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没有能力过我不想过的生活

第34章


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想起来,当年我觉得疯狂的“见网友”。
这辈子我只做一件事,那就是为自己做决定
我的时间观念很弱,因为我总感受到它的狡猾。有时候,一些生命的重要时刻像被调成了慢动作播放,天长地久地刻在脑中,历久弥新;还有时候,日子过着过着,喜怒哀乐成为一瞬的表情,只剩褪去后的惘然。到最后居然忘记了到底在熬什么,竟发现自己还享受其中;到最后居然忘记了到底在痛苦什么,竟发现自己早已习惯。譬如某人的死亡,哭喊着“没有你我要怎么办”,哭累了,睡着了,后来上班下班吃饭洗澡,发现没有了那个人,日子还是没有差别。
在北京采访时,我在甜点店遇到一个有趣的山西老太,算是碰到的年龄最大的“北漂”了。在满是年轻人的、如此小清新的店里,我问她:“没人劝告你什么吗?不觉得自己突兀吗?不会想要回家过安定生活,被孩子养着吗?”
她只说了一句话,让我呆了三秒钟:“这辈子我只做一件事,那就是为自己做决定。”
我看了看我的人生,也对比那些采访过的人,我发现,我的确也是一直在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虽然我无法像山西老太那样霸气,我是在乎别人想法的。
自己决定高考后去澳门;自己决定学习酒店管理专业;得到奖学金可以去欧洲交换,却自己决定放弃这个机会,休学直接去欧洲念书;自己决定毕业后留下来工作;自己决定回国出书成为作家;自己决定去广州工作;自己决定半年后调回上海的部门;自己决定哪怕家里要和我断绝关系也坚定离职;自己决定将“交换梦想”作为独立项目……
和史神仙一起去“大桶大”按脚。他是除了舒国治之外,我遇到的最像神仙的人,把很多事看得很淡,不腹黑也不鸡汤,实事求是。譬如,很多人不离职,是恐慌日子过不下去,可情况不适用于他——存了笔钱,足够生活一段日子,而且过得还不错,大鱼大肉;很多人不离职,是怕以后找不到工作,可情况不适用于他——有学历、有资历、有技术,不时还有项目主动找他;很多人离职后旅行,以为就此人生上了一个档次,可情况依旧不适用于他——他在离职八个月后,重新开始了一份工作,且这八个月里,他除了云游四海,也去过山里跟着师傅打坐。
他说:“我们只有让每一个当下来决定当下,才会真正快乐。其实许多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想太多未来。”
这句话,暗藏玄机。我回忆过去采访到的那些自称痛苦的人,这段话,似能是把钥匙,一并解开他们的苦恼。
家乡在深圳的吴同学,看起来就像个“头顶乌云”的男人。他飞越整个中国,在哈尔滨读大学,第四年即将毕业。刚开始采访不久,他就问了我一句:“嘉倩,你见过那种抑郁的人吗?很抑郁,想要去死的那种?”
他在一个周围人都羡慕的公司实习,同时实习的其他人,清一色来自清华、北大。很快,他发现所谓的工作,也不过是翻译资料,或者大部分时间站在复印机前听机器运作的声音。
“我觉得非常可笑。夜晚我们有大巴车接送,我总在想,这一车子的优秀人才,就这样被浪费了。年薪300万的老总,我看着他,我不想要那样的生活。工作让我太失望了,哪怕你让我去死,只要有意义、值得,我就愿意去。我不害怕死,我可以去死,但是一想到这世界没有一份有价值的工作,我就害怕得要死。”
他的抑郁不止如此。他曾用几年时间追一个女孩,追的时候很认真,追到了他就放弃了。他感到对一切事情的失望,已让他不再有能力正常经营一段感情。
“从头到尾,我就没爱上自己。一个连自己都没爱上的人,如何有能力去爱别人?我没有把自己的心弄好。我很空虚,很害怕,事情做成了之后就空虚,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绝望地说,“你接触过抑郁的人吗?我晚上一直睡不着,再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到未来,我就很害怕。我觉得我是那种三十岁醒来,看着身边睡着的女人,想到白天要去上班的公司,就觉得一切没有意义,会站在窗口纵身一跃的人。”
让每一个当下来决定当下
史神仙和我一起坐火车去北京的路上,解释过诸多佛教知识,让我晕头转向。我仅知一个佛教理念:放下我执。来源于一个喜欢的作家,他去了印度修行,其中一个项目为盯着死人看,做到心无念想、无动于衷。他说,“放下我执”的最高境界,就是有一天面对最亲之人以及自己的死,也能做到心无念想、无动于衷。
“让每一个当下来决定当下”,即是“放下我执”的一种。我们大喊“carpe diem”活在当下,听起来容易,呼吸一口,谁不是由着自己来的呢?我想,为什么吴同学抑郁,很大原因就在于他想太多未来,就像很多人的痛苦,是因为被别人的价值观绑架,痛苦煎熬地为了一个目标努力,最后没得到的人依然痛苦;得到的人,虽然被周围人羡慕,在短暂的虚荣之后,夜深人静只感到一阵空虚,得到的东西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于是更加痛苦。
阿辉在澳洲七年,精算专业,还有两年博士毕业。我们坐在黄浦江畔,冬夜,对面的灯已暗,就像他嘴里说的未来:“你问我有什么梦想,其实我很迷茫,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做什么。我只能知道我现在最喜欢什么,我不能确定以后,甚至下一秒会不会继续喜欢。当年我们高中一起做校刊,我很喜欢;高考失利,去澳洲选了精算专业,我很喜欢;一直读到博士,有空了就钓鱼、摄影,日子像退休,我也很喜欢。不过,虽然迷茫,但我也没觉有什么难过的。”
如果以每个当下来决定当下,阿辉其实过得很不错,并不需要迷茫。那就好像,十岁时候写的文章,现在看自然是幼稚的,可在当时,你写下了十岁最好的水平,那就不需要为将来重读时的稚嫩感而忧伤,这是很徒劳的。人不可能踏进两条一模一样的河流,每个时间看同一件事,一定会有不同感慨。
李安说起拍电影选角色,自传里写到,经验老道的职业演员,连手指特写镜头都会演出戏来;而年轻的演员热血澎湃,本色出演,在一些角色演绎上更有张力,这张力会随着他们演戏愈多而日渐式微。这“稚嫩”和“经验老道”一样,是需要珍惜的。
我有时看两年前的文章,仍旧不免被文字里的情绪带动。那时候做事决绝,半夜有了一个念头,翻来覆去就别想睡着,满脑子都是字,要爆炸了,“噌”一下起身,打开电脑,几分钟一篇文章就出来。观点说一不二,还偏偏要把那二说得乌漆墨黑。那时写自己的事也大方,什么家事都搬出来,什么情绪都摊开来。
到了现在,要面子也要里子,做不到那么大方了;心态越来越平和,激情写作越来越少,静坐电脑前无只言片语的时候越来越多。偶尔,还挺怀念那时候,甚至羡慕。我很庆幸,如果当时我就抱着“未来读一定觉得幼稚”的态度,那就一事无成了。二十岁就想着要写出五十岁的水准来,写着痛苦,估计读着也无味,而且五十岁时读还会满满遗憾:为什么二十岁没有随着性子写?
不知如何打扮的时候,越是紧张的场合,就越穿平时穿的衣服,不化妆,难看就难看,反正我就长这个样子;同样,越是艰难没把握的事,也就越是平常心去做,做坏了就坏了,反正现在我就这水平。
让每一个当下评判你的当下,这一刻你感觉快不快乐,内心愿不愿意,这才是标准。至于未来你会不会快乐,是否愿意,你自己也都说不准,未来因此并不能为当下做出判断。
我爱你,全心全意爱着你,在这一刻我永远爱你,而未来是否依然最爱你,和我现在那么坚定地“永远爱你”并不矛盾。原谅我,哪怕因为爱你可以上天入地,我也始终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我有一个弱点,我只能把握我的当下,我的软肋是未来;我还有一个缺点,我天生自私,必须为我自己做决定,因为快乐伤心只有我知道。
我采访过那些让当下来决定当下的人,我见到过他们眼里放出的光。
在大连海事大学念书的男孩,学习航海专业,现在正随船实习。漂洋过海,世界是他的家,他的未来才是许多人嘴里向往的流浪。可他告诉我,实习结束大学毕业后,他要坚定地去做平面设计。他拿出自己做的校刊,神采飞扬地说,这是这些年来自学的。我笑了,问:“你怎么和这个世界反着来,你知道那些永远在办公室小格子间加班的设计师们,是多么想要成为流浪的海员!”他说:“我就喜欢做设计,在船上反而感到束缚,一做设计人就精神。”
我在东莞的一家工厂见到了阿炬,他来自湖北农村。他说:“村子里出来的人都是农民工,靠读书出来的很少,很多人初中就不读了,出去打工,年轻时在外面挣钱,回来造房子,继续务农。我不要回去种地,所以虽然读书很累,还是读了下去,希望借助读书可以逃过去。”他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告诉我,他想当销售,对,就是那种要陪客户抽烟、喝酒,累得要死要活的销售。做市场让他觉得很快乐,把一个产品介绍给别人,自己想出来的一句有号召力的话就能影响对方的决定。
只有一块手表的人
以每个当下来决定当下,这样的人,绝不仅是那些辞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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