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皇帝

第18章


  这个保姆何时与宪宗发生了肉体关系,“宫闱事秘,莫之能闻”,所可断言的,她是宪宗初恋的情人,或者反过来说,宪宗是她初恋的情人,年龄相差十九岁,自是畸恋。宪宗一生受万贵妃挟制,几乎不能保其子;但在她成化二十二年“暴疾薨”后,宪宗为之辍朝七日,则恋情至死不减,可以想见。
  熹宗的情形跟宪宗相仿,所不同者,宪宗与万贵妃的畸恋出于哪一方的主动,难以究诘;而熹宗与客氏的不正常关系,必是客氏的勾引,而又多半出于魏忠贤的阴谋。《甲申朝事小记》载:
  道路传谓:上甫出幼,客先邀上隆宠矣。
  所谓“出幼”者,意指贾宝玉与袭人“初试”之事。于此可见,在此以前,十六岁的熹宗或者只知饮食,不知男女,而开以此种知识的,就是客氏,时间当在熹宗登极入居乾清宫的几天以后,至迟不会超过半个月,因为半个月以后客氏即邀“隆宠”,是为客、魏阴谋得遂的明显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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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氏住咸安宫仪制甚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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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客氏住咸安宫仪制甚隆
  《明史·熹宗本纪》记他在九月初六庚辰即位后,除了下诏改元大赦的例行公事以外,大书国政的第一件是:“辛卯逮辽东总兵官李如柏。”李如柏为李成梁次子,李氏父子自隆庆、万历年间起就是备边防满洲的大将,李如柏被逮,恰是显示了外患已深,他的兵败是在前一年,经略杨镐督师八万八千,号称二十万,分四路进攻,李如柏督兵鸦鹘关,张皇失措,而致大败。《明史本传》:
  始成梁、如松为将,厚畜健儿,所向克捷。至是,父兄故部曲已无复存,而如柏暨诸弟放情酒色,亦无复少年英锐。特以李氏世将,起自废籍中,顾如柏心中情怯,唯左次避敌而已……杨镐四路出师,令如柏以一军出鸦鹘关,甫抵虎拦路,镐闻如松、马林两军已覆,急檄如柏还。大清哨兵二十人见之,登山鸣螺,作大军追击状,如柏军大惊,奔走相蹴,死者千余人。
  为此,御史交章弹劾,此时逮捕到京。败得如此可耻可痛,如果是一个有知识的十六岁少年,亦当引以为深恨;但这件可以申明纪律的好事之下,立刻便是:“甲午荫太监魏进忠兄锦衣卫千户,封乳保客氏为奉圣夫人。”甲午为九月二十一,恰好是在熹宗登极半个月以后。至于他的嫡母和生母的尊谥“孝元贞皇后”和“孝和皇太后”,则是在两个月以后的事。
  客氏被封为奉圣夫人后,住在咸安宫。这个宫在武英殿之西、西华门之东,清朝作为教习八旗大臣子弟的官学。取其出入方便,客氏舍弃大内许多好地方不住,愿意住到这个地方来,也就是为了出入方便,便于交通各方。
  那时,客氏“自居于皇上八母之一”。按:光宗皇后郭氏、熹宗生母王才人,还有个刘淑女,以后也封为太后,就是思宗的生母,这是熹宗的已去世的“三母”;在世的有西李、东李,还有个赵选侍,也是“三母”;此外更有个“旧贵人”,当然也算“一母”,加起来共是“七母”,凑上乳母客氏,共是“八母”。
  客氏住在咸安宫,每日清晨进乾清宫,仪从极其煊赫,“八母”死的死,在世的都不及此一母,亦为亘古未有之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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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多病不能常见熹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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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王安多病不能常见熹宗
  客氏被奉为奉圣夫人,外朝大臣以及宫中的王安都未表示反对,这是因为:第一,熹宗的祖父神宗冲龄即位,封乳保为“戴圣夫人”,有先例可援;第二,熹宗生母去世,受托抚育的李选侍移宫,正需有个乳母在乾清宫照料起居,则封以尊号,酬谢她“奉圣”之劳,亦为人情之常。只是没有人能想到,客氏是这样子近乎乱伦地“照料”起居。当然,乾清宫已在魏忠贤一手控制之下,在最初那一段时期中,他一定会很严密地封锁消息,不要说是外廷,就是在内廷的王安,亦未见得知道有此丑闻。
  王安对光宗、熹宗父子的保护之功,熹宗是知道的,所以很听他的话——熹宗这一点与他因生母受凌虐而痛恨西李,都是他本性不昧的一点灵光,亦可见他的资质并非“至愚、极不肖”。都因未得到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以致蔽塞聪明,做出蠢如鹿豕的事来。而王安对熹宗有这样“言无不纳”的影响力,竟未能发挥,真是只好归之于气数了。
  《明史·王安传》说他“为人刚直而疏,又善病,不能数见帝”,此是王安不能发挥其影响力的原因。多病犹可,“疏”则必不可。从来君子与小人之争,君子理直气壮,初起必占上风,周旋到后,往往失败,症结就在小人密而君子疏。太监的本性则是密而又密,因为太监以生理的缺陷造成心理的自卑,几无不多疑,君子认为理所当然、无须考虑的事,太监会反复思考,推究至微,找出许多可利用的空隙漏洞来,特别在遇到切身利害关系时更是如此。我再举个现成的例子:杨涟为移宫一案,六天工夫,须发尽白,就因为以密对密,思虑太苦,如果稍微放松一步、忽略一刻,必不能成功。
  因为王安不能“数见帝”,于是魏忠贤方得进用,王安对魏忠贤是很不坏的,此亦由于赋性疏略,所以知人不明。照史书上看,魏忠贤其人,恰如“捉放曹”中曹操的道白:“外貌忠厚,内藏奸诈”。他生得一副傻小子似的“憨”相,这种外形最易博得人的好感和信任,而且明朝的太监有“内书堂”可以读书,魏忠贤却是不识字的,越使人疏于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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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外交谏请逐客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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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内外交谏请逐客魏
  魏忠贤得势后,第一件事就是剪除情敌。由于客氏的好恶、熹宗的无知,魏朝垮了下来,于是魏忠贤假传圣旨,把魏朝发往凤阳看守皇陵,魏朝一到那里就被勒毙了,自然是魏忠贤的指使。
  第二个目标是王安。王安之死为客氏主谋,魏忠贤听了枕上之言,一手安排。这要从天启元年正月说起。
  那时有一道诏令,说客氏保护有功,给土田二十顷为“护坟香火资”;魏忠贤侍卫有功,“待陵工告竣,并行叙录”。所谓“陵工”,是指光宗庆陵。陵工告竣,出力人员照例叙功,魏忠贤与陵工无关,并未出力,自然无功可叙,而居然有此一诏,很明显地,是魏忠贤为自己的升迁做准备。其时王安未死,魏忠贤的羽毛尚未丰满,所以不得不制造一个理由,到后来则杀人抄家“莫须有”罪名,加官晋爵更是予取予求,“莫须有”何功绩。
  这时有个御史,苏州人王心一,上疏抗议,此为抨击客魏首先发难之举,他说:
  陛下眷念二人,加给土田,明示优录,恐东征将士,闻而解体。况梓宫未殡,先念保姆之香火;陵工未成,强入阉侍之勤劳,于理为不顺,于情为失宜。
  这几句话说得很平实,无可驳斥,因而此疏留中不报。但自此开始,客魏的动态益为人侧目。王安当然也发觉了,正好大婚期近,御史方震孺、刘兰、毕佐周等人纷纷上疏,请逐客氏;王安亦在此时劝熹宗惩处魏忠贤。熹宗不舍客氏,说皇后年轻,需要客氏保护,等大葬礼成后,遣之出宫;至于魏忠贤,则发交王安鞫问。而这些处置,出于客氏的进言,亦是可想而知的事。
  如果王安这时候杀了魏忠贤,则客氏孤立,群阉丧胆,明朝的历史又是一个写法。不幸的是,王安又一次姑息了魏忠贤,训斥一顿,令其自新了事。正人君子当以权力伸直道时,以一念之私而有不忍之心,此最不可恕。所以严格地说,王安误己而又误国,不是什么可令人佩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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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具疏辞掌司礼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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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王安具疏辞掌司礼监
  到了四月里,熹宗大婚,册后张氏是河南祥符人、秀才的女儿,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人,品格、才具、容貌皆属第一流,在清初犹有人称之为“圣后”。明朝能多延十七年天下,此“圣后”之功不可没。可惜,她生不逢辰,所匹非偶。将来我当以专篇细谈其人。
  天启元年五月,也就是大婚的第二个月,熹宗叫王安当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职位之重要,无与伦比。我们知道,明朝有个皇帝私人的特务组织,名为“东厂”,权力驾乎一切司法组织而上。看过胡金铨导演的《龙门客栈》的,都知道“档头”的威风,其实档头还是小角色,而且也不是太监,是由掌管宫城警卫、銮仪的锦衣卫中挑“轻黜狷巧者拨充”,专管外勤办案。东厂最有权威的是提督东厂太监,属下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亦都由锦衣卫调充。提督东厂太监为他的属下称作“督主”,而此“督主”要受“宗主”的管制,所谓“宗主”就是司礼监所属对其掌印太监的尊称。
  《明史》称王安对此任命“以故事辞”,此“故事”为何,颇费索解,要细加考查才能明白。“以故事辞”者并非真辞,是照例有此一个过程,意在表示责任太重,恐惧不胜,先辞一辞,等皇帝再次慰勉,始奉诏就职。
  这就是王安的疏略了,他应该想到客、魏环伺,机会难得,应免了那一套虚伪的手续,当仁不让;或者要奉行故事假客气一番,不妨当面辞一辞,算是应了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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