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道

第49章


写完了,和尚举着撑竿挂上去,嘴里还啧啧称赞,说崔钧毅的毛笔字好看,有佛缘。看看自己的字,崔钧毅才想起,自己原来已经七八年没有练字了。当初,自己练柳体,倒是真的下过一番功夫,后来觉得字这个东西再好,也是一个工具。再说,自己是多思少行的人,写字上也没有什么出息的,也就放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重新用上了书法。
他对张姨说,想去看看邢小丽,张姨答应了。也许张梅中午可以到邢小丽那里去汇合。
他们到了邢小丽那里,发现邢小丽脸色苍白,在院子里晒太阳。
张姨问:“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邢小丽说:“张姨,我流产了。”
崔钧毅说:“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
邢小丽摇摇头:“没什么原因吧!恐怕是我命里不该有这个孩子!”她不愿意让崔钧毅知道是周妮推她下楼,她摔倒的缘故。崔钧毅和周妮是同学,她不愿意他们因为她而心存芥蒂。再说,她并不恨周妮,周妮有她要保护、要追求的东西,这个东西和她邢小丽不一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间的事情不都是这样吗?你爱的,别人不能爱,你有的,别人就不能有了。所以,人的四围都是冲突。一般人总是把这些冲突看成是你死我活、不能不胜的坎,她呢?经历得多了,就把很多事儿想通了,她更愿意理解别人,包括她的敌人。
崔钧毅看她病歪歪的样子,心里真是疼了:“邢姐?怎么了?”他坐在邢姐的边上,感觉从来没有这样无助。他现在可以动用上亿的资金,在一般人眼里,算是神仙了,权力大吧?可是,在邢姐身边呢?在这个女人的身边呢?他束手无策。
有些事情,完全不是由钱和权控制的,那些你真正重视的事情,那些你真正在意,对你的生命有价值、能让你幸福的事情,往往是你的权力和金钱不能抵达的。
如果可以,崔钧毅愿意把邢姐供起来,他说过,要把邢姐请到自己的公司里来,可是,邢姐呢?她肯吗?
“我怎么能去你那里呢?邢姐不是那种靠着男人吃白食的人!”
他不希望邢姐累,邢姐累过了。甚至还被周重天那样的人羞辱,为什么呢?周重天和他崔钧毅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说周重天是因为没有感情,没有爱心和怜悯,所以能够从容地用钱去主宰、羞辱比他软弱的人。那么他崔钧毅呢?事情并没有因为他有感情、同情心和爱心而得到任何改观。能用钱和权伤害、撕裂的事儿是那么多,以至于事情常常是不能再用钱和权缝合起来、补救起来的。
现在,在邢姐身边,崔钧毅的感觉就是这样。
他现在有钱了,但是,他竟然不能帮助邢姐什么!
“邢姐!我能帮你什么吗?”
邢姐握了握他的手:“你知道我现在最想的是谁吗?”
“不知道!”
邢姐道:“周重天!”
崔钧毅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他呢?”
“我是为了你,才告诉他孩子是他的!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他知道了孩子是你的,会发疯的,会把你吃光,吃得你一丝不挂,让你赤条条地回江北去!”她站起来,拿了个茶杯,倒了一点白开水:“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不知道,你原来比他狠多了。现在是你,把他吃得一根骨头都不剩!他放了你一马,你却偷偷地吃了他!”
崔钧毅心里说:我只是想证明我的力量,想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他可以一手遮天的!可是,他说不出口,他不知道怎么回答邢姐,怎么面对邢姐的眼光。
邢小丽幽幽地说:“你们两个都是优秀的男人,都是我爱的,我一直想让你们两个和睦相处,互相帮助,周重天提携过你,是吧?现在呢?”
“邢姐,你别说了!我本来只是想打败这个所谓的上海大佬,想让那个人良心发现,让他看看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不是你有钱就能为所欲为的,不是你有势力就意味着所有人都要向你屈服的。向你屈服的人,让你为所欲为的人,他们常常是因为爱你,而你不配这种爱!”崔钧毅痛苦地抱着头,“现在想来,也许真的是我错了!当初,要是他主动攻击我,我恐怕早就完了!”
这世间的情和爱,有什么价值呢?为什么是这样的呢?他一直相信的复仇,结局为什么是这样的?他想起在庙里看见有人为邢姐祈福的事情。“邢姐,在庙里看见有人为你们母子祈福呢!”
邢小丽想了想:“这个世界上,除了周重天也许不会有其他人会做这件事儿了,我身边的朋友只有周重天信佛。”
邢小丽不想对崔钧毅解释了,她不希望崔钧毅是一个只知道恨的人。她离婚的时候就想,她的丈夫为什么那么恨呢?看着他被恨折磨得失去了形状的脸,她就想,被恨主宰了灵魂的人多么可怜啊!
此后,她就不恨任何人和事了。这个世界上有多大事儿呢?
人的事情,不过就是那点嫉妒,那点情欲,那点占有欲,真的看开来了,轻得很。
她是喜欢钱的,但是,她不会为了钱去恨别人,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人欠她。她也不会为了钱去害人,因为有很多方法,可以不害人就拿到钱。她是爱男人的,她知道宠男人。男人就那点欲念,与其说他们是被欲念弄得卑怯了,不如说,是因为女人对他们的提防、中伤、嫉恨、独占欲让他们变成那种欲望的奴隶的。她让每一个喜欢她的男人都能满足,那些男人倒是伏帖了、善良了、真诚了,他们流露了脆弱的一面、真切的一面、小孩子的一面!
周重天呢?也一样吧。让他满足吧,他觉得她是想要他的钱,他觉得她是想用孩子拴他,他觉得他有钱,送了她房子,就可以甩了她,那就让他那么觉得,让他那么做吧。他做到了也就心安了,也就不能再坏了。崔钧毅前脚走没多久,周妮来电话了。
周妮告诉邢小丽,周重天失踪了。
邢小丽实在为周重天担心,周重天这个人太硬,为人、做事都是太硬,不知道转圜。也许,是他成功得太艰难了,坎坷磨掉了他所有的柔情,而女人大多要靠和各种各样的人转圜,反反复复地争取才能成功。周重天是不会这些的。他早年靠体力在日本打工,后来靠勇气,最后是靠财力。他常常觉得靠自己就可以了,要么成,要么不成。
周妮声音颤抖着说:“你高兴了吧?我爸失败了,他已经逃跑了。”
邢小丽拿着电话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沉默。她把无绳电话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不让电话在耳朵边贴的时间太长。
周妮在那头看她不说话,声音变得尖厉起来:“你一定在高兴!”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种尖厉的哭腔,有点瘆人。
邢小丽道:“我没有高兴。当然,要说我有多难过,也没有。只是我不希望他那样。你要是找到他,你告诉他,没有地方去,就到我这里来!”
周妮叫起来:“你这样说,谁相信!他当着大家的面骂你,把钥匙甩在你脸上,你不恨?”
邢小丽叹口气:“我不恨!周妮,哪天黄平这么对待你,你会不会恨呢?你可能恨,你现在想的就是恨。但是,真的那天来了,你也许一点也恨不起来的。”
“我不相信!”周妮平静了下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爸爸不见了,我在找他。如果他和你联系,希望你能告诉我一声!”
“你怎么办呢?那些债主会不会来找你?再说黄平怎么办呢?”邢小丽是真的担心周妮了。
周妮那头突然没声了,邢小丽听到那头隐隐的哭声。她的眼泪也要出来了。周妮能受得了吗?突然,电话的那头周妮叫了起来,“平!”周妮叫得好响,像是要撕破喉咙,接着她听到周妮扔下了电话。
邢小丽也扔了电话,她给卢平打电话,要卢平过去看看。她走不了,身体虚弱,不能出门,卢平干脆地答应了。
半个小时不到,卢平就来电话了,他说,黄平自杀了。就在周妮给邢小丽打电话的当口,黄平从自家的阳台上跳了下去。
周妮看见黄平像一把没有张开的伞从窗前飘过,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他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她不可能看清楚他。但是,凭感觉,她知道是黄平;也还是凭感觉,她看见黄平在笑,一直到扑通一声响,黄平到达了地面,那笑声才结束了。
人类的目光是多么神奇啊!有的时候,你不一定要用你外在的眼睛,你只要用你内在的眼睛就可以了。你可以洞察秋毫,那些快速滑过的事物,那些并没有向你敞开、只是透露了一点风声的事物,你可以依靠那内在的眼睛,从那些蛛丝马迹里,看出所有的问题来。
周妮的预感,让她看到了黄平,他从他们楼上的卧室里出来了,没有走门和楼梯,而是从窗户中直接出来了。
黄平一直说:“一切都会过去的!”黄平安慰她,用手抚摸着她的肚子、胸口、大腿根,然后深深地把头埋在她的臂弯里。他总是在这个时候轻轻地叹气,然后这样对她说:“不要忧虑,你看鸟儿既不播种也不收获,上帝还让它生活得平安,何况我们人呢?”
如果我们一定要承受那些惩罚,那是我们的错么?比如黄平,他要承受失去工作、亲人的苦,这是他的错么?就像人必然要死的,死难道是他的错造成的么?如果他什么错也没有,却为何还是要遭受这样的命运呢?
她怎么会不了解黄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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