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32章


  秦老太太不耐她这番推三阻四的举动,出声道:“你看咱俩人都半截身子埋进土的人了,再耽搁一会子明儿就蹬腿儿了,有什么敞开了说,我也不怕人笑话,你们家姑奶奶还好罢?今儿上家里来,不为别的,求你个准信儿,不瞒你说,我这儿聘书都归置好了,怎么着你得请你先收下。”
  直言快语的,搅的苏老太太心烦意乱,当初半推半就应下的事,如今再不情愿也得打碎牙往肚里咽,侯府积攒下的名望不能败尽在她手里,可苏君是无辜的,她的明珠儿呐,镶缀到破口袋上,白白给糟/蹋了。
  屋里一时没了话语,冯二奶奶抽冷子插了句话:“要说这往后的事儿谁说的准呐,三爷不过是身子骨弱了些,咱家姑娘是颗福星,三爷沾上喜气儿,不定就好了!”
  秦夫人忙接上她话:“可不么,老话不常说么,一物降一物,碰对人儿,老天爷也做不得梗。”
  屋外树枝叶簌簌作响,侧间里苏君惴惴不安,只等苏老太太点头,她这辈子的姻缘就成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后悔倒是没有,苏晴的命总得人救,只是想起一人,她心里就凉哇哇的,恨秦家趁火打劫,怪他们没缘分罢,往后遇着他,他还能容她客客气气地喊声“六哥”也就知足了。
  见苏老太太脸色忽明忽暗,僵着嘴角不说话,秦夫人递出一个讨好的笑来,“您府上老家是霸州的罢,姑娘嫁我这儿来,旁的不说,咱家先出十个霸州的庄子做聘礼,您瞧……”
  “嘭!”一声响,五彩四季花茶盖落在地上旋了几圈静下身。
  苏老太太一手揪着炕桌沿,嘴唇蠕动爆裂出俩字:“送客!”音调极沉,唬得冯二奶奶抖了个身。
  兔子急了也咬人,亏得还是贵妃娘家人,欺软耍横跟市井泼赖有什么两样,秦家胳膊粗的倒是会使手段拿银子压人,侯府还在乎什么脸面,有样学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横竖抵赖死不认账就是了,传出去看看到底是谁家先臭了名声!
  眼见话要谈崩,冯二奶奶忙递嬉和儿笑道:“秦夫人这话可就说岔了,咱侯府还稀罕你那点儿地方不成?”
  秦老太太一个眼风刮过去,秦夫人欠了欠身,拿捏出一副很谦卑的姿态道:“我这人有时候说话就是不走脑,您多担待。”
  苏老太太拿定主意,理了理面,十分和颜悦色地笑了笑,“我这人有时候说话也不走心,你们各位也多担待。”
  秦夫人松了口气,试探着问:“那这俩孩子的事儿?”
  苏老太太摆摆手道:“我们家不缺庄子,怕是要婉拒你好意了。”
  闻言秦夫人一时蒙了,秦老太太稳住面色道:“老妹妹这是怎么话说的,这头天才说好的,你可不能变卦呐。”
  ?
☆、赐良婚
?  “小瞧人了不是,”苏老太太气定神闲,垂头理着袖子道:“你瞧瞧张大人跟李侍郎两家的婚事,那是俩娃娃从小就定下的,这不,前儿才解了婚约,咱们两家才到哪步儿呐,谈不拢,好聚好散也就是了,昨儿我家姑奶奶凶险确实托府上照应了,旁的拿不出手,我们家在霸州的那几个庄子,不嫌弃,府上就收下罢。”
  冯二奶奶一听,这还了得,说着说着又要抬杠,这么下去,她“保一桩媒成一桩美”的名声也要给杠飞了,刚张开嘴想要劝和,门外跑进一面色匆忙的婆子,凑近秦老太太耳边嘀咕了几句话。
  秦老太太略怔,疑问:“当真是贵妃娘娘这么吩咐的?”
  见婆子点头,秦夫人忙问:“老太太,出什么事儿了?”
  秦老太太压回心思,对婆子道:“我知道了,你去回话,娘娘那儿我回头自有交代。”
  见秦家人屁股坐热了,没有要走的打算,苏老太太很体贴地吩咐采芙添茶,海子里提盐,陪人慢慢熬着罢!
  众人各怀心思,衔杯呷水间,茉儿进门回话说:“老太太,宫里来人了,要宣旨呐!”
  苏老太太心里七上八下的,丢下茶盅问:“什么人?”
  秦老太太顾不得跟她先前的龃龉,急急催促道:“什么时候了,还留着心思合计呐,人过去不就知道了!”
  一拨人匆匆赶至前院,关如涟纱帽紫袍缓步跨过仪门,一人暗青锦衣曳撒随后。
  一番寒暄见礼,关如涟从身旁内侍手中拿起一道黄缎,抻开抖了抖,遮住面色高唱:“皇后娘娘懿旨!免跪!”
  话落,众人整冠理襟,肃面垂手而立。
  关如涟隔着懿旨上沿往外扫了眼,收回视线接曰:“奉天承运,诏曰:兹闻靖南侯苏盛之后苏君品貌出众,德才兼备,恭谨端敏,本宫闻之甚悦。今锦衣卫镇抚司镇抚使宋炆升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值苏君待字闺中,与之天造地设,为成人之美,特将苏君许配宋炆升为妻,择良日完婚。钦此。”
  一锅饭,百般甜咸。同一句话落在多双耳朵里,各人心头有各自的滋味儿。苏老太太心里打着鼓双手奉过头顶谢恩。
  关如涟居高临下合上懿旨扣进她手间,扭脸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对秦老太太道:“贵妃娘娘担心先前的口信儿您没收到,让我顺带提醒您一句,苏宋结两姓之好,秦家就别跟着参合了。”
  系铃的怪上解铃的,出主意的大拿临时变卦倒埋怨上喽啰了,秦老太太纳罕不已,暂咽下满肚子疑虑,躬身应了声。
  宋炆升避开众人身影看向一人,她直愣愣地看向他,发髻绕至脑后梳成一条乌油辫,发尾扎着湖绿的条缎,腰间束着绿丝绦,亭亭玉立的,像河池间立出水面的荷苞。他内心是隐隐不安的,就这么蛮横地把事情交派下了,不定人怎么怪他呐,他打定主意,若是她恼,他就死皮赖脸的破说她,哄到她心甘情愿为止。
  苏君楞头磕脑地找见他,他目光定定的直看得她脸子发烧,他什么都明白,背地里指不定花费了多大功夫才救得她脱身,心底一边暖融融的燃着火,一边淅淅沥沥的淋着雨,半欢喜半愧疚的冲他笑了笑。
  见她两腮带晕,抿嘴浅浅笑着,宋炆升吃了颗定心丸,膛子里腾挪的空空的,只剩下欢实了。正尽自高兴着,苏老太太一眼看向他道:“宋大人来屋里坐坐罢。”
  四下看了眼,一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走空了,他收起一番傻乐的功夫,恭恭敬敬地应了声。
  宽肩窄腰,深眉挺鼻,仔细打量倒是一副端正的好样貌。苏老太太暂歇下心,客气道:“宋大人坐下说话。”
  肩背挺阔,举止轻缓,是个知礼的,苏老太太一面看他,心里不由颠算皇后唱的是哪出儿,好不秧儿的倒管上侯府家事来了,揣着心思,她一面吩咐采芙看茶,一面试探着问:“不瞒你说,秦家人刚是来跟我们家商量婚事来了,皇后娘娘那儿……还请宋大人给个明示。”
  宋炆升双手撑在膝头,笔笔直直地端坐着,谦然笑道:“您客气,叫晚辈恪之就成,原是我今儿进宫里面圣,出宫时赶巧碰着皇后,贵妃两位主子遛鸟,两位因着鸟还辩了几句,不知怎么地又扯到晚辈身上来了……”说着一顿,语气略尴尬起来,“皇后娘娘问我有没有结亲,晚辈照实了说,不成想倒拖累府上了。”
  苏老太太豁然开朗,敢情是两位主子娘娘因着晋,宁俩王一向不对付,拿侯府做伐子斗气儿来的,这帝王家的,做事也不见得光明磊落,仗着自个儿胳膊粗,随意拿子民的婚事当儿戏。
  抬眼看向苏君,乖乖俏俏的模样,苏老太太一个转念,绕过弯儿来,她精心擦护大的珠子,就是俊神仙求上门儿来,她大抵也是舍不得嫁的,嫁谁不比秦家那个病秧子强,何况宋炆升这后生有意无意地也帮过侯府几回忙,说话也挺实落,拘目将俩人框进一处琢磨,郎才女貌的,倒真有几分登对的意思。
  苏老太太看得很开,没准儿皇后这么一打岔,就是这俩人的姻缘所在呐,这般想着,便接过宋炆升的话,宽和地笑道:“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横竖照着上头交代的话来罢,先前也提过,我家侯爷跟你大伯有些交情,既这么着,就不拿你当外人了,省了那些个绕脖子话罢,恪之呐,你家里是哪儿的?父母长辈可在京府?”
  苏君心里七股子八挠的,定不下心,小心翼翼地觑向对首。
  宋炆升轻咳了声,很平淡地笑道:“晚辈家里是宁波府的,父母亲两位老人家福享够了,听拉拉蛄叫唤去了。”
  茶汤含在舌根,苦阴阴儿的,没料着他也是个没爹娘的苦命儿,苏老太太心里跟拉锯似的左右为难,一面是对他油然而生的同情,一面是她的护犊之情,这让人嫁过去,没个婆家人照应,整日里伺候他一大老爷们儿,还没在家里富贵,何苦来呐。
  赵氏因着苏照的案子,一直拿宋炆升当救命恩人看待,琢磨了会儿,插空笑道:“先前我家那案子还要多亏了你呐,一直想登门感谢你,就是不知道你在哪块儿住,也不敢贸贸然打听。”
  苏老太太暗讶,垂目抿了口茶思较起来,别看这赵氏平时不吭不哈的,要紧时候也能抖机灵,兜着绕着探人家底儿,把王氏的模样学了个十足,她奶奶辈的人不大好张口,由赵氏牵个话头最合适不过。
  宋炆升顺杆子往上爬,不紧不慢,往详尽了说:“衙门里怪忙活的,总抽不离身,干脆就住进卫里营房了,家里在京府也安置的有宅子,在东城三井胡同那处,晚辈不常回的,只留着人打扫,让您见笑了。”
  不论真假,倒真真儿是套甜甘话,有家不回住衙门说明人勤谨,家里只余扫除的说明人洁身自好,没拈花问柳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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