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大地

第10章


树上结了果子,地里长出了麦子,女人出落得水灵。但季节更替,应该赶快回去……可是春去秋来,人们还是滞留在远方……大地的财富从指缝间溜走了,就像沙丘上抓在手里的一把细沙。    
    通常,人们觉察不到时间的流逝。他们生活在暂时的和平里。但我们这些做飞行员的,等我们一到中途站,当我们一直迎着信风飞行,我们就能感到时间的流逝。我们就像那些坐在快车上的旅客,夜里,满耳朵都是车轮滚动的声音,借着一束束灯光,猜测窗外掠过的田野、村寨和迷人的庄园,但因为他是坐车旅行,所以一切都无法挽留。我们也一样,受着一点激情的鼓舞,虽然中途站寂静,我满耳朵都还是飞机飞行的轰鸣声。听着风声和我们自己的心跳声,我们也发现被带到一个未知的将来。    
    除了茫茫沙漠,还有抵抗部落。朱比角的夜晚,每一刻钟都要像老式闹钟一样鸣响一次:哨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传着整齐响亮的口令,以示警戒。深陷在抵抗区腹地的朱比角的西班牙堡垒,就是用这种方式来防范那些不露形迹的威胁。而我们,作为这艘迷航的船只上的过客,听到口令声传来传去,像海鸟一样在我们头上盘旋飞翔。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爱上了沙漠。    
    如果说沙漠给人最初的印象只是空旷和寂静,那是因为它不喜欢朝三暮四的情人。就算是我们家乡的一个小村庄,如果我们不为它舍弃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如果我们不深谙它的风俗传统,不了解它的矛盾纷争,那这个小村庄也不会理睬我们,我们也不能理解它之所以是某些人的故乡的原因。更有甚者,在离我们两步远的地方,有人把自己关在围墙里,遵照我们所陌生的规矩生活,他完全被孤独淹没,就像生活在偏僻的西藏,没有一架飞机可以带我们去的遥远地方。我们能在他的囚室里看到什么?它是空荡荡的。他的王国是内在的。因此,沙漠并不是由沙子组成的,也不是由图阿雷格人图阿雷格人,撒哈拉地区的游牧民族。或扛着步枪的摩尔人组成的……    
    然而,今天我们忽然觉得口渴了。于是就在今天,我们发现这口我们熟识的井在茫茫沙漠里熠熠生辉。一个女人的身影可以让整个房子充满欢乐。一口井就像爱一样,可以带到远方。    
    沙漠最初是荒凉的,之后,由于担心土匪来犯,我们渐渐学会了查看他们裹在身上的长衫在沙地上拖过的痕迹。土匪也改变了沙漠的面貌。    
    我们接受了游戏规则,游戏则按自己的形象塑造我们。撒哈拉,它在我们身上得到体现。走进沙漠并不是看看绿洲,而是要把一口井当做我们的信仰。
第六部分 在沙漠中第15节 第一次航行
    第一次航行,我就品尝了沙漠的滋味。里盖勒、吉尧梅和我,我们的飞机迫降在努瓦克肖特努瓦克肖特,毛里塔尼亚首都。的一个小堡垒附近。这个毛里塔尼亚的小哨所当时孤零零地在沙漠里,就像茫茫大海上的一座孤岛。一位老中士带着他的十五个塞内加尔士兵困守在那里。他像欢迎天外来客一样接待了我们:    
    “啊!能和你们说说话还真让我有点儿……啊!真让我有点儿激动!”    
    他的确激动,激动得哭了。    
    “半年来,你们是这儿的第一批来客。人们每半年给我们送一次给养。有时是中尉来,有时是上尉来。前一次,来的是上尉……”    
    我们从飞机上下来还有点头昏脑涨。在距离正在准备午饭的达喀尔还有两小时航程的时候,飞机上的连动杆拉断了,我们的命运就此改变。我们如今在一位泪眼婆娑的老中士身边扮演天使下凡的角色。    
    “啊!干一杯,我很高兴拿酒出来招待你们。要知道,上回上尉来,我竟然备不出酒来请他!”    
    我在一本书里讲过这件事,它可不是虚构的小说。他对我们说:    
    “上次,我竟然没能干杯庆祝……我羞愧难当,于是要求换防。”    
    干杯!跟跳下骆驼、汗流浃背的来客干杯!守了大半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相逢吗?一个月来,大家擦亮武器,把哨所上上下下都打扫干净。几天来,感到那喜庆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人们就站在哨所的平台上,毫不松懈地守望着地平线,希望能看到飞扬的尘土,因为那飞扬的尘土里马上就会出现阿塔尔阿塔尔,苏丹城市名。巡逻队的身影……    
    可是酒没了,不能庆祝,不能干杯。人们觉得无地自容……    
    “我巴望着他再来。我等着他……”    
    “中士,他眼下在哪儿呢?”    
    中士指了指沙漠:    
    “不知道,上尉是到处走的人!”    
    那个晚上,我们在哨所的平台上谈星星,那也是真的。反正除了星星也没有别的东西可看。它们在天上,你可以一览无余,就像在飞机上看到的那样,只不过现在它们纹丝不动。    
    飞行的时候,如果夜色太美,我们就会陶醉,忘了操纵飞机,飞机就会慢慢向左倾斜。当我们在右边的机翼下发现一个村庄的时候,我们还以为飞机在水平飞行呢!沙漠上根本没有村庄。那么是大海上的一队渔船?但在茫茫的撒哈拉沙漠,又哪儿来的船队?这时,到这时我们才为自己的错误莞尔一笑。慢慢地,我们把飞机拉高。村庄又恢复了它原来的位置。我们把刚才坠落下来的星星挂回天空。村庄?是的,星星的村庄。但是,在哨所的高处望出去,只看见一片冻僵了似的沙漠,绵延的沙丘像波浪一样,却一动不动。星星都牢牢地挂在天上。中士和我们谈论那些星星:    
    “瞧,我认自己的方向认得很准……对准这颗星走,笔直就到突尼斯!”    
    “你是从突尼斯来的?”    
    “不是,我表妹住那里。”    
    沉默了好一会儿,中士还是忍不住告诉我们:    
    “总有一天,我要去突尼斯。”    
    当然,他会走另一条路,而不是朝着这颗星笔直走到突尼斯。除非有一天,远行途中一口干涸的井让他发了失心疯。那时,星星、表妹和突尼斯都混在一起。那时他才会开始笔直朝星星的方向走,仿佛受了上天的启示,开始凡人眼里痛苦的征程。    
    “有一次,我向上尉请假去突尼斯看表妹,可他却对我说……”    
    “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对我说:‘表妹哪儿都多得是。’于是他派我去了达喀尔,因为那里离这儿不太远。”    
    “她漂亮吗?你表妹?”    
    “突尼斯的那个?当然啦,她是金发美女。”    
    “不是,是达喀尔的那个。”    
    中士,我们真想为你那句有点沮丧、有点忧郁的回答拥抱你,你回答说:    
    “她是位黑人姑娘……”    
    中士,撒哈拉沙漠对你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一位一直朝里走来的神明,它同时也意味着在距离沙漠五千公里的远方,有一位表妹的似水柔情。    
    那沙漠对我们又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我们内心的萌动,它意味着对自我的认识。那个晚上,我们也爱上了一位表妹和一个上尉……
第六部分 在沙漠中第16节 读到了沙漠的愤怒
    位于尚未征服的领土边缘的埃蒂安港埃蒂安港,毛里塔尼亚地名,现名为努阿迪布。不是一个城市。在那里只能看到一个小堡垒、一个机库和一个供我们机组人员起居的木棚。周围的沙漠是那么广袤,因此就算卫戍的兵力薄弱,埃蒂安港也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要攻打它,就必须穿越一圈沙漠和火力的防线,武装的阿拉伯匪帮走到这里就已经筋疲力尽,水尽粮绝了。但在人们的印象中,北部总有一支匪帮在向埃蒂安港进发。每次上校总督来我们这里喝茶,他都要在地图上把他的路线指给我们看,就像人们讲述一个美丽公主的传说一样。但这支匪帮从来都没有到来,像一条河流在沙漠里干涸了,我们叫它“幽灵匪帮”。政府傍晚发给我们的手榴弹和子弹,晚上就躺在它们的箱子里睡在我们的床脚边。总之,我们因贫穷而有恃无恐,除了寂静,我们没有其他敌人要对付。机场场长吕卡日夜都开着留声机,它离现实生活是那么遥远,说些叫人听不怎么清楚的语言,徒然勾起我们无端的忧愁,这忧愁竟然像极了干渴的感觉。    
    那天晚上,我们在小堡垒里晚餐,上校总督让我们观赏他的花园。他收到的确实是从法国运来的三箱满满的泥土,它们可是穿越了四千公里远道而来。土里抽出三片绿叶,我们用手指抚摸叶子,就像抚摸珠宝一样。上校谈到它时说:“这就是我的花园。”而当干枯一切的沙漠之风刮起来的时候,人们就把花园搬到地窖里去。    
    我们住在离堡垒一公里远的地方,晚饭后,我们沐浴着月光回去。月光下的沙漠是粉红色的。我们感到自身的匮乏,而沙漠却是粉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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