹,看得出书房管事做事儿很用心。
  墨梅以写意之法所作,各梅花取疏朗,梅干粗写,转折曲直,笔简神足。不见落款印章,只在右下角儿近身才能隐约看见的地方提着“净无”二字。
  窗外隐约传来切切私语的声音。
  一小厮神秘兮兮地问,“听说镇国公家平反了没有?”
  另一小厮嗓子微哑:“哪儿能不知道呐?听说袁家姑娘也被找着了,重新攀上晋王,这回可有大造化了!”
  那小厮嗤笑道:“说得哪门子老黄历了,你当那姑娘是谁?”
  哑声小厮干咳了几声:“横竖不是我老娘,我操什么心!”
  引话的小厮呸了口儿:“直跟你说了罢,那家姑娘正是五姑娘身边儿的凝碧大姐。”
  哑声小厮“啊!”了声儿。
  那小厮调子里透着得意,“傻眼儿了?下辈子找准了肚子再投胎里,省得再瞧别人脸子,鸡窝儿里养不出金凤凰!”
  “瞎扯什么闲篇儿!廖总管怎么交代的?被逮到编排主子闲话,就等着吃板子紧实皮肉罢!”又来了个小厮骂道。
  苏君在屋里使了个眼色,妙竹会意出了屋。
  哑声小厮陪笑着:“好哥儿,你千万别告黑状,我……”
  妙竹响起声儿:“你什么你!碎嘴儿的奴才!走罢,姑娘请你们进屋儿里说‘好话儿’呐。”
  三人进了屋肩挨肩站着,苏君隔着几案看他们,“这会子怎么哑巴了?”
  哑嗓小厮耸了耸肩,“奴才该死不知道您在这儿,惊扰了您,您大人大量别跟奴才们计较。”
  妙竹回呛,“瞧这位爷儿说的,变着方儿埋汰姑娘小肚鸡肠呐,我看呐让寥管家过来领人,嘴皮子多顺溜,留在这儿屈才,请他给荐个好差事。”
  哑嗓小厮这才慌了连连告饶,苏君道:“这事儿我管不着,自个儿去寥管家那儿交代罢,能不能留下看个人造化。”
  那俩人耷拉着头出了屋,苏君问留下的一人:“寥管家什么规矩?”
  小厮打了个长揖,“背后议论主子闲话,打够五个板子,撵出府。”
  苏君探起身问:“罚重了罢?你挨过没有?”
  小厮脸一红直摇头,“奴才没受过罚,不觉着重。”
  苏君上下一打量,见他十二三岁的年纪,身形精干,眉眼分明,衣衫洗的发旧却平直干净,问:“你叫什么名儿?” 
  小厮回道:“奴才跃阳,跃龙门的跃,朔阳的阳。”
  苏君奇道:“你识字儿?”
  跃阳回道:“回姑娘,识得不多,能读信的。”
  ?
☆、舞墨梅
?  苏君指了指南墙上的画,“平时书房你打理的?好手艺。”
  跃阳扭捏扣了扣头皮,“总管说您爱惜这画儿,奴才先前儿在字画铺子里打过杂,见师傅们摆弄的多了,将就学了两手儿。”
  苏君摘了画收进画筒里,“我看你人机灵,做事儿也挺计较,眼下有个提拔人的机会,前几日,有个小厮扶灵回老家了,廖总管缺个副手,照说你岁数儿还小,我看岁数儿小才好栽培塑性儿,不知道你乐不乐意?”
  跃阳一时摸不着北,听出话音儿,忙鞠着腰表谢,“谢谢姑娘抬举!”
  苏君合紧画筒盖子,“不能白卖你面子,出了内院儿我得劳驾你照应呐。”
  跃阳垂下眼,“您客气,奴才明白。”
  苏君笑笑,“成,先忙着手头儿的伙计,回头有信儿了再知会你。”
  苏老太太连着几日不痛快,额帕下新填了几根银丝,压着手不动筷,“别看我,你们吃你们的。”
  苏景信按下筷子,“您多少吃点儿,中午就没见您吃多少,怎么着不能跟自个儿身子过不去是不是?要不请大夫来瞧瞧?”
  苏老太太捯了根青菜又丢在盘里,“这几日不知道什么缘故,眼皮儿跳得厉害,心窝儿里结了疙瘩似得硌得慌,老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儿。”
  苏景信道:“嗨!您还操心袁家那回事儿呐?不跟您说了么,案子妥妥儿结了,圣上都发话不让追究了,至于那袁家姑娘怎么流落到咱家的没人管,您放心罢,啊。”
  苏老太太道:“我觉着没这么简单,这事儿前后一琢磨,就是晋王的手笔,当初把人救走不就成了,费那么大功夫儿把人藏到咱们府里做什么?”
  苏景信嘴里花生嚼得嘎嘣儿脆,“没准儿人家知道您仁慈,人搁在咱府里头受不了罪,要我说,您就崩吓唬自己个儿了,现在撇干净正好儿,人皇家什么手段,弄清了人家心思还了得。”
  苏老太太道:“横竖我心里头不舒坦,从李婆子那茬儿起,小半月了,府里就没消停过。”
  苏君起身往苏老太太杯里添了口茶,“昨日袁姑娘还来信了,说她跟松儿在谢府里都归置好了,让您别担心呐。”
  苏老太太握杯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她,苏君慌了神儿,“烫着您了?!”
  苏老太太摇摇头,眯眼喝了口茶,“君丫头这话倒提醒我了,老二,你说巧不巧?袁家主仆俩前后脚儿进咱们府里就算了,最近不太平可都因着她们呐,我寻思着那李婆子到底什么来路?”
  苏景信勾勾手唤人端来漱具涮了涮口,比了个手势支使丫鬟婆子离屋后压低声道:“既这样儿,我今儿就把话说道清楚,李婆子什么来路咱不知道,只知道跟回春馆有些干系,我前两日派人去打探过,怎么着?那医馆儿早关门了,她做什么去招那……叫什么来着?哦,对,松儿,那丫头有什么能耐?不还是为了试探袁家姑娘,袁家姑娘下落十之八九是晋王帮着安排的,照这样儿想,指派李婆子恐怕另有其人,具体什么目的?难说!若是冲着晋王去的,这里头水得有多深?仔细掂量罢!我还是那句话,不该知道的别瞎猜,别回头怎么栽坑儿里的都不知道!”
  苏大太太赵氏唬了一跳,双手压着胸口儿,“不能够罢,什么庙里头供什么佛,咱们家可惹不起大神呐!”
  苏景信滋了口茶,“这么半天说得就是大嫂您这意思,最近外头也不太平,好歹眼下是从浑水里蹚出来了,别再搅和进去喽。”
  赵氏松了口气,转脸见小赵氏脸色发僵,眼窝儿里兜着泪,忙拉她手问,“不自在了?哎呦!不该让你听这个的。”
  王氏上前搓她的手心儿,“要不先回去歇着?”
  苏老太太吩咐映月:“快抬暖轿过来送大奶奶回园。”
  苏君起身依到她身旁问:“老太太这几日跳的是哪只眼皮儿?”
  苏老太太愣了愣,笑道:“我记着好像都是左眼。”
  苏晴接过话,“好兆头!好兆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马上我大哥就要发了大财回来了!”
  王氏跟着捧戏,“祖孙儿俩人心连着心,大嫂,我看是照哥儿报好信儿来了。”
  赵氏拂去小赵氏的泪珠,“都听见了,莫哭,仔细伤了身子。”
  见小赵氏面色稍缓,苏老太太松了口气,问“你们仨商量出结果没有?”
  苏晴抢着说:“君儿能拨会算的,我没那本事,她帮着大哥管茶铺,我跟着我娘理中馈。”
  王氏戳戳她脑袋,“不会还往外抖搂,多有出息!”
  苏老太太笑道:“照她们自个儿意思来,多学着管家,往后有的是地方发挥。”
  从王氏住处菁园出来,脚底又积了层新雪,苏君展了展肩背边走边琢磨王氏的话:“咱们家铺子,别的都是薄利,进项最大的还是咱们家茶铺。自从你大哥在外头跑商后,平时是我帮着打理。茶铺这处得算清四个账目,一是办茶引时支出的茶课。二是收茶时支出的费用。这两项好算,拢到一处也就出来了。三是卖茶的收益。这儿分两处,一处是你大哥收完茶留在铺里卖的茶,哦,这个平时那账房都有清算,隔着天数儿过过帐就成。第二处是你大哥贩去北边儿的茶。四是铺里的收益,支出和进项相抵算出净利。就这些,不懂的再问,经过几回手就容易多了。”
  妙竹打断她思路,“姑娘,您饭间儿说袁家姑娘来过信了,奴婢怎么没瞧见。”
  苏君笑笑,凝朱拿肩扛了扛她大臂,“往后多学着罢!”
  过了腊八,霜雪初晴,王大掀起侯府大门前一铲子雪泥刚转身就被人撞了个满怀。
  苏辕来不及回头撩着裰边儿一脚跨过府门,“对不住!没瞧见您!”
  王大俩手撑着铲把,探身冲门里吆喝:“二爷儿,慢点儿走!路滑!”
  苏辕背身挥挥手一路进了屋,抹了把汗道:“今儿要找老太太讨个恩典。”
  苏老太太指了指他面前的茶盅,“看把你急的,我可难保能依你。”
  苏辕胡乱喝了几口茶水,“您能!明儿国子监休沐,子修说万佛寺后山坡的梅花儿开得好,要约我和妹子们一起去顽呐。”
  苏景礼皱着眉反对,“寒冬腊月郊的哪门子游?过罢年就是春闱,老实温课是正经。”
  苏辕吃了一呛,张了张口到底没敢说话,脸扭到一旁躲在茶盖儿后下巴往苏老太太处轻抬了几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