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君令

第40章


  苏君步上阶,往门内看了眼问道:“马棚里是谁家的车?家里来人了?”
  王大接话说:“田家夫人带着田姑娘来了,才来没一会儿呐,欸,姑娘这是打三姑娘那儿回来了?”接着又伸着笤帚捅了捅跃阳脚后跟,“你们怎么把姑娘一人儿撂外面了?”
  苏君心虚,往胡同口瞥了眼,跃阳卸下王大的笤帚,推着他往门房走:“刚刚您说您在北边儿打过仗,您进屋里头跟我说道说道。”
  王大拍了他脑袋一巴掌,“你小子净耽搁我忙活事儿,刚不还冲我龇牙嘛!”
  两人一路推搡进了门,苏君松了口气看向胡同口,一人对着她点了点头,翘起大拇指往身后指了指,隔远用嘴型比划了句:“我走了。”她点了下头,他的袍角拐过墙角远去了。
  刚入府门,一人赶着一人跨出仪门。
  田郗扑扑簌簌地掉着泪珠,追在后面喊了声:“娘……”
  田夫人回身拽着她的胳膊往马房处走,一面斥道:“莫哭!长点出息罢!”
  苏君忙走近出声询问,田夫人横眉冷竖,压根儿没搭理她的意思,提裙踩上马车。
  她逮着空拉住田郗,压实嗓子低声问:“出什么事儿了?”
  田郗哭得直噎气,秃噜着舌头断断续续地说:“你……你二哥……他……他不,不要我了……”
  “郗儿!上来!”田夫人探着手捞她,“死心眼儿的丫头,当他是谁,多稀罕他不成!”
  马车载着十足的怨气远去,凝朱从仪门内出来,追近她急急地道:“姑娘上百寿堂走一圈儿罢,老太太气得很呐。”
  “呦!回来了,”苏照放下茶盅,抬头看向她问:“晴子怎么样?”
  赵氏偏着下巴指了指上首,使了个眼色,苏君放下门帘,坐下身觑了眼苏老太太沉郁的脸色,笑道:“好着呐,今儿我去,人名字都起好了,祺哥儿,祺祥如意的祺,张安祺。”
  “这名儿喜庆,”苏照一脸琢磨的样子,“又是平安,又是吉祥的,嗯,好。”
  苏老太太叹了口气:“行了,瞧你们个个那着急样儿,我好着呐,用不着哄,”说着一手食指头重重地叩了叩茶桌上的信纸,“你说我能不气么,他跟郗丫头的婚事,老早两家就开始商量,他娘去济南府之前特意托我先把他这婚事给定下喽,这回倒好,人我都没看住,婚事也给吹了,早知道就不该同意让他出去,放野了,心都收不回来了,也不跟家里打个商量,胆子真肥,信直接送人家里去了,回头他爹娘回来,我这一张老脸往哪搁!”苏君起身替她添了口茶,顺势拿起信纸。
  赵氏出声劝道:“年轻爷们儿性子冲,不定哪会子脑子搭错筋了,兴许隔几天就反省过来了,”接着转回头对苏照叮嘱说:“你回头跟你二叔送个信,给他爹娘提个醒。”
  “夫人尊上,后进文隆不才,恐误令爱玉终身,毋能与其永结同心,尤望见谅……”,苏君折上信纸垂下手,心口沉甸甸的,盯着一旁白釉缠枝牡丹纹里的梅花插枝愣神。
  苏照点头应了声,外间茉儿进门回话说:“老太太,外院传话说,来客了。”
  “哪个府上的?”苏老太太支起眼皮略显疲态地问。
  茉儿提醒道:“昨儿下了帖子的,宋大人家里的。”
  苏老太太抬手提了提额帕,“仔细迎人进来。”
  来人是一肩腰瘦削,眉眼灵活的中年妇人,寒暄见礼后坐下身笑道:“我是恪之她三婶儿,娘家姓杨的,瞧您精神头足,家里都好罢?”
  苏老太太摆摆手笑道:“得过且过罢了,为着俩孩子的事儿,还得劳烦你来京府里跑趟腿脚儿。”
  杨氏笑着谦让,“他三叔是生意人,各处跑惯了的,不值当什么,头回上家里来,顺便捎了些东西,让您管家收下放前院儿了。”
  “暧,”苏老太太瞥了眼苏君,笑道:“来都来了,客气什么”
  杨氏忙推说不必,回过脸,一人端着杯茶递到她手旁,抬起头,对上两汪乌眸,“您喝茶。”
  “这姑娘是……”杨氏略迟疑了下,蓦地幡然笑问:“是颂颂罢?来来,快坐下!”
  她接过苏君手里的茶盅搁在桌上,拉着她坐在身旁,拍了拍她的手背,扭过脸对苏老太太笑道:“恪之爹娘没得早,他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上年他大伯还从云南捎信问起过他的婚事呐,他倒真的自个儿张罗起来了,隔三差五的就往家里寄信催我进京,这不,到年底了,手头上的事情松活些,忙赶了来,没得人怨我。”
  苏老太太颔首,“叫你来,原本也有我的意思,他们俩是宫里皇后主子撮合的,见个面,两家人也好坐一起商量商量俩孩子的婚事。”
  杨氏又回头看了眼苏君,笑了笑,谦恭的说:“这个您放心,不能够委屈咱家姑娘的,横竖是那套礼节,恪之,咱们家里人都拿他当亲儿看待的,他这边,我保管给他办齐全了,至于这定日子的差事,您是长辈,还得多劳烦您操心了。”
  苏老太太颔首,探手端过茶盅抿了口茶,略微思较了下,杨氏举手投足尽显爽利,态度跟决断无可指摘,她先前种种预想的准备倒显得过犹不及了,人那儿分寸掐得准,她这儿也没必要端架子,礼尚往来,互相捧着,就这么个意思,说到底,不都还是为着那俩人好么。
  抬眼看了眼苏君,她强摁下心底泛涌的不舍,道:“既这么,隔天请个吉日,先定下纳彩的日子罢。”
  事情顺利的似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杨氏含笑应下,又打量着她面前的人,愈发热络地说:“恪之老跟我提起你来,今儿可算见着了,瞧瞧,这么周全一人儿,配他那幅寒碜模样,回头他要是欺负你,来找我,我替你教训他。”
  苏君脸上火烧似的,低下头盯着脚上一双银丝细盘蒲靴,繁缛的花线密密匝匝地绕进她眼里,搅得她脑仁里晕晕的。
  南院杂房地砖上整齐码着一排口袋,摞着大小不一的盒子。
  寥管家打起门帘笑着说:“那宋家太太特意交待过,南桌上摆放的物件都是专门给姑娘用的,您先瞧着,我忙去了。”
  妙竹走近桌前,扒拉了几下,大呼小叫起来:“姑娘快过来看看,全是好东西。”
  “喏,”她掐开一嵌宝刻花扁盒,啧啧称赞道:“真好!”
  凝朱凑近看了眼,推搡她了下,“敷面用的粉,又不是没见过。”
  妙竹乜她一眼,“跟你说不着这个”,她忙递给苏君确认,“姑娘瞧瞧,这是不是最上乘的“玉华花粉”?”
  还没等她开口,妙竹又提起一巴掌大的窄颈瓷瓶嗅了嗅,“嗬!是蔷薇露,调那花粉敷面再好不过了。”
  凝朱觑了眼苏君,扯了扯她的袖头,低声提醒:“你怎么回事儿!那是人留着给姑娘用的,你着什么急!”
  妙竹醒过神,讪讪缩回手,“差点坏事儿了,碰着稀罕东西,一时迷了眼了。”
  面脂,口脂,香膏,画眉石……搽抹涂画的胭脂花粉,花花绿绿挤了满桌,苏君抚着桌角堆叠的紫貂寒裘,心里热烘烘地燃着火,他是那么地在意她。
  “这么多我得用到什么时候,瞧瞧哪些好,送老太太,我大娘,大嫂她们那去,欸,对了,给我三姐留些,你们要是稀罕尽管挑了。”
  妙竹忍不住欢呼了声,硬是被凝朱拿眼睃得息了音。
  身后扑来一阵冷风,跃阳剥开门帘探头进门,低呼了句:“姑娘,探花郎来咱们府上了。”
  闻言,凝朱两人飞快交换了下眼色,苏君作势清了清喉咙道:“你俩先在这儿挑着,我过会子再来。”?
☆、揭探花
?  王致远透过墙门上的细花篾蕈看去,一人身影逐渐清晰,他犹疑了下,进门抬了下右手,笑着说:“多谢姑娘送我家的点心,这个还你。”
  苏君接过他手中的棕竹旋纹食盒,福了下身,推谢笑道:“不必客气,茂晟哥尝了没有,喜欢这味道么?”
  王致远淡淡笑了下,视着墙门上的鎏锡钉,感念道:“自然,是我幼时家里常做的。”
  “那倒是了,”苏君随意说着,“我们家里有个厨娘,老家也是江西的,大概是你们那儿独有的滋味了。”
  积雪压在脚下,寒意从脚心攀上脑顶,两人对视一眼,均是颇为无奈的一笑。
  “实不相瞒,”王致远躬身一个长揖,“家母有劳贵府照应了。”
  苏君连忙远远地避开身,摆着手道:“您别这样,我可担不住。”
  王致远起身,拱了下手,“姑娘不必谦虚,是这样,眼下我还没法孝敬她老人家,希望贵府能多留她几日,姑娘能帮忙保守这个秘密,茂晟日后必有重谢。”
  苏君忙道无妨,又低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王致远一讶,目光略露审视地看向她问:“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我也跟您实话说了,”她缓缓笑了下,垂下目,“我跟宁亲王,跟秦家有些过节,他背后的蒋家我也连带着不待见,去年正旦那日,圣上宴臣,我听我二伯提过几句席间发生的一事儿,大理寺左少卿彭庆恩彭大人因着茂晟哥才华精益而御前失仪,被蒋阁老担保下来,彭大人跟您都是江西九江人士,他是永安十八年的进士,你是永安四十年的探花,不知你们两人之间是否有渊源?您主动从翰林院编修降至制敕房中书舍人这么个天子近臣的职位上,想必一定有您自己的想法罢?若是我唐突说错话了,您多担待,就当没听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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