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16章


  苏君垂下眼,“他人好,能得罪谁呐。”
  妇人从怀里掏出一封皮,“走前他交代我,让我想方儿交到您府里头。”
  苏君接过,指头撑开封口看了眼,“您先跟我回府里去罢?”
  妇人点头,“成,我上您府里等消息,这两日儿可吓坏人了!”
  苏君点头,“问您一事儿,那算盘乔账房是怎么交代的?”
  妇人笑道:“他说您府上人见着算盘就能信我的话了,整天捎回家打蜡,可爱惜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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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朱提裙上阶福了福身,“敢问这位官大哥,大人们验到这处儿了?”
  门口一侍卫看了眼金岩斋的牌匾点头,“最后一间儿了。”
  凝朱道:“宋大人在么?劳烦您知会他一声,有人找。”
  侍卫摆手,“大人们正忙公务呐,吩咐过,不允无干人物儿打搅。”
  苏君踏上阶,双手覆在门上,门格上的菱纹深硌进指心儿,推开门,烛头光映得她眼花。
  黄花梨长条几案上平铺一张花鸟山水图,侧几上掌着十几盏纱罩灯,两人俯身画上,看清来人,吴大永大笑,“靖南侯府藏了不少妙物儿呐,吴某借机一睹,姑娘莫怪。”
  宋炆升直起身,“这儿姑娘不必久待,我送你出门儿。”
  走出门,侍卫揖手上前,“大人,微职未……”
  宋炆升摆手,“无妨。”
  笋头从积叶中冒着尖儿,影壁根儿簇着迎春花枝,宋炆升瞥了眼檐柱上的镶刻,“你哥子的住处?”
  苏君点头,“一早儿刚走。”
  宋炆升收回眼笑问,“是么?郡王爷回来了?”
  苏君避开他目,从袖里取出封皮,“找你说正事儿的,喏,我们家这边儿的票据,看清楚,一万两,是他们冤枉我大哥。”
  宋炆升敛起面,两指剪着信封边沿儿往回抽,封皮起了皱不见动,那头四根手指咬着封口不放,俩拇指盖儿憋得溢白。
  苏君抵不过他力,身子被引着往前探,忙松开手站稳,“我能信你么?能救出我大哥么?”
  面前这人儿个头见长,眼底儿积着溪流,他颈下飞鱼在里面儿晃身浅游,宋炆升收回视线点头,“自然。”
  一只手探到她耳间,苏君脸一热,后趋着肩躲,一双花斑翅离她肩头,驻上他指头。
  苏君赤着脸福了福身,“多谢你。”
  手一抬,花斑蝶颤了颤翅绕着两人飞走,宋炆升垂下手摇头轻笑,“不必。”
  推开金岩斋屋门,宋炆升侧身向里面人道:“吴大人,咱们案子有眉目了,您得请微职吃杯酒。”
  回头看向园中,半个落日降在屋头,她立在阶下冲他一笑,酒窝儿里盛满余晖,宋炆升侧回脸,屈指敲着门格,“水江呐,会不会是我失策了?”
  一侍卫挠挠头,“您说什么呐?微职听不大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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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墙外的火把光逐渐由外围拢至大门处。
  苏景信理了理外袍拱手,“多谢两位大人,要不搁府上吃罢晚上饭再走?”
  吴大永瞥了眼宋炆升,“不必,上头急等着我俩交代呐,还是锦衣卫手眼儿多,三两下儿就找着人了。”
  宋炆升眼神儿掠过一人葱白交领襦裙的肩袖儿笑道:“微职协同吴大人查案,您是大头儿。”
  吴大永背过身冷笑,“此功虽荣,吴某不敢当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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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寥管家躬了躬身,“回老夫人,各屋儿器具物件儿都归置好了,对照过册子,无损坏遗漏。”
  苏老太太点头,“劳烦你了,管家先去忙罢。”
  苏景信侧过身问:“怎么,搁狱里头,那帮人待你还能说得过去罢?”
  苏照抬手捋了捋胡茬儿,“还得多谢您打点,下了诏狱还能这幅头脸儿出来的,我看您侄儿是头一个。当中听说要转诏狱,不怕您笑话,我吓得腿肚子直打颤儿,憋着尿,就怕丢命那时候儿淋自个儿一身,太丢人。”
  苏景信翘起腿儿大笑,“成!还能瞎贫,就知道没受着多少苦。”
  苏照问:“刚回来那时候儿,我听他们说,当初跟我立字据那人死狱里头了?我招他了?费那么大劲儿害我呐!”
  苏景信收起笑拍拍他肩,“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小心行事儿,咱们这回是吃了暗亏,那伙计刚进去就没了,他算哪根儿葱,我打听过,他背后那老余头在京里也有茶铺儿,眼红咱家生意好,摆你了一道儿,事儿不成,怕被攀咬,这不……那人咱惹不起,别太计较了。”
  赵氏拉拉苏照胳膊,“你人出来了就好,听你二叔儿的话,啊?”
  王氏蹙着眉头,“这人也是,仗着权势大,拿咱们命耍呐。”
  苏景信下巴指指苏照,瞪她一眼,“你少说两句!”
  苏老太太拍下茶盅,“那阉奴儿!早晚有人收拾他!且看着罢。”
  苏照摆手,“我多大?明白事儿了,别□□的心了,咱这头儿事儿轻了,乔账房那儿还没下落呐。”
  苏景信点头,“没松劲儿,抓紧找着呐。”
  苏老太太吩咐,“乔家媳妇那儿,你多照应着些。”
  王氏点头,“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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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芮子轻挑开门帘,“姑娘喝药呐,跃阳刚来信儿,像是有乔账房消息了。”
  药碗滚了个身,灵芝莲花镶纹碗口磕在地上碎成几瓣,凝朱忙蹲下身从药汁中挑着瓷片,“芮子,再炖碗药来。”
  珍珠鞋面儿经过眼前,妙竹挡开臂,“姑娘别往这儿走,扎脚儿……姑娘!姑娘您上哪去?药还没喝呐!”
  苏君跨过门槛,“你们先收拾着,我上外院儿打听打听。”
  跃阳掂着脚探身往侧门外张望,肩头被人拍了一巴掌,回过头忙垂下目道:“姑娘来了。”
  苏君问:“乔账房呐?”
  跃阳摇头,“顺天府衙门里来人,找乔家太太说是在北城外关帝庙里找着一人儿,让她去认呐,寥管家刚带着人去。”
  胡同口拐进一阵风,苏君打了个寒噤儿,抱胸交手搓了搓外臂,“我着急见他,你驾车,咱俩一路儿去。”
  ?
☆、双味酥
?  庙檐围着蛛网,墙皮剥落挂着黄土坯,跃阳叩开铁铜门环,结了满手红锈渣。
  一衙役抬眼望到门口,“顺天府衙门查案,无干人物儿让路,回罢。”
  飞鱼纹尾隐匿,彩绣龙首昂面,宋炆升转过身拘着目走近,“谁叫你来的,回去!”
  苏君探身向内看,被他一喝缩回脖儿,“我来找乔掌柜,他在里头没?”
  院顶一双鸟雀扑棱着翅飞起,一声哭叫重锤在脑穴,苏君迈开步被人扣住臂,“回去!”
  甩开束力,急扑了几步,石子路旁泥缸里的枯枝埋进她手心儿,残叶碎落,覆了满鞋面。
  过了道门,走近后院东侧一间房,苏君握住门框,双脚楔在原地起不开步,探颈进门,日光从窗纸上的一只洞眼穿过,一人平躺在草席上,四肢僵卧,旁边一妇人趴在他身上抖动着两肩,衣裙上沾满草芥尘土,光晕扩在两人四周。
  苏君合上口吞咽,干痛从喉儿头燎至胸口儿,眼前事物虚晃,身后传来疾步声,扭过脸头顶的白光直扎进眼底儿,腿脚失力,膝盖儿磕着门框往下滑,身子一轻,一人眉骨深邃,低眸看她,“不听劝,回回都要硬闯么?”
  大风裹着冰碴子刮过,梅花瓣儿打落一地。
  苏君拉他衣角,“我冷,咱回屋儿去罢。”
  男人摘下斗篷罩住她身,“还冷么?”
  苏君来回跺着脚,“冷!”
  男人拉着她手进屋点开炭炉,“这回呐?”
  火流扑面,地砖映红,苏君点头,“好了。”
  男人抚开她手,“呦,这手怎么了?”
  苏君迎着火滚泪,“挂伤了,他们都欺负人。”
  男人叹了口气,抬手碾去她泪珠,“娇女子泪多,让你不听劝来着。”
  苏君拿下他手,跟他脸一样,模糊看不清掌纹,“我听您今儿声音变了。”
  男人反握住她手,“你手疼不疼?树叶儿上都沾上血了。”
  苏君喊疼,男人哈她手心儿,“上点儿药罢?”
  苏君摇头,“上了药,蛰着疼。”
  男人放开她手转过身,苏君道:“您老是这样儿?”
  男人问:“我什么样儿?”
  苏君抬手摸了摸眼角儿,“说着话,撂下人就走。”
  男人道:“你放心,不走,我给你拿药去。”
  手心湿热,撑开眼,一人垂目托着她掌翻裹着纱布,苏君抽手被他扣住,“醒了?别动,想留疤呐?”
  身上覆着棉被,床尾置着火盆,苏君坐起身觑他脸色,“我方才没说什么话罢?”
  宋炆升抚平她手背上的纱布打了个结,背身走到窗前,“没有,安生着呐。”
  苏君着地理了理衣裙,“这是哪处儿?时候儿不早了罢?我得走了。”
  宋炆升转过身上前摁住门,“听听自个儿嗓子成什么样儿了,刚发了回热知不知道?什么事儿都能逞着性儿来呐,下回还干不干这事儿了?怪可怜的,让谁看呐。”
  苏君握了握拳,十指连心说得不假,牵得心肝肺儿都是疼的,“横竖用不着你管,没得不是你家人,你知道我多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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