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14章


  苏君看看四周,“说罢,我听着呐。”
  宋炆升低头夹眸看着她,“下回碰着事儿,别自个儿硬着头皮乱闯,十五儿那回,不是我拦着,别说你家那小子,连你也得折里头。”
  苏君一滞,“我多大能耐心里不是没数儿,对付不了那信郡王,跃阳是我家里人儿,当真就撂着不管了?”
  宋炆升驳她,“没说不让管呐,凡事儿都讲究个方法策略,自个儿管不住的,可以找别人帮着不是?”
  苏君对着他胸前龙头怔了怔,“麻烦哪儿能净往我这儿靠呐,求人不如求己,总劳烦别人怎么好意思呐,谢谢你操心了。”
  半晌没人搭话,抬起头,宋炆升拘着眼看她,见她举目,侧过头道:“得,我成管闲事儿的了,这么不招人待见呐。”
  苏君觑他脸色,“都跟你道过谢了,您大人大肚儿别计较了,欸,谢谢你灯笼。”
  宋炆升背过身露出肩背的云头绣,“不值当什么,我先走了,要是稀罕就收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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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匐在桌案前走着羊毫,苏君蹑脚走上前被他一把捂住眼,“呦,灭灯了,看不见了。”
  男人笑道,“是你眼聋了。”
  苏君掰开他手,“您画什么呐?”
  男人推开她侧过身,“听你爹的话,走罢。”
  幔帐外亮起灯,庄妈披着薄袄近身,“姑娘咳嗽一夜了,喝口药罢。”
  凝朱端过一碗药汁子,苏君支起身就着她手喝下,庄妈吩咐妙竹:“灌个汤婆子来罢,哎,火炕儿不该这么早就断了的。”
  苏君看看窗外,“几时了?”
  庄妈扶她躺下,掖了掖被角儿,“早着呐,二老爷还没上早朝呐,再睡会子,啊?”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凝朱看了看窗外,“呦,王大养的癞狗子好好地叫唤什么,莫不是明儿要下雨,那狗儿沾着湿气就哼唧。”
  门外几声轻叩,“姑娘,是芮子,外院儿人来找。”
  妙竹看了眼苏君撩帘出了门。披褂下榻,抬头看见正墙上的墨梅图,苏君拢了拢衣襟,“把它挂去东暖阁罢。”
  半晌,妙竹脸上结着寒霜进门,“姑娘,跃阳来信儿,二老爷上朝被马掌柜堵在门口儿,说是咱家茶铺儿的账房先生不见了。”
  苏君咳了几声,“叫跃阳备了马车,早起我去茶铺一趟。”
  庄妈阻拦不成,跺跺脚儿从柜里又翻出厚衣。
  苏照比手请马掌柜坐下,“这几日张罗妹子们的婚吉没来铺儿里,掌柜的什么时候儿发现乔账房不见的?”
  马掌柜凝了凝神儿,“前儿晚上铺子里打烊后就不曾再见他了,他这人一向守时精进,偶尔告个假也事先知会我的,昨儿一天没见着他人,铺里忙着我一时也措不开脚,晚间儿顺道儿上他家里了一趟,院门儿大敞着,媳妇儿小子也没见着影儿,屋里屋外被人倒腾地乱七八糟的,我觉着不对劲儿,今儿一早才上门堵了二老爷。”
  苏照一手划拉着杯口,“已经报了官,等等看衙门里的消息。”
  橘皮纹茶壁上挂着两只茶叶,苏君晃了晃手,茶叶重新游回杯底儿,“大哥,咱铺儿里跟钱庄贷的一万两可还清了没有?我记着账目手续是乔账房管着的。”
  苏照手一顿看向马掌柜,“还款期限是五月底,前几日置办晴子婚吉,咱家现银不多,从铺子里支了点儿,没够还他呐。”
  马掌柜忙起身,没过一会儿搓着手回来,“柜台那儿翻了个遍儿,没找着票据手续。”
  苏照屈指抵着下颌,“不会有人拿这处做文章罢?”
  马掌柜道:“这票据丢了,若是钱庄那边儿胡乱改了咱赊的款子数目儿……”
  苏照摇头,“不能够,立票据那时候儿我摁了手印儿,戳了私章,这个做不了假。”
  八仙束腰桌颤了颤身,一阵疾步声进门,“靖南侯府苏照可在?!”
  苏照起身摁住苏君肩头,“呆这儿别出门。”
  门缝儿外一头戴一梁公冠,束乌角革带的衙官比了个手势,八个衙役握刀驱赶着堂中茶客。
  苏照上前一揖,“小民苏照,大人今儿来喝什么茶?”
  衙官不搭话,擞出一张缉捕令顶在他胸前,依着画像来回比照了几趟眼,“庶民苏照涉嫌走贩私茶,刑部司狱司李少群至此缉拿。”
  苏照背影一晃,勉力稳住身,“小民一向守法,您看是不是误……”
  李少群摆摆手,“本官只管拿人,有什么话儿留到刑狱再说。”
  苏照见状垂目理了理衣袍,朝马掌柜点了点头又回身望了一眼,一行人出了门外。
  门前人流车马奔走不歇,对面临街铺子里的伙计们扒着门框儿,指头上下戳着“芳茗”的牌匾。
  “瞧见没有,带走的是苏家大爷儿,看那官爷儿的脸子,这回怕是栽坑儿里了。”
  “走贩私茶,这是沾了掉头儿的罪了!”
  苏君两眼生涩看着街角的人影拐过弯儿不见了,马掌柜揖了揖手,“我先送姑娘回罢,顺路儿上府里交代一声。”
  苏君转身走近堂内,“已经派了人回话了,劳烦掌柜的把铺儿里今年的账目都归置好,过会子我捎走,这几日铺子里全指望您照管了。”
  马掌柜走进柜台摸了把台面,“应该的,应该的,姑娘说这话儿见外了,瞧这柜面儿脏的,等我拾掇干净了,好迎大爷儿回来。”
  马车一路遥驰,沿街的熙攘喧哗钻进脑壳儿里撞钟似的嗡鸣,凝朱掏出巾帕拭去她额角的汗湿,“姑娘……”,苏君压下喉咙口儿的干痒,摆了摆手。
  日光稀薄覆在檐角砖瓦缝儿里,阶下地砖沟儿里,侯府里外人声肃然,庭院空寂。
  苏君触着驻在彩绣牡丹上的蝶翅纹边沿儿掀帘进了门,赵氏掩着泪痕,“你大哥走前交代什么没有?”
  苏君坐下身摇头,“办案的李大人不好通融,走得急,没来得及说上话。”
  苏景信扯着下袍,胸前的官补扭变了形,进门坐下身松了松领口,“狱里头我打点过了,先保着他不受苦。”
  苏老太太拇指挂着佛珠握紧手问:“那孩子怎么扯上贩私茶的官司了?”
  苏景信摇头:“我下衙听着消息就进狱里头问了他,他再三跟我保障没做过那杀头的勾当。”
  赵氏又淌了把泪,“他哪儿有那胆子,定是遭了歹人陷害了。”
  王氏道:“刚听君丫头说,咱铺儿里借贷的票据也一齐没影儿了。”
  苏景信一手拇指刮擦着另一只手掌心儿,默了会儿道:“照这样儿,这事儿恐怕就有说头儿了。”
  ?
☆、逢锦衣
?  苏老太太问:“什么讲头儿?”
  苏景信盯着地砖缝儿,端茶沾了口,抬起眼,“我前后想了一路儿,咱们家先是在京府批验所验了茶引才南下买茶,运到北边儿的茶,那儿的茶马司定是要过了斤称的,这两处儿好核对,麻烦的是留在自家的这份儿茶,卖的送的自个儿喝的不好算,归根结底得看账目,若是账目和斤称对上号儿了,走没走私茶一目了然。我记着照哥儿刚回来那晚跟我提过几句买卖的事儿,记不大清了。”
  王氏看向苏君,“君丫头,你帮你大哥算过账,你瞧着有什么差错没有?”
  苏君点了点手边的几本帐子摇头,“大哥上年去南边儿收了五万斤茶,官商三七,大哥带了四万五千斤去河州,河州茶马司那儿缴了一万五千斤,其余的三万斤运到洮州贩卖。给咱们府里跟茶铺儿里留了五千斤。几处儿账目都能对得上。”
  赵氏忙问:“那不成了,把帐子交到衙门里查验不就说清楚了?”
  苏景信搁下茶盅,“面儿上看着没问题,这问题不是出来了么,留京里的这份儿茶,只要账目明细摊开来,谁也没法儿找茬儿,眼下咱借贷的字据手续丢了,若是钱庄那边儿存着心思增加咱赊的款子数目,等于说是咱家买茶用的银子多了,买的茶也多了,凭空多出来的这份儿茶,账目上没记录,哪儿去了?窝藏着走私茶去了呗。”
  王氏道:“不能够罢?当初买了多少茶,他们衙门都验好的,再说就算钱庄那儿改了手,咱家赊银就为了买茶用呐?”
  苏景信乜她一眼摊摊手,“那你说说,你贷的银花哪儿去了,有记录儿?真想找事儿,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王氏一噎,扣住手不言语,赵氏道:“他二叔儿,那钱庄儿不至于跟咱过不去罢?”
  苏景信道:“真要是他跟咱过不去就好办了,只是咱家账房跟票据一丢,照哥儿就被逮了,还是个贩私茶的罪名儿,怎么瞧着都不像是两码事儿,只能往这处儿想,大嫂,你别慌,过罢晌午我再出去打听,最要紧的,还是得先找到那乔仲。”
  戌时过半,方正厅。
  苏老太太斜靠着炕桌搭着映月的手喝了口茶,“麻烦姑爷了。”
  张岩竣道:“您客气,这不都是一家人,营里那点儿人闲着也是闲着,派他们跑腿儿找找人累不着。”
  苏老太太点点头问:“芸芸那孩子这会子如何?”
  赵氏一脸困顿,“又哭了几趟,喝了安神药,睡下了。”
  苏景信跨进门,王氏忙问:“我大哥怎么说?”
  苏景信摇头:“他们都察院儿里的人透出口风,别说救人了,明儿我上朝也少不了一顿弹劾,下午我还专门儿上刑部尚书史洪善府里去了一趟,那门房道他主子吃坏了肚儿,闹在床上起不来身,门儿都没让我进,呸,找这么个腌臜的借口糊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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