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没有能力过我不想过的生活

第2章


世间万物,包括权力,甚至你在办公室的小小格子间、名片上的职位、买下的公寓,一代又一代,从来不属于任何人。当年,含在慈禧嘴巴里陪葬的夜明珠,照旧被后世人拿走,展览在了博物馆。
幸好,至少爱情里,我们能在另一个人的生命中永远不朽,如张小娴所言,“你会找到一个比我好的人。”怎料对方却答,“但我再也不会对一个人这么好了。”
也幸好,在这一刻,正年轻的我明白了“永远有人在年轻,永远有人在老去”。老去时,谁都少不了这个过程——我们拒绝,我们悲愤,看着新的正年轻的人,从一开始的指指点点、冷嘲热讽、危言耸听,到逐渐接受了老去的事实,明白世界不再是我们的,这是本就应该发生的事。于是变得沉默,直至晚年,看着小外孙报以慈祥微笑,放纵他们做喜欢的事——“这群小孩,这些雕虫小技,老子当年都用过了,他们的路我都走过,我懂的。不过就是年轻呗,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朋友在一家甜点店只是打个临时工,这是他第一份工作,他居然认真非常,写了一份长长的发展报告给老板,并严肃地约好了会议时间。
若是在24小时前的我,一定先嘲笑一番,然后以老人姿态劝诫:“任何工作都是打工,公司缺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你太认真了,哎哟喂!”
但这一刻,我决定给出的回应是:“去就去呗!”
我想,这也是说给自己的话。别老是害怕那些更有资历的人,别害怕被嘲笑拼命往上爬的姿势难看,别害怕被指指点点闲言碎语。正因为这一刻,你在年轻,即使手无寸铁,世界既然敞开了大门,那就往里走,去闯一闯。
永远有人在你之后年轻,所以别担心。
外公睡了,我们都轻一点
1.
表哥说:“以前,我对‘盖棺定论’一点概念都没有。直到岳父去世,去打棺材上的洋钉,才终于明白过来,盖棺,就是一个人和这世界的最后一次见面,真的是最后了。”
也就在几分钟前,殡仪馆内,我亲眼看着爸爸和姨夫,扛着棺材板,一点点盖上了外公。最后一刹那,舅妈完全失控,整个人哭倒,大喊着:“让我再见阿爸最后一眼,以后想看就再也看不到了!”
这话谁听到都鼻酸。爸和姨夫迟疑了,放慢动作,可再留恋也不能停止这残酷的最终动作:将外公留在彻底的黑暗中。
咚——咚——咚——在棺材上敲上钉子。每一下,都沉甸甸的。
推进电梯,门一关,外公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2.
你是如何告别亲人的,尤其当你以为整个天都塌下来了?
过去的半年,采访常遇到“死亡”这个话题,因为是问别人,所以总毫无压力,甚至肆无忌惮谈话久了,会以为自己早已看淡生死看淡情感,无比坚强。
但在这一星期,面对外公的突然去世,终于知道我们没有人可以绕开。
春节前,外公被诊断活不了多久,全家都做好准备,甚至当严寒过去,我们都觉得足够幸运。面对“外公会死”这件事,我一开始对生命的震撼,渐渐随着时间淡去。有一天在地铁站,听到这样的对话:
“老张死了,癌症晚期。之前吃好喝好,挺好的。”
“是啊,挺遗憾的,他老婆估计哭死了吧——等一下龙之梦是A出口,我们吃什么?”
下班人潮涌来,商场空调开得十足,这两个人就站在我面前,说完这些,跑去吃饭了。我便有了些残酷念想——一个人死了,顶多被最亲近的人伤心裂肺地缅怀,而陌生人则当是个新闻事件彼此告知,接着,生命就是不断向前走。
遗忘是人类最强大的自我防御机制,肚子饿了,再亲的人,也要专心吃饭。
3.
我们都以为自己准备好了,不会那么难过的。
毕竟,从一开始所有人心里都曾想过,外公那么痛,早些解脱就好;毕竟,已经八十五岁,算是足够长寿。我也以为,外公和外婆,毕竟有那么长时间可以告别,一辈子过后,这半年,四目相对日夜相处,是不是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错了,完全错了!原来,最深的痛,并非毫无预警地突然失去,而是你看着它就这样一点点枯萎;原来,许多事情,一开始想得好好的,可当自己感同身受的时候,却完全不一样。
或许,若我依然在国外念书,只是听到父亲告诉我“外公没了”,难过一下,什么都不看到,不陪着一起经历这些,则会轻易脱口而出:“哭什么!不过就是生老病死呗。”但当最小、最细微却最真实的细节出现,任何人都是动容的,即便是出席陌生人的葬礼。
活在猜测和“我觉得”里,不自己去面对一遭,先前的风凉话也好,自以为洒脱也好,都是假的。
4.
老人房间里,樟木箱上的挂历还停留在他被送去医院抢救的日期,这普通的一天,定格成了永恒。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的死亡,五岁那年,在弄堂里,外婆带我去她旧友家。老人去世了,屋内正在作法,没开灯,窗帘紧闭,和尚们走来走去,手里转着佛珠念经。我躲在门口不敢进去,关于死人、关于鬼魂的种种说法,神秘又恐怖。
外婆过来牵我过去,指了指地上的垫子,要我学着一个小姐姐,上一炷香然后磕头。
抬起脸的时候,透过遗像,我看见躺在床上的逝者。原来不可怕,只是一个安详的老人,躺在那里,不过是睡得很沉。
死亡,就像没电了的钟,秒针不再顽皮了,时间因此停了下来。
5.
眼不见心为静,于是,眼看着,所以才残酷。
我亲眼看着阿姨们将外公的遗物一点点整理。细节,全是那些细节,剥洋葱一样把回忆带着血丝剥在你眼前:
外公生前咬不动东西,便喜欢嘴里含旺仔小馒头,妈每次和我去超市都不会忘记给他买一袋,倒在小铁盒里,现在桌子上,还有两盒子没吃完。哭到哽咽的外婆,到了晚上,突然起身去拿报纸,再也没有人催她了。旁边的竹席子突然空了,棉被24小时前还有个人躺着。一抽屉的止疼药,再也没有人痛得死去活来时需要了……
注销身份证前,要把外公生前的股票全都抛掉,没人肯做,因为都知道,每次外公在医院看完病,第一件事就是跑去股票交易市场。这钱是留给外婆的,外公一直没抛,因为他没想过会这样突然离世。舅妈在股票机前,将那些股票抛掉的时候,手一定是颤抖的。
“这是什么?哦,阿爸的假牙,烧不掉,只能扔了。”扔的那个人,动作爽快,可是心怎能不被触动。
“这是你外公的老人卡,有时候走到了门口汽车站,想起来没拿,还要走回去,为了省两毛钱。”“这信封里的三千块钱,是外公备着救命用的,这次没用上,他病得痛死,还舍不得挂贵一点的专家门诊。”妈妈落着泪,从塑料袋里把东西一件件拿出。
“外公被拉进医院,根本来不及讲一句话。”妈妈眼睛又红了,“这门口的路,走一遍,我就想你外公一遍。这些年,陪着他每次看病都要走的。”
送去抢救室时,舅妈把外公裤腰带里的钱包拿出来——“我对阿爸说,替他先收着的。”没想到,成了遗物。里面只有几张一块、五块的零钱,外公一辈子穷惯了,老了也不舍得花钱。
外公年轻时是个军人,被派福州空军,直到四十岁才复员回上海,和外婆团聚。又曾在霞飞路当裁缝,我小时候衣服都是他做的,他身上穿的,也都是他用缝纫机踏出来的。最后一刻,往棺材里塞满锡箔做的元宝,同时也给外公带来了他常穿的一套衣裤,裤子里露出一条荧光绿色的廉价松紧带。
仪式开始前,大厅屏幕上,是外公穿军装的帅气的照片和年轻的模样,大人们已经有的哭倒。
离开外婆家的时候,这二十四年,我习惯性地用上海话喊:“外公外婆再会!”可是,再也没有外公说再见了……
6.
为什么说道理时我们总能头头是道,可轮到发生的时候,却又无比艰难。
我们常说,做好自己就行,别在乎别人的眼光,但基本上没人能够真正做到。我们常说,年轻时谁没爱上个人渣,别难过了,下一个会更好,但失恋时还是要死要活。甚至遇到朋友失去亲人,可以轻松说一句“节哀顺变”。是啊,哀伤一下,别太伤心,好好过生活,顺应生命的无常变化,这些都是本来就该面对的事情。
《少年维特的烦恼》不就是告诉我们维特可以去死,其实是自己命运的主人,人之为人的最大自由所在,也就是可以随时在痛苦的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死亡诗社》那一句“Carpe Diem”是必须要做到,因为我们必须也只能活在此刻;陈冠中《什么都没有发生》小说里的男主角,声称自己做好了“随时可以去死”的准备,最后他死了,却也无憾。
我们在墓碑上刻上“活过,爱过,写过”,不就足够了吗?
但,做不到却也不悲哀。潇洒又作何用?想这想那,诸多主义,大部分时间不过欺人欺己,又有时纯粹为了说话而说话。
人生本就是一场为了体验而进行的漫长旅途,一场没有标准答案的随堂测验,一场喜怒哀乐不断循环播放的音乐会。
7.
在东北一个小县城,和受访者的父亲两人面对面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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