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3章


  苏君扶她起来,“要命!膝盖儿泥塑的?我多早晚要去看她的,好好说话不成么?让人看见,当我存心欺负你呐。”
  松儿哭得直噎气,“奴婢说不明白。”
  苏君见状以为凝碧出了差池着急去了耳房,凝碧见了她揉了揉红眼眶子忙下炕,“姑娘来了。”
  苏君摁住她:“还哭呐,论岁数我得叫你声姐姐,遭个病多大点儿难处,把松儿都吓着了。”
  凝碧往床里靠了靠让她坐下身,“不怕姑娘笑话我没规矩,奴婢心里也拿姑娘当妹妹瞧呢,今儿这病来得急,一时难受也是有的,让您见笑了。”
  一旁松儿急得直跺脚,上前拉了凝碧的袖子道:“姑娘这是怎么话说的,好不容易捱到头儿,怎么能不认呐!”
  苏君闻言呷出不寻常的味儿来,一比划支使其余几人出去,拉住凝碧的手,“就剩咱们仨了,你愿意说么?”
  凝碧湿了眼,半咬着下唇一脸为难相。
  苏君又问:“那让松儿说,你乐意么?”
  见凝碧不抗拒,松儿冲两人欠了欠身方才开口:“五年前我家姑娘,”说着瞥了眼凝碧又看向苏君,见她点头,又匀了口气儿,“五年前姑娘家里受歹人构陷获了死罪,老爷收监,其余判了流放。老爷一生清白,死前上书陈情也无成效。奴婢原是伺候夫人的,家里收到老爷死讯,夫人当晚就投缳去了。姑娘被衙门带走后,家里下人该打发的打发该发卖的发卖,后来进侯府做事,才得幸跟我家姑娘相认。”
  “今儿一早,守门的一个丫头来找奴婢说是有人找,奴婢原想是奴婢娘亲又犯病了,不成想是个陌生的婆子,问奴婢认不认得凝碧,奴婢说认得,又问她什么事可要把凝碧找来,她说不用,只往奴婢怀里塞了封信叮嘱一定要亲手交给凝碧就匆匆走了,奴婢反应过来却追不上了,奴婢看那封口吓了一跳,上面题着小字‘某某人亲启’,正是我家姑娘获罪前的姓名,奴婢忙找了姑娘,姑娘读了信就不好了……”
  苏君跟着红了眼,替凝碧抹去两行泪,“你这尊大佛落在我家里可算是委屈了,你是袁家人?”
  凝碧张了张嘴,勉强笑道:“当年的案子朝野震动,谁都听说过一两句。您聪慧,奴婢话说一面儿您就能猜出另一面儿,如今平反了怎的呢?我大哥流放宁古塔没熬几日就去了,奴婢能喘口气儿活着已属万幸,还指望什么呢?”
  ?
☆、凤来仪
?  苏君咂咂舌,“可别臊我,改改口儿,一口一个奴婢我可担不住。听我二伯说镇国公的爵位都放还了,出了这门你还是尊贵人儿。”
  凝碧摇头,“爹娘住冻土,我再摆谱儿还是人么,你别撵我,我伺候你一辈子。”
  苏君不应,“别,我使唤不动,这事儿过去好几年了,该翻篇儿了,风风光光回家,让当初陷害你家的小人看清楚,袁家没绝后呐。”
  凝碧冷笑一声,“届时难保没人翻旧账,冠我个‘抗旨私逃’的罪名,况且我还有个顾虑,打你这儿出去,侯府不成‘窝藏逃犯’了么?”
  苏君反驳,“这份儿好心我领了,事到如今先别操心别人了,真拿自个儿当逃犯呐?论起理儿来,我们侯府保护忠臣后人有功,朝廷应该不会怪罪罢?刚不是说当初你也被流放了,怎地又回京畿了?”
  凝碧脸一红,从怀里拿出个信封,“在宁古塔呆了几日被那儿的人牙子贩回来了,如今仔细想想,是有预谋的。”
  苏君接过,大致看完还给她,“这个不难猜,当时能帮你的左右只有晋王了。”
  “实况紧急,故选下策置卿于颠簸困境,案一日不平终难得相见,屡获卿安好之佳音吾心甚慰。”
  “令兄之失,吾难逃咎责,深表痛彻。”
  “今妃位空悬愿续前缘之好,必不负卿”
  想起信上所言凝碧有些失神,“当初传出我爹谋逆的消息后,纵是我外家也避之不及,他肯雪中送炭我已难报,怎可再牵累了他?于他来说,再寻了高门大户联姻即可为助翼,不值当搁我身上计较,我是没脸拖他的后腿。”
  苏君拨拉着指甲笑道:“得,这回真留不住你了,听你这名头儿‘袁幼仪’,有凤来仪呐,我家藏不住你这只大凤凰,趁早飞走享福去罢。”
  袁幼仪一脸惆怅,“这会子我能上哪去?住了这几年,我还真想赖着不舍得走。”
  苏君掖了掖她被角儿,“晋王知道你下落,指不定隔天就来接人,你赶紧作养好了,没得到时候儿我吃挂落。”
  袁幼仪擦掉眼角一颗泪珠子,“那不能够,谢你都来不及呐。”
  次日一早,刚踏进百寿堂穿堂,守门的茉儿急忙迎上来俯在苏君耳边低声道:“家里来人了。”
  苏君理理衣襟问:“知道是谁么?”
  茉儿道:“听外院儿人说是谢府的马车。”苏君细想了想,谢府?京府中大姓谢家独有一户。
  进了正厅,只见四人,苏老太太正跟一个着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褙子,额佩暗红彩绣暖额的老妇人说话,身旁立着一个青镶领儿比肩打扮的婆子,下首苏景信一身常服正襟危坐。
  看见苏君进门,苏老太太对那老妇说道:“这就是咱们老三家的,行五唤作苏君。”又招手让苏君上前,“快见过你谢家祖母。”
  苏君福了个身,谢老太太引她到面前仔细打量了几眼笑道:“模样儿真周正,跟陈女官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又退了手腕间的黄玉细尾镂空包金手钏给她戴了,“头回登门没个准备,戴着顽罢。”
  扭脸又问苏景信,“二爷家的哥儿多大年纪了?谋了差事没有?”
  苏景信回话:“满十八了,国子监里头垫底儿的。”
  谢老太太笑道:“这话说得谦虚,来年高中,只怕贵府放的大红鞭烟味儿熏人呐,可说亲了,正经也到了年纪。”
  苏老太太接话笑道:“我家这哥儿倔着性子要先立业,也由他去了。”
  又扯了几句家常,谢老太太垂眼抿了口茶,苏老太太清了清嗓,问:“今儿怎么不见凝碧那孩子来,听说昨日发了热,可好些了?”
  苏君看向谢老太太,“喝过几剂汤药,一早瞧着她脸色好多了,这病来得急,问她只说是想家了。”
  苏老太太一怔,“你都知道了?”
  谢老太太隔着茶雾对上盈盈两汪眸子,忙撂下茶盅起身,“带阿奶去瞧瞧她!”
  苏君扶她坐下,“您先歇着,早使唤人去了。”
  谢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好丫头!三两句就瞧出我来路了。”
  苏老太太笑道:“这孩子性儿好,容易相处,袁家姑娘跟她俩姐妹似的,你放心,这几年没多受苦。”
  谢老太太拂了拂眼角儿,怔怔望着门外,“托老妹妹的福。”
  袁幼仪进屋看清了来人,向前急扑两步,脸埋在谢老太太胸前抖着两肩,谢老太太老泪纵横,捧起她的脸摩挲着,“别哭,仔细眼睛,让姥姥好好看看。”说着指了指边上那位婆子,“这是张妈,可还认得?”
  袁幼仪抬头唤了声“奶嬷”,张妈欠身应了声忙用手掌摁着眼角儿擦泪。一时屋内泪光闪烁,苏老太太也拿出帕子拭泪不止。
  收拾完行礼,两人并膝坐在炕上。
  袁幼仪扶了扶苏君的簪子,“我这就走了。”
  苏君一哽,“快走不送,得了空儿再来找我。”
  袁幼仪红了鼻尖儿:“我多早晚要来的,到时候儿可别烦我。”
  苏君拿出个信封塞进袁幼仪手里,“这是你跟松儿的押身契,让她跟着你走。”
  袁幼仪颤手接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跟你我就不言谢了,往后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还拿你当姑娘孝敬。”
  苏君说别,“支使你这么些年,我脸面够大了。”
  又续话片刻,两人方在仪门处分别。
  谢老太太道:“老妹妹可别笑话我没规矩,一早儿刚得到消息,来不及往府里下帖子,改日我专程登门答谢,你可别嫌我这张老脸不害臊。”苏君闻言扯扯袁幼仪衣袖儿,悄声说了几句话,袁幼仪脸色涨红点了点头。
  苏老太太笑道:“别这么说,遗珠儿在外,这事儿搁我身上只怕比你还急,得闲常来坐坐。”
  谢老太太登上马车挥挥手,“快些回去罢,外面儿冷。”
  袁幼仪上车掀起车帘,跟苏君两人互相点了点头,车轮轧在青砖石地面上远远去了。
  圈椅里坐着一男人,扭头看见苏君放下二郎腿招她上前,“惦记我那墨梅图好长时候儿了,今儿是你十岁生辰,答应给你做寿礼的。”
  苏君扑向案几上的画轴,“谢谢您嘞!”
  男人笑容舒朗,“这画儿是你祖父传下来的。好生收着,烂了丢了是对祖宗的大不敬,别让你爹梦里头被人戳着鼻子骂。”
  苏君点点头,抻开画轴,“您今儿怎么得空来了?”
  男人道:“我是你爹,看我闺女不成么?”
  苏君一抬头,见他五官糊成一团看不清,忙走上前,脚下一跌摁住他膝头,男人起身扶住她,指节儿硌得她两肩生疼,“多动脑子,少抽鼻子,我回你娘屋里了。”
  大风夹裹着雪粒子抖落在窗棂上,铲沙似的哗哗作响。
  苏君猛地睁开眼,撩开幔帐,窗外天色大亮,凝朱正掀了门帘进来。
  后背湿黏沾着里衣,苏君支起身转了转腰问:“几时了?”
  凝朱回道:“巳时了,姑娘这一觉儿睡得好,您别急,老太太说您今早不必过去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