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时光静静地流逝。
约瑟夫沉默了片刻。
他摸了摸乔治头上的软发,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儿子。我来告诉三件事。一、你母亲死了,就永远也不会回来,我希望你怀念她爱她,但她永远不能是你恶作剧的借口。二、谁成为你下一个妈妈,取决于我,永远不会是你。这样的把戏,决不能出现第二次。三、不乖的孩子必须受到惩罚。你必须道歉,必须被禁食两天,而且再也没有坐在我腿上的权利。”
小男孩被放到地上。
约瑟夫的声音听着依旧没有变化。“道歉。”
但乔治倔强的拒绝。
“三天。”
达芙妮不禁心惊肉跳,成年人恐怕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何况这样小的孩子。
万一他出事了。那么约瑟夫恐怕永远也不愿意再面对她。她只能开口,“约瑟夫,这太苛刻了。”
约瑟夫看了她一眼,金棕色的发丝在灯火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英俊的面容有一半阴影。他警告般地,“乔治。”
小男孩转回头看了高高在上的父亲一眼。对方蔚蓝的双眼像一块冻住了的冰。
乔治瑟缩了一下,抬眼看达芙妮,即使此刻的达芙妮形象狼狈,他也不敢取笑。“我错了。”
“叫母亲。”
乔治飞快地回头看父亲,嘴上拒绝。“不。”
但约瑟夫的威严是不允许反抗的。
达芙妮虽然不愿意接受乔治的‘母亲’这个身份,但她也没有勇气拒绝。
小男孩稚嫩的声音,“母亲。”但他的双眼还是拒绝。
约瑟夫示意仆人带走乔治。
他的命令没有人敢违背,这个孩子将会在接下来三天,碰不到任何食物。
达芙妮起身,“我去洗漱。”她被他冰冷的态度彻底刺伤。她觉得她对他而言,仍然是外人,他永远也不会选择第一个维护她。
即使他之后肯定会为她处理好此事在仆人间的影响。
但达芙妮的心已经蒙上阴影,一层薄薄的冰块。
约瑟夫没有回应她,只是着迷般地看着绚烂的烛光,他的双眼反射着光,是一片金色,他嘴中喃喃,“达芙妮达芙妮,你没有自己的孩子,怎么会做母亲?我们先要有属于我们两个的孩子才行。我想要一个女孩。漂亮的,贴心的,高傲的,聪明的,决不妥协的。”
约瑟夫轻柔地说,“我们会珍爱她,胜过任何人。”
达芙妮忽然明白刚刚的惩罚对乔治而言,只是小问题。真正严重的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在刚刚就让一直宠爱他的父亲对他失望。
原因不是因为他对她的冒犯,而是他并不能成为约瑟夫所希望的孩子。
约瑟夫转头看达芙妮,眼含温柔,嘴上是说不尽的歉意。“我很抱歉,因为我的失误,让你遭受了这一切。”
没有任何的停顿,达芙妮轻易地被这眼神俘获。她又重新爱上他。
他们的婚礼,没有任何一个达菲南迪的成员参加。
但人们绝不会因此而轻视她,因为约瑟夫最重视她,她会是他更多孩子的母亲,成为约市乃至美国少有的、令人仰望的女性。
约瑟夫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私生子,所以婚前他们一直没有要孩子。
结婚后的一年,达芙妮生下自己的长子,不是个女孩,约瑟夫似乎有些失望。达芙妮本想给孩子取名约瑟夫,父子同名并不少见。但约瑟夫拒绝,理由是‘在你心中,只能有一个约瑟夫’。这甜蜜的情话冲淡了达芙妮被拒绝的不快,约瑟夫给孩子取了他父亲的名字‘约翰’。
两年后,达芙妮的次子出生,取的名字是约瑟夫祖父的名字‘埃里克’。
达芙妮钟爱与自己长相相似的长子,对于次子,她总觉得不够爱,她怀疑自己的爱太狭隘。不知是因为他那谁也不像的长相,还是……有老人说孩子长得像祖母。但约瑟夫未记事时就丧母,连他自己也不记得他母亲的面容。
而画像和模糊的照片是抽象的,女性文雅纤柔的气质与埃里克的机敏嚣张全然不同,没有相似点。
达芙妮再也不是数年前那个单纯的少女,她逐渐忘了自己的承诺。
约瑟夫拥有的财富和权利、智慧和风采,令他受众人膜拜,包括达芙妮。
达芙妮为成为他身边的女人而骄傲,她想,这份骄傲该传承,也该属于她的儿子。她爱约瑟夫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但是她拥有两个孩子,无论如何分量都会比乔治重。既然约瑟夫对乔治的重视逐年减少,那么约瑟夫的继承人就该是她的约翰。否则,乔治继承了约瑟夫的家业,那她的儿子该如何自处?
这个念头一旦燃起,就再不能熄灭,也令一切万劫不复。
因为约瑟夫是喜欢掌控着一切的男人,达芙妮的小心思令他觉得可笑。她关于继承人的话题问得多了插手也多了,他就觉得背叛。该给达芙妮的,他一分也不会少给,但她不该奢望的东西,她就不能乱碰。她也不该涉足他的禁地。
达芙妮忘了乔治是约瑟夫的第一子,即使约瑟夫再不喜欢,除非实在病入膏肓,否则约瑟夫也不会放弃乔治。
因为约瑟夫当年就是被他父亲一力维护成长为撼动世界的男人,如果乔治无法从达芙妮那里得到母爱,他就必须加倍给予乔治父爱。因为他的长子决不能缺少来自长辈的爱。
这成为一个恶性循环,达芙妮找不到自己的平衡点,也看不惯约瑟夫的偏爱。而她继承达菲南迪的火爆脾气,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变得狂妄和难以内敛。
两个人同房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达芙妮愤怒得发狂,甚至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狠狠给约瑟夫几个巴掌。
如果对方不是约瑟夫,达芙妮不会要求对方唯一,甚至只会勾勾嘴角讽刺男人天生就是有不可消除的肮脏念头。但他是她一生不会再有的爱人,她给他的爱,是任何女人也不能比拟的。
世界上互相爱惜互相忠诚的夫妻那么多,他为什么不能令他们成为其中的一对?
她痛得整个灵魂被火焰灼伤一般。
但那个可耻的男人竟然也责备她,说她违背了当初了诺言。
可笑!
可恶!
耻辱!
达芙妮知道自己必须狠狠地约瑟夫一个报复。
若不是为了他,她早让乔治哭着去死千百遍。
但死太简单了,而且让人永远缅怀。
她想起当初他对乔治的惩罚。
她会让乔治永远生活在约瑟夫的失望和质疑之中。她要让约瑟夫失去身为乔治的父亲的骄傲。
她假意屈服,周密地安排。
她再次获得约瑟夫的爱,即使这与最初全然不同。
别人都以为她屈服了。约瑟夫也断绝了与外面女人的联系。可这太晚了,达芙妮想,背叛是终生的,她永远也忘不了这种痛,这种羞辱,这种施舍。
她爱他,但她的爱不是廉价的。
她想,约瑟夫毕竟不了解真正的贵族,虽然他拥有纯正的贵族血统,而她是一个真正的贵族。
她想,她宁愿他恨她,也不要他瞧不起她,操纵她。
乔治在父亲面前晕倒,原因是过度纵欲和药瘾。
身子被掏空了,意志也仿佛变了一个人,约瑟夫甚至有乔治逼迫数个女人堕胎的证据。
这实在是晴天霹雳、
乔治也并不愚蠢,他指证了达芙妮。
但达芙妮同样有证据证明一切都是乔治心甘情愿。
两败俱伤。
那又何妨?
倒下一个达芙妮,还有她的约翰。
约瑟夫不可能让她去死,因为她是他两个孩子的母亲。
她要让约瑟夫知道,为了乔治而放弃她与他之间的感情是多么愚蠢可笑。
被触怒的男人,手段叫人发寒。
约瑟夫的报复也是凶猛的。
他与达芙妮分居,分离了达芙妮与两个孩子。
如果达芙妮不愿意,如果她再随意接近他的孩子,他就剥夺两个孩子的继承权。
这是死穴,男人要有孩子是轻而易举的。但达芙妮只有约翰和埃里克。他们也只有她。
达芙妮不敢轻举妄动,但很快,她发现自己有孕了。
这是第三个孩子。可笑的,这是夫妻两人期待已久的女孩。孩子出生不久,就被抱回了约瑟夫的身边。
直到艾玛五岁,达芙妮才再次见到自己的女儿。
真漂亮。
真像约瑟夫,但也有点像达芙妮自己。
达芙妮想拥抱她,她的确这样做了。
艾玛想要挣扎,但被教育良好,在陌生人面前规规矩矩的。
陌生人?
达芙妮有点黯然,她是她的母亲。
但埃里克很快就将艾玛带走了,半大的少年那忌惮的眼神让她觉得荒谬。
她才意识到连绝望都太晚了。
身为一个母亲,她被孤立了,且毫无办法。
她为了她的孩子所付出的一切,不会被知道,不会被相信,也不会被感激。
开弓没有回头箭,约瑟夫太狠了,达芙妮不能反悔,只能咬牙继续走下去。
而她开始察觉到为什么她对埃里克始终不那么喜爱。
因为他神态举止都像约瑟夫,偏偏又喜欢冷淡她。这往往会令她感觉很不好。因为看着他,她始终想不起她与约瑟夫相爱时候的场景。她总是想起那些负面的东西。
“约瑟夫约瑟夫,到外婆这里来。”达芙妮拍着手掌,看着长着一头金棕发的小男孩向她跌跌撞撞地走来。
始终有一个约瑟夫。
艾玛的次子,无论是长相,亦或是名字,都与外祖父一样。
年幼却又熟悉的面孔,让她错觉这是她丈夫年幼的化身,尽管对方已经离开她十几年了。
岁月流逝,唯有爱是永恒的回忆。她似乎没有一天不去怀念约瑟夫。
最初以为,可以一起白头偕老。
约翰抱着另一个小男孩走进来达芙妮的起居室,“瞧,弟弟在这里。”
说着,把塞西尔放到地上。
达芙妮也亲了亲凑到她身边的塞西尔。
双胞胎兄弟长得不太像。塞西尔更像他父亲。
都是出众的长相,但达芙妮想,自己一辈子可能都会患偏爱这种老毛病。
约翰坐在地上逗两个小男孩开心,达芙妮用手臂拄着下巴,看着三个身上都流淌着她血脉的后代一起相得其乐。“我的小茜比和莉齐呢?”
说的是约翰的两个女儿,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约翰的妻子丽泰生了两个女儿之后便没有动静了。“丽泰带去买衣服了。”
约翰是有遗憾的,他明显很喜欢男孩子。但孩子的事情讲究缘分。
“艾玛呢?”达芙妮有些漫不经心的无力感,年老的身体时常会疲惫倦怠。她已经六十岁了。
“乔陪着,在看医生。”
“这种事情他有什么好掺和的?”达芙妮不禁又皱了眉头。
约翰还是老毛病,“他可以称为艾玛的‘嫂子’,为什么不能?”
达芙妮一瞬间就黑了脸,想起乔和自己的二儿子埃里克之间有些不清不楚,心怀怒火,但又无处可发。
当初埃里克遇险的事情,她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母子两人又和好了。但这一段往事是不可轻易揭举的疤。而埃里克在此事中留下的心里创伤也难以修复,倒是引来了亚德勒那个男人。
美国的医院医术发达,而艾玛和孩子陪同阿罗到美国的医院复查,被查出有孕。
这是她的第二胎,但肚子又大得离谱,又是双胞胎的可能性极大。
埃里克此生恐怕也不会有孩子,因此和阿罗、艾玛极尽所能地套近乎。乔与埃里克像是协定了计划,两人分别攻克夫妻二人。
目的和达芙妮想的一致,在打小约瑟夫的主意。
如果小约瑟夫能在美国常住,一切都会分外美满,但这明显会拂了艾玛的逆鳞——孩子和他的母亲是不可分离的。
只是人生一向不能样样如人意,总会有些美中不足的地方叫人分外惆怅。最后结果如何,谁说得清?
去年回了英国参加母亲的葬礼,遇到了幼年时的好友妮莉雅。
双方闲聊,回顾。
才发现年少时的许多人到如今,也只剩下少得很的几个人。
许多人的命运,也与她们之前预料的完全不同。
妮莉雅一生顺遂,而她达芙妮后半生却是寂寥的。
她与约瑟夫的婚姻是残缺的。
尽管双方都有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未必不能化解。如果他忠贞,如果她宽容……
可惜没有如果。
但无论如何,她都需要一个虚幻的梦支持她走下去。
如果约瑟夫还在世,是否能白头偕老,死后毗邻,永不分离?
她期待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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