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10章


王匀被逮那日你就在他隔屋儿,哪儿那么巧,他刚下台,你就顶他的职儿了,压根儿就是你陷害的罢。不过你放心,我不稀得惹祸,我不往外头说,你们也别杀我。”
  宋炆升松开手,掌心儿划弄着刀把头儿,“说“陷害”难听了,顶多叫碾轧,你说出去也没什么大碍,不至于要了你的命,廷子里的事儿向来比的是手段,顽儿得是权谋,说多了怕吓着你,时候儿不早了,眼见禁宵了,你先回去罢。咱俩那回事儿,我没忘呐,等我想好了再说。”
  苏君背过身挥挥手,“快别磨叽了,我最不待见欠着人情。”
  宋炆升伸脖儿喊了声,“颂颂。”
  苏君转过身,握紧裘边儿,“谁教你的?!”
  宋炆升笑道:“还真是,你荷包儿上绣的,是你小字儿罢。”
  ?
☆、禧鹊宫
?  凝朱撒了把黄豆在园儿里,从院角一棵大杨树上飞下只喜鹊,点着步子找食,妙竹指了指树梢,“姑娘快看,那是不是‘白围裙儿’?”
  苏君一手撑在眉骨前张望,“是她,她肚间的白羽毛儿比旁人多些。”
  庄妈指指地上的喜鹊笑道:“找相公了,看护他吃食儿呢。瞧他们窝儿筑得多气派。”
  苏君放下手问,“昨儿张家来人,我三姐的日子定下没有?”
  庄妈下阶拢了拢地间的黄豆,回过头道:“过几日才来请期呐,不过听二太太的口音儿,下年三月差不离儿。”
  苏君道:“呦,这么快,跟袁姑娘前后脚儿,过了晌午我出趟门,给两人的嫁奁都先置办了。”
  凝朱问:“姑娘要上哪儿家挑去?奴婢先跟跃阳打声招呼儿。”
  苏君拨拉着五彩梅花喜鹊海碗里的黄豆,挑出一颗石子儿扔在树窝里,“珍宝阁罢,我大哥总在那处儿给大嫂挑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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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至东城椿树街,苏君下了马车,掌柜的探身从门内看见她叫来个侍女上前迎接。
  侍女敛着湖绿百褶裙福了福身,“奴婢保珠儿,姑娘屋儿里坐。”
  苏君走近南间在一黄花梨平头案前坐下身,“头回来这儿,不懂你铺儿里的规矩,我阿姊来年大喜,送什么好?你跟我说道说道。”
  保珠儿沏了杯茶推给她,掀开手边一册子,笑道:“咱铺儿里没什么规矩,您照着图册相看,见着属意的,奴婢取出来您掌掌眼。这前头有编录,您自便。”
  苏君翻过一遍,点了两处,“把这支儿金累丝鹊鸟赶菊嵌宝长簪和这对儿镶玉嵌宝金背头钗拿来我瞧瞧。”
  保珠儿从里间抱来两只镂空雕花包金角儿长盒,“您眼辣,两样儿都是好东西。”
  苏君拨开一盒上的铜扭搭,见长簪一头几茎菊花盛放,两只镶红宝眼珠儿的喜鹊展翅逗引,取举家欢乐之意,抬手合上盖子,“图个寓意罢了,这俩木盒儿我也稀罕,让给我,这两样儿都要了。”
  促成买卖,刚起身,门外走近一人,头戴帽盔,腰束绿巾,身着圆领罩甲,腰佩胯刀正跟身旁一甲衣侍卫吩咐着什么。
  苏君喊了声“二哥!”
  苏辕抬起头,下颌紧绷,“你怎么来这处儿了?”
  苏君向前两步,“还不愿意回家么?家里人都念叨你呐。”
  苏辕别过脸,“告诉他们我在卫里都好,替我多孝敬老太太。”
  苏君拎了拎手中木盒儿,“我给三姐买嫁礼来了,日子都快定了,你听说没?”
  苏辕抬起目光越向她身后,肃了肃面,躬身抵拳道:“右军都督府骁骑右卫指挥苏辕,受命随行郡王。”
  祁冀抬帘走出里间,掸了掸攀在窄袖儿间的蟠龙暗绣,“过完年不打算上外头了,京里劳烦苏指挥照应了。”
  苏辕忙道不敢,祁冀从随侍手中接过一木盒,“这里头是给宫里主子娘娘们准备的首饰,先送回我王府。”
  苏辕双手接过瞟了眼苏君,祁冀支起手,背身靠在平头案上,“东西贵重,路儿上记挂着。”
  半蹲着身目送苏辕的皂靴出门,头顶儿响起一声“起罢。”苏君扭着脚腕儿起身,腿间一麻向前跌去,祁冀抬起一手托住她拉到身边儿,“你跟她真像。”
  额头擦着他下颌,一肩的金线盘龙头正喷鼻瞪眼看着她,苏君忙退开身去收袖儿,祁冀捏着她袖头儿扯了扯松开手,苏君一匡,晃了晃身才站住脚,顺着劲儿屈下膝福了福,“民女告退。”
  祁冀起身拦住她,“不懂规矩,让你走了?”
  苏君抬起头看向门外,“王爷得闲上虫鸟市儿里走一趟,我是人,不能被您这么消遣。”
  祁冀哼笑一声,“真知道抬举自个儿,个儿没长够,脾气不小,你能怎么着?”
  苏君道:“不怎么着,嫌烦。”
  祁冀走上前眼仁儿含住她,寒着声儿问,“你说什么?”
  苏君脖子一缩,“没什么,您听错了。”
  玉带钩钩头硌在苏君眼里静了半晌,祁冀背过身道:“你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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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朱张着秦叔宝的画纸比在门上,“那这样呐?”
  妙竹眯着眼又站远身看了看,比了比手,“再靠右点儿……对对对,就这儿!”
  苏君拧着笤帚把儿,蘸满浆糊儿涂在门上,凝朱按住画心儿沿着四角抻直,院门上瞬间立了俩门神。
  映月走近笑道,“呦!真威风,姑娘,宫里来人了,让您去呐。”
  头戴乌纱缀团珠冠的女官看清来人避过身笑道:“姑娘不必多礼,本官司言司司言,还受过陈女官调/教呐,皇后主子挂念你,明儿中宫朝贺特地请你随侯夫人去呐。时候儿不早我先走,恭祝贵府新禧了!”
  送走宫中来人,苏君捞了捞倚垫儿扶苏老太太坐在炕上,问:“您知道我娘哪一年出的宫么?”
  苏老太太盯着博古架上的一只粉彩凤耳瓶沉吟道:“我记着她提过一嘴,好像是永安二十三年罢,你祖父走了三年,你爹出了孝,搁过一年,迎你娘进的门儿。”
  苏君一合计,“哟,这都过了十七八年了。”
  苏老太太拍拍她手,“你娘也是个苦命的,到咱家还没开始享福呐,就去了,难为皇后主子记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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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同巷里大红鞭炮积着底儿,苏君走出府大门踏响一只哑炮,王大扫去冒着白烟儿的碎鞭片儿笑道:“真真儿是步步儿高声(升),姑娘新禧!”
  苏君拜拜手,“大爷您新禧!”
  进宫直至交泰殿,司宾引众命妇至拜位,各女官就位,迎皇后出,礼乐奏起,皇后升座,众人四拜,司赞宣赞后,内阁首辅蒋阁老之妻蒋老太太代众命妇致词:“妾蒋氏等兹遇正旦,履端之节,敬诣皇后殿下称贺。”众人随赞,再四拜,礼乐再起,皇后起驾回内宫。
  礼毕众人又由司宾引至坤宁宫东庑殿,皇后升座,各宫妃嫔就位,命妇跪拜。
  “免礼。”皇后一声叫起,众人按次就坐。
  文皇后年近花甲,发掺银丝,开口笑道:“元祚惟良,乃为嘉会,今儿各位都不必拘着,开宴罢。”
  宫人们群出摆宴,待皇后歇筷,众人依次净手漱口后,奉茶。
  苏君敛上茶盖儿,瞥见对面曹国公夫人咽下茶,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
  皇后搁下茶盅,交叠着双手,“爷们儿们为朝廷做事儿,众位贤内助功不可没呐。”
  众人忙称不敢,皇后摆摆手笑道:“你们都当得起!老了,人都看不真了,哪位是靖南侯家的姑娘?”
  秦贵妃理了理鬓角儿打岔,“娘娘不知儿,老也有老的好处儿,前儿豫郡王家里大爷儿才得了个儿,没想到老郡王的幺孙凑上前去直管喊弟儿,这侄儿不识叔儿,可见小的有小的糊涂。”
  秦贵妃撂了话头儿埋头呷着茶,众人私下交换着眼神儿,敛面垂首,殿角熏炉里烟雾袅袅跟起了声儿似得。
  “民女苏君见过娘娘,娘娘万福。”
  文皇后招她上前,“呦,跟陈儿一副脸儿,稀罕模样儿。”众人闻言松了松后背。
  苏君福了福身,“托您的福。”
  文皇后叫来一宫女,“福子,带苏家姑娘上外头顽儿,我跟夫人们说会子话。”
  福子出了殿门回头望了望,转过身问,“姑娘母亲是陈女官?”
  苏君点头,“你也知道她?”
  福子压低声,“那倒没有,这话我只跟您一人儿说,昨儿晚上奴婢在娘娘殿里上夜,听娘娘说梦话念叨您母亲呐。”
  苏君问,“听清娘娘说什么没有?”
  福子摇头,“没有,就听见一句‘陈儿啊,你学问大,赏你罢。’”
  苏君摸着下巴,“兴许是娘娘念旧,想起以前的事儿了。”
  福子感叹,“大概罢,陈女官好福气呐。”
  沿着石子路拐了个弯儿,一小太监迎上前躬了躬腰儿,“姑姑安好!”
  福子嗯了声,“是桃酥儿呐,到娘娘这儿做什么,你家主子又受委屈了?我这会子陪苏姑娘逛殿呐,没功夫儿支应你,再说了,娘娘正召见命妇呐,你家主子想掉头了?”
  桃酥儿又冲苏君哈哈腰,“姑姑饶我一把茶叶儿罢,我家小主念茶念疯了,搁屋里发脾气呐,奴才全指望您解救呐。”
  福子一呲,“你家小主怪有本事儿的,讨茶不去内务府,跑娘娘这儿来了。”
  桃酥儿瘪起嘴,“您还不知道内务府那帮人的嘴脸呐,看不上我家小主,牙缝儿里扣出半粒米儿都难,咱俩打一处儿出来的,现在您高升了,不能见死不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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