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第164章


  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若是对人狠毒,那当真比任何人都狠毒,她若是对人温柔起来,那
却又当真比任何人都温柔。
  胡不愁笑道:
  “谢谢你。”
  七年的黑暗、艰苦与寂寞,已使他往昔终日挂在嘴角的笑容,得有些生涩,但看来却另
有一种魁力。
  水天姬凝注着他,轻轻道:
  “我本该谢谢你才是。”
  突然在他面颊上轻轻吻了吻,燕子般掠回茅屋。
  等水天姬再从茅屋中出来时,胡不愁已在小溪中洗清了七年的污垢——若非有绝大的定
力与决心,这七年的污垢,又岂是任何人所能忍受,
  五色帆已卸下,水天姬手中已多了个包袱。
  是该走的时候了。
  胡不愁道:
  “万老夫人乘来的船,不知还能不能用?”
  万老夫人赶紧道:
  “能用的。”
  水天姬笑道:
  “船只要不沉,我就有法子叫它走。”
  胡不愁道:
  “船上还有人么?”
  万老夫人道:
  “有的,但却已被伽星杀了。”
  胡不愁长长叹息了一声,转目望去,只见脑屋已坐起,盘膝坐在地上,就像是木头雕
的,动也不动。
  他的人虽未死,但心却已死了。
  他已知道自己永远再也不能登上天下武道的巅峰。
  胡不愁叹道:
  “万老夫人,你扶起他吧!”
  水天姬道:
  “扶起他?你要带他走?”
  胡不愁道:
  “无论如何,此人终究是一代武林宗师,咱们岂能将他弃之于不顾?”
  水天姬嫣然笑道:
  “世人皆欲杀,汝意独怜才。”
  胡不愁笑道:
  “不错。”
  伽星大师似已完全麻木,万老夫人去扶他,他就站起来,万老夫人要他走,他就举步。
  胡不愁自那密舱中捧出了数十本黄绢书册,用五色锦帆仔细包起,他一举一动,都是那
么谨慎而恭敬。
  甚至连水天姬,瞧见这些书册时,都不禁肃然起敬。
  这正是一代奇侠紫衣侯毕生心血的结晶,这正是天下武功精华之所在,这正是绝世的宝
物。
  万老夫人虽不敢去瞧,也忍不住要去偷偷瞧上几眼。
  只有伽星大师,他甚至连眼珠子都未动一动。
  他似已自知绝望,瞧也不过徒增悲痛。
  胡不愁背起包袱,万老夫人当先带路。
  水天姬目光四转,幽幽道:
  “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天我不想快离开这鬼地方,但如今真要定,我竞有些舍不得走
了。”
  她嫣然一笑,接道:
  “直到现在,我才发觉这鬼地方竟是如此可爱,假如有一天,我能抛开一切,住在这
里,那我真的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了。”
  胡不愁凝注着她,微微笑道:
  “只要你真的这么想,那一天总会来的。”
  水天姬道:
  “真……真的么?”胡不愁道:
  “真的。”
  两人目光相遇,心头都不禁泛起一种甜蜜之意。
  巨大的包袱,在胡不愁肩上,竟是轻若无物,他大步而行,万老夫人更是归心如箭,走
的自也不慢。
  片刻间几个人便召走到海边。
  阳光映着碧海,碧海连天,胡不愁放眼望去,但觉心胸一畅,七年的积郁,在这一瞬
问,便已被海风吹击。
  但船呢?
  海岸边但有乳白色的浪花飞溅,哪有船的影子。
  胡不愁目光转向万老夫人,道:
  “船在哪里?”
  万老夫人面上早已变得惨白而无血色,四肢出似惧部僵木,声音也都已嘶哑,颤声道:
  “明……明是在这里的……明明……”
  水天姬道:
  “明明是在这里,怎会不见了?”
  万老夫人道:
  “奇援……奇怪……奇怪……奇怪……”她一连说了七八个“奇怪”,似乎再也不会说
别的话。
  胡不愁道:
  “莫非是被浪冲走?”‘
  万老夫人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将船……”
  水天姬截口道:
  “若不可能被浪冲走,那就是被人驶去。”
  万老夫人道:
  “不可能,不可能,公孙红与梅谦明明已死了。”
  水天姬跺脚道:
  “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但船却明明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窜?难道撞见了鬼不
成?”万老夫人满头大汗,喃喃道:
  “奇怪……真奇怪……”
  伽星大师突然大声道:
  “那两人没有死。”
  水天姬道:
  “你怎知道?”
  伽星大师冷冷道
  “是我下的手,我怎会不知。”
  万老夫人道:
  “但我明明瞧见……”
  伽星大师道:
  “老僧下手,难道还会没有分寸么?”
  这句话说出,再也无人和他争执——武功练到伽星大师这样的地步,下手又怎会没有分
寸。
  万老夫人“噗”地坐在地上,失声道:
  “完了……完了……船一定是被那两人偷偷驶走了。”
  伽星大师仰天怪笑道:
  “好!好!船走了最好,大家都休想回去,胡不愁呀胡不愁,你七年的苦练,就全白费
了。”
  七年的苦练俱付流水,幸福的撞倔也成泡影,这打击又岂是任何人所能忍受,但胡不愁
与水天姬对望一眼,两人却笑了起来。
  水天姬道:
  “这里有木头么?”
  胡不愁道:
  “自然有的。”
  水天姬笑道:
  “只要有木头,咱们就能回去。”
  以帆布、树皮,以及一种这海岛所特产的树胶所搓成的绳索,是异常坚固的,甚至连胡
不愁都难拉断。
  海岛上生长的树木,高而巨大。
  以如此坚固舱绳索,如此巨大的树木所造成的木筏,虽无海船的灵便,也足以禁受海上
的风浪。
  又何况木筏上的都是绝顶高手,又有谁在乎区区风浪。
  二十三天后,木筏便已完成。
  水天姬兴高采烈,在木筏上扯起了五色帆。
  五色帆终于又飘扬在海上!
  航行十分顺利,一个时辰后,已瞧不见那海岛的影子,白天有海上的季节风,帮他们辨
别方向。
  晚上,则有星辰。
  满天星辰,每一粒星辰,却象征着他们一个希望。
  于是朝阳又升起。
  甜睡了一夜的水天姬,在朝阳下看来更是娇艳如花。
  胡不愁喃喃道:
  “只要没有暴风雨,几天后咱们就可回去了。”
  水天姬嫣然笑道:
  “绝不会有暴风雨的,老天对咱们已虐待了七年,现在,也该是他老人家补偿咱们的时
候了。”
  万老夫人立刻接口笑道:
  “不错,不错,以我老婆子的经验,这几天绝不会有暴风雨,水姑娘和胡大侠都己时来
运转了。”
  水天姬笑道:
  “你倒是善颂善祷。”
  胡不愁遥注着海天深处,缓缓道:
  “七年……故人别来不知是否无恙?”
  水天姬道:
  “你还多想什么,反正就快见着他们了。”
  胡不愁展颜笑道:
  “我已等了七年,不知怎的,这几天反似等不得了,我那莫大哥、金二哥……唉!他们
现在想必已声名大起。”
  水天姬笑道:
  “凭他们的本事,想不成名都不可能。”
  胡不愁道:
  “正是如此……万老夫人,你可知道他们近来的消息?”
  万老夫人道:
  “我……我不太清楚。”
  水天姬失笑道:
  “同样的话,你已不知问过多少次了,她也不知已回答过多少次,现在你还要问个什
么?”
  胡不愁道:
  “我总是有些不放心……我总是有些不信,万老夫人在江湖中可说是万事通了,又怎会
不知道他们的消息?”
  水天姬道:
  “万事通总也有不知道的事。”
  万老夫人赶紧赔笑道:
  “正是,正是。”
  过了半晌,胡不愁又道:
  “还有宝儿,这孩子想必已长大了,以他的聪明,我深信他必能成名,只是,却猜不到
他已长成什么模样?”
  水天姬笑道:
  “这句话你也……”
  胡不愁截口笑道:
  “我知道这句话魏也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但我只要一想起他以前那种调皮捣蛋的样子,
就又忍不住要重说一次。”
  水天姬默然半晌,幽幽道:
  “你如此想他们,却不知他们是否在想你?”
  胡不愁笑道:
  “自然也想的……就算不想,我也要想他们。”
  水天姬道:
  “但人家若不想我,我就绝不去想他们。”
  胡不愁笑道:
  “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你……”
  突然间,一直木然呆坐在那里的伽星大师,竟又仰天狂笑起来,笑得那么奇怪,笑得那
么可怕。
  水天姬皱眉道:
  “你笑什么?”
  伽星大师狂笑道:
  “我笑你们都是在痴人说梦。”
  水天姬嗅道:
  “你才胡说八道,我们……”
  伽星大师道:
  “你们再也休想见着他们了,你们再也休想回去。”万老夫人变色道:“你……你说什
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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