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12章


  苏辕搬过刀,“这是你能顽儿的!先回屋去,等晴子回来,我刚好儿送你们回家,最近外头乱得很,内城石沙渠里今儿晌午刚捞上一老太监,肠子都给破开了,听说还呆过御前呐,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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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纸簌簌作响,烛影儿绰绰,苏君支着下巴,食指描着灯纱罩顶上毗卢帽儿的纹路,窗沿上磕出一声脆响儿,凝朱剥开一道窗缝儿,“姑娘,你来看!”
  走近推开窗,银光乍泄,时隔多年后,苏君夜里抬头总能想起永安三十九年正月十五那晚,一人立在她窗下,曳撒袍角融进身后的暗影,金线刺纹飞鱼潜在肩头儿淋洒的碎辉里,月光浇头儿,他提了提手中的雕木纱罩梅花灯,轻扣在她的车厢檐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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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朱指了指百寿堂东厢廊檐下的燕窝儿,“过完年就飞回来了,老太太疼它们,吩咐映月她们好生照管呐。”
  半只剪尾儿厥在草泥窝儿外,苏君抬头看了眼问:“今儿早起时,听着后园儿的声响,是池子化水了?”
  妙竹点头,“前儿就破冰了,这几日都化净了。”
  苏晴立在阶上看到来人忙上前招呼,“怎么才来?冯二奶奶在里头坐着呐!”
  凝朱睃了眼苏君,“姑娘说的是“喜保媒”谢二奶奶?”
  苏晴一把提苏君上阶,“可不就是她,你快上屋里看看去,别回头跟了谁都不知道。”
  侧间里冯二奶奶笑了两声,“既到了家里我也不打哑谜,蒋老太太设宴那回,顺义伯家秦大太太见着咱家五姑娘很是稀罕,家里秦三爷儿到了说亲的岁数,这不,托我上门儿来问问。”
  苏老太太瞟了眼王氏笑道,“哟,这下儿怕是要让你难办了,不瞒你说,家里丫头不攀门第,老实可靠的就行,人是贵妃主子家的,没得折煞了她,她岁数儿也还小,不急。”
  冯二奶奶嘬了口茶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府门第还低呐?再说了,低娶高嫁,不是再迟俩月就及笄了么,先定下也使得。”
  王氏笑道:“二奶奶不知,咱们丫头小时候儿卜了一卦,算卦那老头儿千叮咛万嘱咐的,得配个笔画数儿是七的姓儿,刚好跟咱“苏”姓儿凑成一对儿“双栖”最是美满!这丫头爹娘没得早,家里人多疼些,二奶奶多担待。”
  能说的碰上个会唱的也没辙,冯二奶奶转转眼珠儿笑道:“成,我知道您意思了,什么担待不担待的,净说况外话儿。”
  外间苏君捅捅苏晴道了声谢,苏晴摆手,“要谢直接谢她去,我娘跟我不是一个段数儿上的。”
  又闲聊几句,冯二奶奶拍下茶盖儿探着身问:“咱们府里最近没事儿罢?我听说好几家儿勋贵家里都进贼了。”
  王氏道:“眼下还没遭手儿,闹得四处人心惶惶的,我们家里又请了好几个护院儿呐。”
  赵氏开口问:“都丢了什么东西?”
  冯二奶奶道:“我听说那贼放着银钱珠宝儿不动,净偷些个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儿,可奇了!最近日子不太平,前些日那老太监的案子还没审出来呐,可怜见儿的,听说肠子都被水冲没了,总归再怎么小心都是应该的。”
  侧间苏晴食指扣了扣脑穴,“这贼倒有趣儿,还是个贪墨宝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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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时过半,内城外西侧烧酒胡同东盛茶馆里,一说书先生抱着三弦儿,抖着刷板儿说到尽兴处儿,馆内人头儿攒动,一片喝彩叫好儿。
  一尖脸儿面白,后背微偻的青衣中年走进门坐下身,从怀里掏出一把袖珍紫砂壶,“腾”往桌上一搁,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好什么好!没见过猪跑还他娘的绘猪形儿!”
  旁边凑上一粗布衣小子笑道:“贾提督骂的好!”
  贾提督斜了他一眼,抽着面皮欲笑不笑,“小德子来了。”
  跃阳揖揖手,搁了把碎银在桌上,“来个人儿,给贾爷儿上最好的茶!”
  小二擎起袖珍壶折身去烫茶,贾提督扭了扭身往藤椅背上一靠,单手指了指那说书先生讥笑,“就这副儿穷酸凑性,讲道什么不能,拉扯宫里的事儿,牛头儿不对马嘴儿,猴儿屁股搁鸡头儿上去了!”
  跃阳眼珠儿滚了滚笑道:“哟,要说这宫里的事儿,谁能比您更明白呐!您倒是说说是哪处儿不对来着?奴才跟着您涨涨见识。”
  小二泡好茶递上前,贾提督提着壶把儿吸了口茶,“哪哪儿都不对,你还真想听呐?”言毕合上眼只顾喝起茶来。
  跃阳叫回小二又塞了把银子,“上盘儿凤爪,一份儿瓜子儿。”扭过头扒着椅手笑道:“想听,真想听!奴才天天儿往这儿跑就为撞着您得闲的时候儿呐!”
  贾提督放下茶壶,抄了抄袖儿,咧嘴一笑,一脸显摆模样儿,“你听那穷说书儿前头瞎掰的,跟亲眼儿瞧见似的,当真以为宫里头主子们都是锦衣玉食地过日子呐?”
  跃阳一愣,四处望了望,压低声儿道:“您莫不是唬我罢?宫里头主子们的吃穿用度能差到哪儿去?”
  贾提督“哼”了声,指了指那紫砂壶,弓了背凑近跃阳,也压下嗓子,“就拿这喝得茶来说罢,宫里那位主儿指不定还没我喝得好呐。”
  跃阳惊得一跳,“不能够罢?您唬我呐!”
  贾提督挤眼抚着下巴,“不经吓的奴才!我闲出屁了唬你顽儿呐!好歹我也是御茶房的二把手,是你清楚是我清楚?!”
  跃阳摸摸头,忙移下手打拱,“哎呦!对不住,对不住!撞疼您了,当然您比我清楚呐,可这各处儿的好茶不都给纳进宫了,怎么还不如外头的好呐?”
  贾提督摸了把瓜子边磕边道:“你也知我只是个二把手,我那上峰,御茶房提督正太监常四海,好茶都被他掳走了。”
  跃阳恍然大悟,“不过这常提督胆子也忒大了,哪天露馅儿了还能饶他!”
  贾提督撇撇嘴,“听说过余公公没有,人家那是司礼监承笔太监,御前批折子的,那常四海儿认了他做干爹一门心思要爬高位儿,茶房里的好茶他不敢喝,孝敬人,自然有人敢喝。”
  跃阳撸着下巴点头,“原来是这样儿,”一回神儿又问,“那圣上岂不是被他给蒙了?”
  贾提督冷笑,“如今你上那宫里瞧瞧,上下宫女儿太监谁敢得罪他?今儿想着揭发他,明儿上阎王爷那儿叫屈去罢!其实呐,圣上好骗的很,平时儿只管伸手儿张口儿的,自然是端什么喝什么,你往地下拾一把烂树叶子给烹道好茶,指不定圣主儿都能信!况且呐,最近圣上越发操心修道进丹那回事儿了,没闲功夫儿兜搭他呐。”
  跃阳跟着连连点头,露着牙笑,“当真还是听您说话有趣儿!”
  贾提督随意挥了挥手,探身挑了只凤爪儿,挑牙撕了口儿,拍了拍跃阳肩头儿,“嗯!这味儿不赖,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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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避在茶盖子底下觑着对面俩人的神色,叹了口气。
  苏辕两腿岔开,双手握着膝盖,“郡王明儿南下福建,这几日准我休沐,不必随行。”
  苏景信晃着腿儿,掩面吹着茶气,苏老太太楔他一眼,“你爷俩儿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叫我们一屋儿人陪着干瞪眼儿。”
  苏照忙措开话,“文隆儿,你得随行到什么时候儿?”
  苏辕道:“不好说,郡王的意思是不打算出京府游历了,估摸着得一直随着。”
  苏照问,“你这儿也是正经一卫,拨到他那儿当护卫算什么?眼下这光景,跟他栓一处儿,别回头给咱们家划到宁亲王那一派喽。”
  苏辕抬目看了眼对面墙上的胭脂底粉彩葫芦壁瓶,“这当中的分寸我把握着,不随便叫人捏了话柄子。”苏君触到他半路递来的眼色儿,缩了缩脖儿。
  一声轻叩,苏景信掩上茶盖儿,叉指抱住膝头,“还说不准,这睿郡王不是个好拉拢的,跟宁亲王未必有坊间说的那么亲近,宁王三番两次想用蒋家跟他联姻,每回都被他打太极推了回去。”
  苏老太太看了眼苏君,“说到这儿,想起今儿一事儿,冯二奶奶替秦家三爷儿上门儿保媒来了,我给推了。”
  苏景信点头,“合该这么办,镇国公旁落后,他们顺义伯秦家接了兵权驻守辽东,当下这节骨眼儿上风头儿正旺,跟蒋家合起伙儿,谁改招惹,咱家不沾那名头儿,那秦三爷儿我见过,女娃娃似的,娇弱儿一身病,亏那冯家媳妇子好意思上门儿。”
  王氏低眉捋了捋手背,“小瞧人么!以为是个人儿都想攀高枝儿不成。”?
☆、双喜嫁
?  二月二,祁武帝授发旨意,由晋亲王代天子“御驾亲耕”前往农坛祈求丰年,龙抬头祈农之时,晋亲王甩衣撩袖儿夯起的一铲子黄土熏得京府云里雾里。苏老太太拍着椅手哀叹:“这老皇帝惯会耍玄虚!”
  妙竹伸着鸡毛掸子去了去廊檐下灯身上的细灰,“芮子,找根儿新烛儿,十五儿燃到这时候儿也该换了,再找个人帮着,防着别给它摔了。”园中一扫除的小丫鬟闻言欠欠身去了。
  苏君趴在炕桌上看信,妙竹跨进门拢上门帘,挑了挑灯心儿,“姑娘又读跃阳的字儿呐,他这两日儿花销可大了,您就这么纵着他。”
  苏君压下一张销金单帖,转了转脖儿,“他办事儿我放心,你只管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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