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29章


  宋炆升梗着脖儿跟他对峙,心里老大不爽快,一大老爷们儿还贵为郡王,摁着人痛处揉搓算哪门子做派,理了襟袍刚迈出一步,祁冀劈手隔开柳枝背身去了。
  他收回步扭过脸,展开眉目笑道:“让他回家哭去罢,横竖是不能再拿这事儿折腾你了。”
  苏君目光一顿调回视线,池底鲤尾擦着她余光晃身游向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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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檐廊下又挂上了雨珠帘,苏景信歪靠着,椅子腿被他驱地咔咔作响,屋里人互相觑着眼不做声。
  苏老太太不耐,锵一声扣上茶盖,“多大人了,有点儿出息,没得一屋小辈儿人笑话。”
  苏景信颓着脸长叹:“儿要出外差了,三五年内怕是着不了家了!”
  一家人当即歇了话,瞠目结舌地看他,苏景信避开众人视线,咳了声,坐直身看向一旁,“下衙刚好撞见宋大人,还是人家帮我想的法子。”
  宋炆升接过话,客气一笑,“虽说福亲王那事儿压下来了,圣上到底还记挂着他那点儿人头,今儿临朝亲下旨户部拟一份当初福亲王府上所有改迁户籍的名录供他老人家参详。”
  苏景信接叙:“不定圣上看完怎么想呐,临了只怕又怪到我头上,不如远远儿地避着,这两日又下大雨,济南府那儿的河道监工是趟苦差,没人愿意去,不如我顶了这个缺避避风头儿,事儿办成了也算将功抵过。”
  苏老太太眯着眼不搭话,京官外调,是场大动静,家族里都讲究和睦共亲,子母相随,每逢三年官察,外城门来往进出的全是举亲搬迁的人家,不动作似乎也不成,皇帝爷心思难猜,当头冠个罪也得当恩宠接着。
  苏君脑仁里瓮声一片,抬眼看向他,他一本正经地托着茶碟垂眼喝茶,眉目间云淡风轻,她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
  心思飘忽间,苏老太太出声问:“照这样打算,咱们一家子都得挪到济南府去?”
  调眼看向窗外,乌云沉沉结到檐下,苏景信拧着眉头作难,踟蹰道:“要不您留这儿,儿去?”
  王氏先着急应上他话,“我看成,我跟着老爷上任,何必让老太太浪费腿脚儿,回头跟晴丫头也有个照应。”
  提起苏晴,苏景信细考虑了下,拍案定板,“我看就这么着罢,文隆不也在京府里,那河坝也不见得难修,不定三五个月就能回了。”
  苏君扯着步子走,雨露迷了两眼泡儿,宋炆升夺过凝朱手里的伞在她身后急急地追。
  妙竹唬了一跳,忙关上金岩斋院门,抚了把虚汗背靠着门吐气儿,“这俩人不要命!亏得遭雨路上没人,没得让人家瞧见。”
  凝朱望着一前一后进门的两人,直叹气:“瞧好罢,这么大的事儿瞒着人,咱俩迟早遭报应。”
  他挪一寸,她退一丈,终于把人逼进了书架拐角。
  苏君猛地回身,一头撞到架棱上,磕出了两汪泪。
  宋炆升扳过她身冲她额间吹气,“我看看,磕出疙瘩了没有,是六哥的错,六哥不……”
  眼冒金星看不清人物,苏君探肘去撞他身,肩头倏地一松,他没了音儿。
  苏君靠着书架拉长耳朵等了会儿还不见动静,半惊半疑,探着手问:“六哥,你还在不?”
  他低着声回应:“我在,你站好,别摔着了。”
  眼缝间漏进一阵光,窗格上的菱纹逐渐清晰,苏君晃晃头恢复视线,他半裸着上身靠在案几上,腰缝间挂着一条血口,一手撑着瓷瓶往上头洒药面。
  苏君差点嚼掉舌根儿,驱着步子上前拿过桌上的纱布覆住他伤口,只一瞬她就明白了,他为了她去抗倭,刀子都舔上了,她还使性儿拿捏他,说实话,他是好意,她二伯的事怪不着他。
  隔着纱布她指头肚温热,真比药还管用,宋炆升一手抬上桌沿,微微前倾将她半个人罩在胸前,近了怕冒犯她,只低头容她的发油香漫进他天灵盖儿。
  裹好伤口,宋炆升屈臂披衣,袖儿风抽地山响。
  她一副可怜模样儿,泪珠挂在眼睫上欲掉不掉的,觑着他脸色低低地问:“我撞疼你,六哥怪我了?”
  宋炆升探手一捞将人兜了个满怀,头髻轻颤搔着他下巴,她缓缓哭着,一把泪淋得他心头涝了灾,一家人生生被掰开,她委屈害怕,她什么心思他都明白。
  天际间劈下一道雷,惊得她在他怀里一哆嗦,宋炆升看向窗外,豆雨如织,没完没了,他收紧胳膊在她耳边轻道:“等雨停了,我得上北边儿一趟,颂颂,看好自个儿,别把六哥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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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台送暑催秋扇,关塞迎寒起暮砧。”
  妙竹撅着腰从墙角拿出木盒,回过头问:“姑娘嘀咕什么呐?”
  苏君怏怏支不起精神,撂下书,半问半答地道:“北边儿开始冷了罢?”
  “这奴婢哪儿知道?”妙竹知她心思不多论,把木盒凑到她脸前,“七七河汉间,郎女来相会,姑娘瞧瞧你关的这只蛛儿网结得好不好?”
  移开彩服孩儿盒盖,凝朱凑近看了眼连连点头,“又结实又密,真真好。”
  见苏君不搭话,两只眼愣愣的跟街市上卖的土木雕孩儿像似的,空洞一双眼窝没神气,凝朱暗叹了口气,少了一房人,其余的人聚到一处总提不起话,两两相觑间不免一番长吁短叹,真真难熬。
  说话间,庄妈笑嘻嘻进了门,搁下一盘点心,“老身方做成的,姑娘尝尝。”
  苏君没多大胃口,吃了两口,赞了两句,庄妈察出她失落来,敛了笑哄道:“徐娘手艺好,姑娘想吃什么,老身跟她学着做来。”
  苏君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话,问:“徐妈是哪儿的人?”
  庄妈道:“听她说过一嘴,江西的罢?也记不大清了。”
  妙竹接过话,“总听老太太说她可怜可怜的,那天聊起来,采芙说她家似是遭了难才上京里头来的。”
  “扑通”一声闷响,凝朱仰着头隔着窗往外看了眼,调回脸道:“是园儿里木架上设的果子掉地上了,姑娘别管,回头有人捡。”
  苏君心头突地一跳,盘直身坐起,刚张开口,话溜到嘴边儿又咽下去了。
  见她喉间上下伏了伏,庄妈探手捉起一杯,满了水递给她,“点心噎嗓子,姑娘喝口水顺顺。”
  白水清茶,手一顿她的影儿在杯底虚晃,苏君压下心律问:“那徐娘家里可是遭了水难?”
  妙竹一愣,随即笑道:“可不是么,刚想起来,采芙说就是二老爷走那日,说起水灾,她听见徐娘跟老太太说起这话来着,姑娘怎么知道的?”
  苏君抬杯抿了口茶,抽了下舌头,“哟,这茶挺烫口儿的。”?
☆、话中秋
?  蟹肥桂香,银蟾光满,厨房罩帘鼓胀,直往外冒热气,苏君探身进门被庄妈撞了个正着,庄妈放下蒸屉,抬手往门外轰人,“热气儿大,没得熏着姑娘。”
  苏君伸手穿过她臂弯揭开屉盖,“多蒸些芸豆馅儿的团饼,待会子我三姐要过来走月的,她爱吃。”
  庄妈压回她手,送她出了门外,“姑娘交代好几回了,没忘呐,先回屋歇着去罢,啊?”
  转过身,妙竹四下张望着走近,从袖中取出封信压进她手心,“跃阳给的。”
  字数不多,笼统两页,几眼就览了个大概,妙竹凑近瞄了眼,问:“是六爷来的?”
  苏君嘴角绷不住,曲起道弯弧,“信是半月前写得,说是那时候儿走,指不定中秋就能回京了。”
  正欢喜着,凝朱磕磕绊绊一路扑着步子,隔着老远颤着音喊她:“姑娘,姑奶奶提前发动了,要在府里生了,您快去看看!”
  侧间里苏晴一阵接一阵痛呼,张岩峻在廊子间来回踱步,靴底踏着砖石面抽得人心慌。
  张夫人一杯连一杯地喝茶,全生成汗冒在额间。
  苏老太太佛珠抡得飞快,拇指盖儿挤得发白。
  “嘭”一声断响,佛珠撒了一地,一屋人懵了半晌,苏老太太捱不住,急道:“怎么折腾这么长时候儿!去个人瞧瞧怎么回事儿!”
  话落,侧间里走出一稳婆,白着脸子颤声道:“老太太……”
  苏老太太一颗心往下沉,勉力支住身子看向张夫人道:“亲家夫人,这没得商量。”
  张夫人胡乱扑了扑前襟上泼溅的茶叶,结结巴巴冲稳婆道:“保大!保大的!”
  稳婆蹲身压着头回话,张口千斤重,几乎磨烂一张嘴皮,“回老太太的话,姑奶奶早产有血崩之势,就算把小的强行取出来,也难保大人无忧……”
  苏君骇然,话语一阵挨一阵地敲打她脑穴,拧得她五脏六腑抽疼,佛珠骨碌到鞋边,偎成一排。
  张岩峻顿下步子,塌下肩僵立着,身影颓丧,一瞬垮了三尺。
  稳婆撞着胆子提醒:“老太太您快下个决断,眼下保小的还来得及。” 
  张岩峻跨进门,目眦欲裂,张口就骂:“姥姥的!要你们做什么吃的!净做这杀人的勾当!”
  稳婆见惯他这副模样,任着他撒气,一旁默默等着示下。
  张夫人揪着帕子抹泪,“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出门儿,半路儿上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马车不长眼,劈头就撞上来了,人受了惊,进了家门儿就兜不住了。”
  苏老太太面如死灰,苏晴出个什么差池,要她怎么跟老二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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