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大地

第11章


但一声哨兵的号子又恢复了沙漠的荒凉。整个撒哈拉都怕我们的影子,都在询问我们口令,因为有一队土匪在活动。    
    哨兵的喊声在整个沙漠回荡。沙漠不再是一座空荡荡的房子:摩尔人的商队让夜晚变得充满磁力。    
    我们或许自以为是安全的。然而,疾病、意外、土匪,有多少威胁正在向我们逼近!在地面上,人是那些躲在暗处的射手的活靶子,而塞内加尔哨兵的口令声正提醒我们这一点。    
    我们回答:“法国人!”随后从黑天使面前走过。我们呼吸顺畅多了。啊!这种威胁使我们变得多么崇高……尽管由于茫茫沙漠的拦阻,它现在离我们还很遥远,既不迫切,也不紧急,但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这片沙漠又变得壮丽起来。让沙漠变得神圣的是那队正在进发却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土匪。    
    当时是晚上十一点。吕卡从无线电台回来,告诉我半夜会有一架从达喀尔来的飞机到。机上一切正常。零点十分,人们就可以把邮件全部转运到我的飞机上,我就将起飞朝北部航行。我对着一面缺了角的镜子,认真地刮胡子。时不时地,我把毛巾围在脖子上,走到门口去看光秃秃的沙漠:天气很好,风也停了。我走回镜子面前。我开始思索。刮了几个月的风,一旦停下来,有时就会变天。但现在我也准备就绪:腰带上扣着应急灯,还有高度表和铅笔。我径直走到内里面前,他是我当晚飞行的话务员,他也在刮胡子。我对他说:“好吗?”目前还好。这种准备是飞行工作中最简单的。突然,我听到“啪”的一声,原来是一只蜻蜓撞在我的灯上,不知为什么,它让我的心隐隐一痛。    
    我又出去看:天空是那么纯净。场地附近的悬崖清晰地显现在天际,仿佛在大白天一样。沙漠笼罩在无边的寂静里,像一座井井有条的房子。可是又有一只绿色的飞蛾和两只蜻蜓撞在我的灯上。我再次感到一种模糊的情感,或许是快乐,也可能是担忧,它发自我的内心深处,还很幽暗,才刚刚萌发。有谁在远处跟我说话。那就是本能吗?我又出去了一次:风完全停了,天气一直那么凉爽。但我已经接到了一个警告。我猜到,我自以为猜到我所等待的东西:我想得对不对呢?天空和沙漠都没有给我任何信息,但两只蜻蜓却告诉了我,还有那只绿色的飞蛾。    
    我爬上一座沙丘,面对东方坐下。要是我猜得不错,“那事”不用等多久就会发生。那些蜻蜓在这个离绿洲几百公里的地方外的地方找寻什么呢?    
    漂到海滩上的船只的残骸碎片见证了在海上肆虐的飓风。同样,这些昆虫也向我预告了沙尘暴的临近:这场从东方刮过来的风暴摧毁了远方绿色蛾子栖息的棕榈林。它飞起的泡沫已经溅到了我身上。东风已经起了,庄严肃穆,因为那是一种证明,一种严重的威胁,因为它酝酿着一场风暴。我几乎能听到它的轻微的喘息声。我是海浪即将吞没的最边上的那块界石。在我身后二十米的地方,连挂着的布条都纹丝不动。有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飓风包围了我,就像死神的抚摸。但我清楚地知道,再过几秒钟,撒哈拉就要缓过一口气来,就要发出它的第二次喘息。要不了三分钟,我们机库的风向袋就要动起来了。要不了十分钟,沙土就要漫天飞扬。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要在卷土重来的沙漠烈焰中起飞。    
    但触动我的并不是沙漠。让我满心都洋溢着原始的欢乐的,是我仅凭只言片语就能明白一种隐秘的语言,像原始人一样,从可以预示将来的细微动静中找到蛛丝马迹;是我从蜻蜓翅膀的拍打中,读到了沙漠的愤怒。
第六部分 在沙漠中第17节 他杀死了那些熟睡的英俊中尉
    在那里,我们要跟那些尚未臣服的摩尔人打交道。他们从禁区的腹地钻出来,那些地区我们只有在飞行的时候才会经过它们的上空;他们冒险到朱比角或锡兹内罗斯的堡垒买面包、糖或茶叶,随后又重新钻入他们神秘的腹地。当他们来卫戍区的时候,我们尝试着去同化他们中的一些人。    
    如果碰到的是有影响的领袖人物,在取得航空公司的许可后,我们会带他们坐飞机,为了让他们也看看世界。这样做的目的是要煞煞他们的傲气,因为他们屠杀俘虏的时候,往往是鄙视多于仇恨。如果他们是在堡垒附近遇见,他们甚至都不会辱骂我们。他们只会背着我们吐唾沫。他们的这份高傲,是源于自以为强大的幻觉。他们中有不少人,拉起了一支有三百条枪的军队,就跟我反复炫耀:“你们住在行军要走一百多天的法国真是走了运了……”    
    我们带他们到处看看,就这样,他们当中有三个人参观了陌生的法兰西。有一次,他们陪我去塞内加尔,因为看见了树而哭泣,他们就属于这样的种族。    
    当我在他们的帐篷底下再见到他们,他们正对法国有裸体女人在鲜花丛中跳舞的歌舞厅赞不绝口。这些人从来没有见过一棵树,也没有见过一口泉或一朵玫瑰,他们只是通过《古兰经》才知道有溪水潺潺的花园存在,那就是他们所谓的天堂。这个天堂和它的那些美丽的女俘,人们只有熬过三十年的悲惨日子,之后挨了一枪不义的子弹,在沙漠里凄苦地死去才能获得。但上帝欺骗了他们,因为他并没有要求法国人以饥渴和死亡作代价就给予他们所有这些财富。这便是那些老酋长现在开始沉思的原因。想到帐篷周围一望无际的沙漠,一直到他们死去都给不了他们多少欢乐,他们便开始向我们吐露心声:    
    “你知道……法国人的上帝……他对待法国人要比摩尔人的上帝对待摩尔人慷慨得多!”    
    几个星期以前,有人带他们去了法国的萨瓦省,导游领他们来到一处大瀑布前,这瀑布像一根编制起来的大柱子,发出咆哮如雷的声响。    
    导游对他们说:“尝尝吧。”    
    竟然是淡水。水啊!而在沙漠里,人们要走上多远才能到达那最近的水井,就算找到,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小时去挖填满它的沙子,才能挖到搀着骆驼尿的稀泥!水啊!在朱比角、锡兹内罗斯和埃蒂安港,摩尔人的孩子从来不乞讨钱财,他们手里拿着一个罐头盒子,乞讨的是水:    
    “给我一点儿水吧,给点儿……”    
    “行行好吧!”    
    水像金子一样贵重,再小的一滴水都可以让沙土抽出一寸绿草。如果一个地方下了雨,撒哈拉就热闹起来,大家都拥到那里去。许多部落都向着这块远在三百公里以外能长草的地方迁移……因为在这里,水是那么吝啬,十年来,埃蒂安港从未下过一滴雨,而如今它却在这里咆哮,就像蓄水池漏了,全世界的水都从里面倾泻下来。    
    “我们走吧。”导游对他们说。    
    但他们挪不开步子。    
    “让我们再……”    
    他们沉默了,肃穆无语地看着这庄严神秘的一幕。从大山的肚子里流淌出来的,是生命,是人类的血液。一秒钟的流量就足以救活好些沙漠商队了,他们渴得发昏,永远地坠入无边的盐湖和海市蜃楼的幻影里。而在这里,上帝显灵了:人们看着他,不能掉过头去。上帝打开了闸门,显示了他的威力:三个摩尔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们还指望会看到更多的东西不成?走吧……”    
    “我们要等一等。”    
    “等什么?”    
    “等它流完。”    
    他们想等到上帝厌倦自己的疯狂行为的时刻。他肯定很快就要后悔了,他是那么吝啬。    
    “可这水都已经流淌了几千年了……”    
    于是,那天晚上,他们不再坚持要留在瀑布边上了。对某些奇迹最好还是保持缄默,甚至最好都不要去多想,否则你就什么都弄不明白了。否则,你就会怀疑你的上帝……    
    “法国人的上帝,你看见了……”    
    但我了解他们,我的这些蛮夷朋友。他们站在那里,信仰受到了困扰,困惑不解,此后很快就会臣服归顺了。他们梦想有法国后勤部供给他们大麦,有我们撒哈拉的卫戍部队保障他们的安全。不过,只要他们归顺,他们的确能得到一些物质财富。    
    但他们三人都是特拉尔萨酋长埃尔·玛蒙埃尔·玛蒙,叙利亚人供奉的财富之神。的后代(我想我可能把他的名字拼错了)。    
    我认识这个人,当时他归顺了我们。他的服务得到了官方的赏识,他靠历任总督发了财,并得到各个部落的尊敬,看得见的荣华富贵他似乎都已经有了。然而一天晚上,事先也没有半点儿征兆,他竟然在沙漠里屠杀了由他陪同的军官,抢走了骆驼和枪支,又回到抵抗部落中去了。    
    这个从此在沙漠里逃亡的酋长,说不准哪天就遇到了阿塔尔的巡逻队,于是他那短暂的荣光就像焰火,顿时烟消云散。我们把这种突然的反抗,这种既英勇又绝望的逃亡称做背叛,而且我们对这样疯狂的举动也大为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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