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漂亮男女

在南部的几日，就像是一个欢乐节日的假期。
    几乎不出门，就一个狭小的房间内，一起做饭，讲话，看书，还有某件男女一起做的正经事。
    两个人黏腻得仿佛连体婴儿。
    食物的香气，终于将像是被睡神附身的身体唤醒。
    小小的起居厅，他们晒着清淡的日头，互相给对方喂食。然后看着对方的脸，自在微笑。
    食物的实质并非多么美味，从小就不曾接触过厨房的他以及经历了两年多学习她，明显更拥有美食家品尝食物以及评判的天赋。但只要一想到她围着围裙，在小小灶台边自得熟练的旋转着身体，运用着厨具，他就越发觉得手中的食物美味到不能想象。
    两年过去，她瘦得厉害，四肢和锁骨的骨头甚至有些突兀的瘦，但是仍旧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却还能哄骗世人。
    他希望能在这几日将她养肥，最好能像之前那样。虽然世上本就没有一跃而就的事情。
    她推开他的手，“东西简直要堵到我的喉咙。”
    “是吗？”他伸手摸她的肚皮往上，胃的位置，的确是凸起的。然后他的手接着往上，表情仍旧一本正经的探索质疑模样。
    “绅士，注意你的行为。”她的脸又开始红了，并且挣扎着躲开他的手。
    会脸红的恋人，简直要令人发狂。
    “我不仅仅是绅士，更具体是一个丈夫，”他将她抱到怀中，热烈地亲吻起来。
    “但仍是白天。”
    但男人一旦动了这方面的念头，简直神鬼难劝。“法律赋予我神圣的权利。”
    “那教规呢？”
    他简直要笑了，“我不记得彼此间都那样虔诚。”
    接近傍晚的时候，她刚睡醒，他替她穿上一件外衣，然后抱着她到外头的阳台看落日。
    这也终将是难忘的回忆。
    广辽的平原，深秋里近尾声的代表着丰收的麦金色，橘红的晚霞，以及深红至瑰丽色彩的落日，带着透过云彩的淡黄光线，像是神话中众天神飞旋而西去的落幕，诸神黄昏。
    交流的主题是共同回忆过去，仿若另一个世界，对于现在只字不谈。不愿意讲到伤痛与死亡，否则将会沉浸在失去与被失去的巨大恐惧中而无法自拔。
    “并不只有我一个人瘦，”她摸了摸他瘦削的脸，指尖温热柔软，“你才是叫人吃惊的那个。”
    “时间改变了相貌，也改变许多，起码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不可以生活在没有嬷嬷的世界里。”
    她笑了，声音带着属于她个人独有的微微沙哑，“那现在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你错的离谱。她不适合这里。约翰也需要她。”
    这是发生在战争爆发时的事情，欧洲诸地陆续被卷入战火，远在彼岸的另一国家的人民，却还能有闲时为门第身份等等原因而阻止一场对于时代而言仍不适宜的婚姻。
    约翰罗斯洛德的妻子，丽泰罗斯洛德，一个到美国闯荡的瑞典籍爱尔兰后裔，拥有非凡的美貌。他们之间的婚姻，是开始战争的那个月份才确定下来。而这个与罗斯洛德家格格不入的女人，最大的依仗是未嫁的时候，就已经怀孕了。而第二个依仗是，约翰非常热烈的爱恋着她。
    虽然对约翰的恋爱热度，众人一致保持质疑，但即将出生的，来自达芙妮这一系的首个第三代的到来却是不容质疑的。
    而一个经验丰富，信得过的女仆人，显然是一位初入上流社会的贵妇所必需。
    虽然整串事情听来似有些逻辑不通，更不足以解释女仆换了工作的前后来由。但当时他得知此事的时候，原以为艾玛已在美国，故而不曾有所怀疑。
    令人惊讶的是，时至今日，约翰的婚姻仍旧存在，而且发展良好。虽然一开始受到大多数的反对，跨越阶级的恋爱，没有人能说这种做法到底正不正确，但是没有尝试过，到底不甘心。
    他只能在南部呆上八天。
    剩余的时间必须回家见父母一面，若此后便是永别，那么此次便是最后的相见。
    分别的前一晚，他才说了第二天即将离开的事实。
    艾玛的表情显然是不意外地，只是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的脸刻到心底去，那样用力的去记忆。
    他有些意外，也有意料。“你不跟我回去。”
    她声音粗暴地回答，“我不能，”但立刻察觉了自己的粗鲁，又解释着，“我现在是一个工作者，我必须要工作。冯丹愿意给我替班几天，但绝不会是替十几天。”
    “这个不难，我去和他沟通沟通。”他回忆起两天前徒手地举起一个中年男人，不禁对自己的力量感到十分满意。
    “不行，他特别关照不愿意单独和你相处。你对他做了什么？冯丹不肯说，”她笑道，“但是必定将我对他们讲述的典型英国绅士形象给推翻了。”
    “我对一个废话连篇的人目前不会有什么好感。”
    “但是他的确是个好人。从之前就很关照我。”她举起双手，十指修长，但显然不如印象中那样细腻。“我在这里当了一年的护士，但经冯丹的推荐，菲尔上校也认为我作为安排和调节的负责人更有利于整体的协调……”
    他忽然点中她一直回避的话题。“艾玛，你不愿意回去。为什么？”
    她突然就语塞了，依旧双眼直视着他，最后才道，“我怕回去。回去之后，肯定就不想回来。”
    他甚至是迫不及待的语气，“你可以不回来。”
    得到的回答却是斩钉截铁的，“不行。”
    他一愣，柔声问“为什么”，反复几遍，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却是无尽的沉默。
    他的脸也渐渐冷了下去，双目透出利光，无端地想要压制。“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本想回避这个问题。但爸爸和妈妈为什么会为你隐瞒你在这里的消息。”而且他竟不认为是自己父母的错，明明此刻置身险地的人，是她。
    “原因爸爸妈妈知道。但是他们肯定无法对你说出口。我做了决定，就如同你当初那时一般不可改变，他们同样不能改变我。”她顿了顿，“你觉得自己必须知道什么原因让我一定要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她忽然喉头哽咽，“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告诉你父亲，如果你战死或者因为任何一切原因死在这次战争里，我绝对不会愿意做一个寡妇，我会迅速嫁人，而且不会有任何愧疚感。因为你正在承受的一切，我也承受。我不需要为你而抱歉。”
    他哑口无言，一瞬间几乎觉得气愤得双眼都要燃烧起来了。她的答案显然具有她一贯的风格，自我，以及常人难以理解，就像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出走。
    “没有任何愧疚感任何罪恶感，我无法忍受自己安全地听闻你的死讯，等待别人告诉我你的生死，也不愿意一辈子在你的阴影下度过。”他仍是说不出话来，她露出尖锐的讽刺一笑，“爸爸气疯了，与你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他忽然站起身来。大声叫我滚出去。自此以后，就不再过问我的生死……从你说你要参军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与你和好，甚至后悔认识你……”
    那么这几天的难舍难分又算什么？
    他压制住全身要爆发的负面情绪，开口回答，声音甚至有点淡淡的洒脱之感。“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次反倒是她愣了， “什么？”
    “你越快嫁人越好，尽快忘记我。”
    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却冷淡，“你说什么？”
    他心如死灰道，“我死后，你可以嫁给莱斯利，你我心照不宣，他至今未曾对你忘怀，嫁给一个爱你的人幸福多过于你爱的人……”
    话还未说完，回应他的却是重重的一巴掌。
    他伤感的心怀顿时充满诧异，她却大声道，“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你死后我嫁给谁，你这个骗子，懦夫，无耻小人，大混蛋。”
    说话间推他出门，几分钟后门又开了，一条棉被和他的行李被推送出来。
    受冻一夜，第二天一早，便看见她穿着工作服出门。
    阳光微黄，但光线中的风吹到身上已经冷透了。
    她一向是出众的美人，此刻虽是衣着朴素甚至简陋，但在他眼中却只是多了几分冷漠和干练，她的声音也冷冰冰的，“旅途愉快。”
    他竟无言以对，脑海中竟是嫉妒这般貌美的模样落入他人的眼中。
    简直是疯了，他质疑自己是否有点发烧，神志不清了。
    他不出声，她就一步越过他。
    细瘦的身影渐行渐远，他突然回过神，意识到或许此刻之后，便是此生不见。
    最后离别的话，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快步跑上前，从后背抱住她。
    没有挣扎，也纹丝不动。
    他道，“我爱你，”，很久之前就爱慕你，很久之后就只有一个心愿，希望与你永远在一起。既然这个愿望或许不会实现，就不想你生活在痛苦之中。“再见。”
    “再见。”
    或许是再也不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