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30章


保大的回头没保住,小的也被绞碎了,保小的,大的彻底没戏了,饶是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大儿苏景诚战死,亲眼见着他尸身破碎的下地都没叫她这么心力交瘁过。
  月光偏转漏进屋,脚边佛珠上反着银光,苏君一个激灵回过神儿,压回胸口的憋闷道:“秦家!老太太,秦家兴许有法子。”
  苏老太太被她一喊拉回思绪,急咳了一阵冲张夫人道:“你们搁这儿看好人,我上秦家求药去,前阵子刘尚书那夫人生产不顺是他家那药治好的,怎么着也得给我个面子。”
  急匆匆出了门,苏辕驾着马赶进胡同,苏老太太截住他,“跟我上趟秦家救你妹子去!”
  一路磕绊相扶进了门,秦夫人迎人坐下,吩咐人上了团饼。
  秦老太太十分作难,叹了口气道:“不是咱家不救人,说实话,那药就余了那么一星半点儿,我娘家侄女也怀了身子,大夫瞧了说她胎位不正,还指着这药……”
  苏老太太等不及,握着苏君的手站起身,截断她话,“今儿我拉下老脸求你了,再金贵的药借我家那丫头使使,真不成我给你跪下了。”
  秦老太太作势去拦她,凑近她耳边低声言语。
  苏老太太手指一屈,反手拍了拍苏君手背,“我上里屋跟你秦阿奶说几句,你搁这儿等我。”
  门刚关上又被启开,苏老太太冷脸一张,寒声吐出句话:“回家,你阿姊人若没了,我跟着她下地!”
  秦夫人尴尬一笑看向苏君,问:“要不问问姑娘本人的意思?”
  秦夫人容长脸,柳条眉,巧舌一张,苏君盯着她上下开合的唇牙,犹坠冰窟,“上回来府上听戏,记不记得咱家三哥,中状元那个,先前我家老太太就待见你,托冯二奶奶上门求你,谁道她是个不办实事儿的,没把咱府上的话给传送到罢?你阿奶疼你,舍不得你嫁,这哪儿成啊,不能一辈子呆家里的,你到咱家里,咱家里人一样儿疼你。”
  袖间信纸沿割着她手腕一路划拉到心口,顿顿地疼,苏君舌尖发木,问:“我三姐……”
  秦夫人忙道:“只要你点头,到时候儿都是一家人,保管她没事儿!”
  撇开眼,窗前月盘皎皎如玉,檐下花篮雀替披霜挂银,苏君垂下头,信纸缩在手心皱成一团儿。
  秦夫人轻捏着苏君肩头走出侧间冲苏老太太笑道:“瞧瞧,该有的缘分总归是断不掉的,老太太放心,这丫头嫁到我这儿,我拿她亲闺女疼。”
  苏老太太恨急,一口浊气憋在肺腔间无处倾吐,手心儿手背都是肉,用苏君的终身去换苏晴的命,亏他们秦家想的出来,趁人之危也不怕遭报应,没了哪一个都跟割她身上的肉一样难受,抬头看向那小人儿,木木一张脸失了精神气儿,苏老太太无地自容,几乎就要出声阻拦,一丫鬟进门递近一瓷瓶,粉地彩瓷上印着福星送子图。
  怔愣间,一双手接过瓷瓶卧进她手中,一句话激得她老泪纵横,“老太太,我自愿的,救我阿姊命要紧。”
  一声婴啼,稳婆从侧间跨出,祝道:“恭喜夫人太太,母子平安。”
  张夫人抹着眼角,一面挥手,“快抱过来我瞧瞧。”
  苏老太太心中五味杂陈,扫了眼屋内问:“文隆跟君丫头上哪儿去了?”
  采芙道:“二爷从秦家回来就没见着人了。”
  赵氏添了杯茶递到她手边,笑道:“怕是吓着了,人愣愣的,我打发她先回去歇着了,晴丫头这阵仗还真吓唬人,秦家那药还挺管用。”
  苏老太太一阵脑晕,喝了口茶醒了醒神,支起身走到门外,廊间月光浇白了她满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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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身镀银,人披月华,他牵着辔策立在胡同口看她。
  苏君走近看他,略瘦了些,眉眼间的月霜刺得她两眼发花。
  耳边婴啼不绝,苏君提了提嘴角笑道:“我要当姨妈了。”
  宋炆升捞起她手,扣进指缝间,笑道:“颂,你嫁六哥罢?”
  苏君一颗心落在了井底,四面渗水,沉甸甸的捞不动,她掰开他指头,慢慢抽回手摇头。
  宋炆升手中渐空,心底儿也跟着漏了个窟窿,热气儿直往外淌。在宁地,夜晚卧在毡席上,想起她的眉目神情,胸口就跟燃了丛篝火似的,北风剜骨吹了个把月,全靠这股热乎劲儿过来的,塞北明月照透了他的心,她是他的人,迫不及待回了京,她轻易一晃头就让他四面漏风。
  “怎么了?”宋炆升淡淡地笑,“跟六哥开玩笑的罢?颂,姑娘大了就要出嫁,可不能恋家,咱俩互相喜欢着,该走这一步儿了。”
  苏君抿嘴笑了笑,“六哥,我要嫁人了,秦家三爷儿。”
  宋炆升舒开眉眼轻笑:“颂,骗六哥也得挑个斤两够的,他?你觉着我会信?”
  苏君敛回笑,抚着马头看他,“没骗你。”
  月光洒进她眼池子里,粼粼泛着光,宋炆升仔细计较她神色,越发没底儿, “我不信,他身子有病,你家里人舍得你嫁?”
  苏君眼眶子发胀不敢再跟他兜揽,拍了拍马头转过身,宋炆升这回信了,揽回人,扣住她肩急问:“什么时候儿的事儿?你怎么能答应呐?”
  近看,他瞳仁浓褐像积在杯尾的茶汁儿,蛰得她眼疼,这么较真的眼神儿用在她身上,可惜了了,苏君硬下心肠撑开他手反问,“我怎么不能答应了?好歹他是个状元,我就待见他这样儿的,六哥你呐?一会子南下一会子北上的,人都见不着,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眼眸像油尽的纱罩灯,忽闪了几下便灭了光,苏君措开眼咽下泪,不敢当着他面儿委屈,其实心头早大雨滂沱了一阵。
  宋炆升胸口被开了道破窗,呼呼啦啦地灌风,几日不见她就换了副心肠,他不甘心,低哑着嗓子问:“咱俩先前的算怎么回事儿?”
  苏君倏地一笑,“我那时候儿傻,觉着你本事大,你不帮了我好几回么?还真要谢谢你呐。”
  宋炆升一把扣住她双腕将人抵在墙上,“颂颂,你一直在利用六哥么?”
  苏君肩背嵌在砖缝里,嘴上不屈,“你明白了就好。”
  宋炆升脸一沉,一手扣住她下巴,哂笑道:“你不够了解六哥,六哥能随便儿容人骗么?”
  指头肚冰凉激得她浑身起栗,苏君头回见他这幅模样,被他惊了魄,挣了挣手,磕磕绊绊地道:“六……六哥,我以后不敢了。”
  湿漉漉两颗眼珠儿颤着身,他的影儿在里头虚晃,宋炆升轻蔑地勾了勾嘴角,“晚了。”
  苏君闭上眼,哭得七荤八素,突地唇间一热,他唇覆上她的,探舌撬开她齿贝。
  ?
☆、龙赶珠
?  一声马响鼻儿惊醒二人。
  宋炆升额头抵在砖墙上低头看着她发缘,自嘲地笑了声,“真甜。”当真是失落到沟底儿了,她对他的喜欢清淡的一转眼就没了。他怨她,一面见着她哭又大乱阵脚,从头来他觉着他还是会去招她,合该被她迷了心窍儿。
  苏君被他吸了魂儿,半晌才迷瞪回来,心口像端了把蜜锅架在灶上烤,一面甜一面煎熬,他下巴就在她额前,她伸手触上,抬起他头,拉出一抹笑,“是我对不住你,往后别再理我了。”
  宋炆升冷冷看她一眼,问:“你真打算跟他一个病秧子?”
  苏君摘下手,见他冷眼,心灰了大半,点头道:“不就身子弱了些,总归能治好的。”,说完又平了平心绪,这不正是她意图的么,还矫情什么。
  宋炆升一嗤,“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治不好了,你不知道?”简直活该,她句句往他心当中捅刀子,他还腆着脸替她操心。
  见她呆愣,宋炆升呷出不对劲儿来,方才一听说她要嫁给旁人,他一慌神儿什么都忘了,这会儿仔细琢磨,那秦斯望体弱不举的传闻早撒遍京府了,苏家做长辈的照理说不该把她往火坑里送。
  一面想着,宋炆升试探她问:“我怎么瞧着你瘦了,搁家里边儿受委屈了?”
  苏君敷衍地摇了摇头,他又问:“婚事儿什么时候儿定下的?”
  她支吾了几句,“我阿奶刚应下的,没来得及说这事儿呐。”
  宋炆升哦了声,漫不经心地拉过马头,叹了口气,“这趟上北边儿可委屈骓骓了,冻坏了身子,当不成爹了。”
  “可怜见儿的,”苏君抱着马头一阵安抚,“回头找个好大夫再瞧瞧。”
  宋炆升陡然生出一股哀怨,他在她心里还不及一匹马,他沦落到吃一匹马酸醋的境地,他的心头创谁来治。
  宋炆升劈手推开马头,抱起胸,“还是操心秦三爷儿罢,他这辈子估摸着也当不了爹了。”
  听他这话,苏君心头敞亮开来,秦家估摸着也是因着这一缘故顺着苏晴有难趁机拿捏她,她不在意地笑笑,“这有什么,横竖从旁枝里过继一个就是。”
  宋炆升咋舌,得,眼下跟她讲道不明白,往后再说罢。
  他缓缓拉回马头,跟她告别:“那我走了。”
  她点头,面色平平地道:“六哥路上小心。”
  宋炆升翻身上马,背影张在风中像面旗,苏君看不见了才回过身,连哭的力气都没了,胸口压了颗石头连着心往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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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端手抚了抚赤金冠,祁冀斜看了眼,赞了声:“哟,娘娘今儿这装束好看。”
  皇后不接他话,肃声问,“找你不是说这个的,秦,苏两家真要结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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